作者:飞樱
晏行云微微睁大了双眼,死死地盯着她,片刻之后,他忽然像是松了一口气似的,“呵”的一声低笑了出来。
“哈,哈哈……”他像是上气不接下气似的,断断续续地笑了几声,突然毫无预兆地往前倾身,一下子就将她整个人紧紧地拥住。
谢琇:!!!
“晏长定?!”她失声喊道。
可是他死死地抱住她,下颌搁在她的肩上,像是要把她嵌进自己的身躯里,一点也不肯放松。
“嗯。”他应道。
谢琇整个人都僵硬了,张着双手,不知道该往那里放。
果然不是她的错觉,他的身形比起从前来的确有些消瘦,这么用力地拥抱她时,隔着薄薄的衣袍,她几乎能够感觉到他背后凸起的蝴蝶骨的轮廓。
她张着手呆立了片刻,忽然意识到一件事。
……此时可是大冬天的夜里!而大虞的新天子不要说穿着披风或大氅了,就连外袍都是胡乱披在肩上,此刻正摇摇欲坠!
谢琇慌忙七手八脚地压住那件马上就要从晏行云肩头滑落下来的外袍。
这么一按,她才发现他的身上都被夜风吹得发冷了。他整个人都在簌簌地发着抖,也不知道是因为情绪激切,还是因为天气寒冷。
谢琇慌忙张开双臂,环过他的后背,紧紧压住他那件外袍。
……无意中害得当朝天子冻病了、进而有个什么三长两短,再影响到这个小世界的发展进程,那该崩溃的除了这个小世界之外,只怕还要多加上一个她!
或许是察觉到她环抱过来的动作,他埋在她肩上的脸微微动了动,发出了一声笑。
那笑声带动他呼出的气息,在她肩上流动,热热的,引得人发痒。
谢琇万般无奈,长长地叹息了一声。
“晏长定,你已经拥有了当年你渴望的一切,是这个世界的主角……”她柔声说道,安抚似的轻轻拍了拍他的脊背。
“……如今你登临大宝,权掌天下,富有四海,”她又将刚刚那句被他打断的赞美重复了一遍。
“理应长乐无极。”她终于把这句话说完了。
可是,听了她这样真挚的赞美之词,他却始终沉默着,依然把脸埋在她的肩上,一动不动。
冬夜的风有些冷冽,吹过他们的身侧,拂动他们的头发和衣袍。
谢琇的衣着打扮,在降临这些小世界时,会根据当时的时令有所变化。因此她现在披着一件狐裘——虽然为了低调起见,那狐裘用的皮子是杂色的灰狐皮——身为重回人间的“鬼魂”,倒是比晏行云这位人间天子,还要暖和几分。
谢琇忽然意识到自己可以把狐裘借给晏行云,便抖了一抖肩膀,示意他松开自己,打算到额下去解狐裘的系带。
可是晏行云不但没有松开她,反而又多用了一些力气,几乎要把她的骨骼都抱得咯咯作响了。
谢琇:“……晏长定?你到底——”
她还没有说完,他就嗤地笑了出来,笑声里满是自嘲。
“长乐无极?”他慢慢地一字一字咀嚼着这个词其中的含义,像是无比苦涩,他拥在她腰背上的手渐渐收紧了。
“朕只有‘鳏寡孤独’,何曾‘长乐无极’?”他嘲讽似的反问道。
谢琇:“……”
第511章 【主世界梦中身】115
这是一个无解的问题, 她也惟有沉默以对。
但她的态度,很明显并不如天子的意。
他短促地哼笑了一声,却突然伸出手来,去摸她的脸颊。
谢琇猝不及防, 真的被他一下子就碰到了脸, 下意识地抖了一下。
但他却显得十分惊喜似的, 侧过手来,用手背和手指反复摩挲着她同样温热的脸。
他甚至更凑近她的面前,眼睛睁得大大的,可当她的呼吸吹拂在他脸上的那一霎,他却又猛然闭上双眼, 像是在感受着骀荡的春风拂面而过一样,露出一丝丝陶醉的神色。
谢琇:“……”
她只好低声问了一句:“晏长定,你……你要做什么?”
晏行云并不直接回答她。他只是微阖着双眼,唇角却慢慢浮现了一丝笑意。
“你的身体是暖的, 你的气息也是暖的……”他轻轻地说着。
“你瞧,你怎么可能不是活着的?!”
这一句话的尾音刚刚出口, 他就骤然睁开了双眼。
谢琇:!?
她惊讶万分地看到, 他的眼眶已经全红了,眼中漾着一丝丝水雾。
她一时间竟然想不出自己应该作何反应, 结巴了一下。
“可、可是我——”
她的语声被他的动作打断了。
他蓦地双手捧起她的脸, 凑到她的面前来。那双极为漂亮的黑色眼瞳里,此刻盈满水光, 眼尾也可怜地红着,却更衬得他肤色白皙, 面容如玉。
“我终于可以让你当上皇后了……让你做这世间的人上之人……”
他贴近她的面容,两人的鼻尖碰着鼻尖, 他的声音低得如同耳语。
“你若是喜欢这里,我就下令把‘含光殿’改成皇后的寝宫,如何?”
他的声音就像是喝醉了一般,有种做梦一样的语气。
“当然,你若是喜欢那座历任天子的寝殿——我是说‘重光殿’——那么你就随朕一道去住在那里,不必搬离……就像我们从前在庄信侯府一样,起居都在一处……”
他愈说愈是声音低下去,鼻尖轻轻地来回蹭着她的鼻尖,他捧起她的脸颊,双眼慢慢阖上,就连脸也微微偏了一点——
谢琇忽然意识到这样的姿势,是什么要命动作的先兆。
……他的唇下一刻就可以落到她的唇上!他甚至连两人的鼻尖都错开了,这个位置正是刚好!
“等……等等!”她连忙用手拍打他的后背,想要阻止他。
可是他不顾自己的身躯已在夜风之中被冻得冰冷,执意要捉住她,留住她。
他的唇几乎已经无限接近她的双唇。
一个吻或许并不算什么,但谢琇却不能再给他以错误的信号或暗示。
她急中生智,低喊道:“不可!鬼气会渡给你,难道你要平白无故折损一些阳寿吗!”
晏行云:……!
他的动作极为及时地停了下来。他的嘴唇就危险地悬宕在她的唇上不到一寸之处,他们之间任何一人稍微动一动身体,或许就可以让两人的嘴唇碰到一起。
过了许久——又或者只有几息,空气中那种窒息一般的凝固感陡然消失。
因为晏行云突然呵呵笑了起来。
“呵……朕乃天子,即使并非真龙,天命亦在我身!些须鬼气,难道朕还镇不住吗?”他笑着反问她。
谢琇心想,不,你心虚了。
因为他只是永徽帝从民间抱来的假儿子,身上一点皇家血统都没有,根据这个时代人们信奉的理论来说,他甚至不能够被称为“真龙天子”。
他只是假凤虚凰而已。
是试图化身为龙、却最终形似而神不似的蛟。
……而他们之间,也只是一场假凤虚凰,黄粱美梦而已。
他想要苦苦挽留的,不过是命运播弄下的虚影。
不如忘却,何必追寻?
古人有云——
“……泉涸,鱼相与处于陆,相呴以湿,相濡以沫,不如相忘于江湖。”谢琇喃喃地说道。
曾经必须赌上全部、以全力相搏的那些困境,曾经互相依靠着、暂借对方的力量,来与命运相争的那些夜晚……
他们谁也不是一开始就有绝对的把握能够达成自己想要的目标。甚至这一路上如临深渊,如履薄冰,千难万险,都只能由他们两人一一踏过。
他们也曾经有过那些无能为力的时刻,曾经有过为了命运的不公以及天子的偏心而愤怒不已的时刻,甚至是身陷囹圄、命悬一线的时候——
就如同被搁浅在陆地上的两条鱼,竭力地相互扶持、竭力地想要自救,竭力地想要在危难与黑暗之中闯出一条道路来……
他们也曾经相呴以湿,相濡以沫过,是吧?
可是时至今日,终归只能相忘于江湖,各奔西东。
晏行云的双唇慢慢地抿紧了,他的颊上有一条绷起的青筋,在不明显地跳动。
“朕……朕坐拥山河,权掌天下,却为何连想做的事情都办不到?!”
他的声音哑了,语调里透出了一丝沉痛。
“朕原本以为,只要登上了皇位,便能证明,无论血缘、不计出身,朕就是最适合这个位子的天命之人……先帝的愚顽不灵、老臣的目光苛刻,拿着朕的身世做文章的那些人,终有一天会在朕这位新天子的面前屈服而低下头来……”
他忽而短促地笑了一下。
“‘天子’,君临天下,昊天之子,是为人间帝王……”
“我还以为,这就是我能够顺心如意,登峰造极的极限——”
“可是真的到了这个时候,朕登临绝顶,却四顾茫然。”
“漫漫尘世间,竟无一人可以与朕共享这种喜悦、这种荣耀,真心地、不带一丝杂念地为朕达成的成就而高兴……”
他茫然地抬起眼来,直视着她。
“朕还以为……我还以为……还以为终究会有一个你,就在这里,在我回头的时候,至少可以对我说一句‘晏长定,你真了不起’……”
他的措辞都有一丝混乱了。
谢琇心下忽而一悸。
她眨了眨眼睛,突然说道:“晏长定,你真了不起。”
晏行云:“……你说、什么?!”
谢琇含笑道:“或许,我正是为了要对你说这一句话,这才获得了这样的机会,短暂地回归尘世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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