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飞樱
晏行云仿佛悚然而惊,忽然意识到她逗留于此的时间不会太长,即使他是人间天子,也不可能再强留于她了。
他的目色灰暗下来,强笑了一声。
“……以后,你还会有这样的机会……哪怕只是短暂地回来看朕一眼吗?”他轻声问道。
谢琇:?
晏行云是此方小世界的支柱地点“大虞”所需要的明君。在连续两任帝王或是庸碌无能、只能守成,或是刻毒寡恩、只懂内耗的情形之后,他正是此方小世界由衰转盛的希望。
因此,她决不能将他误导往任何一条历史上的昏君会迈上的岔路。举凡寻仙问道、大兴宗教,或偏激乖戾、随心所欲,甚至只是被甚么装神弄鬼的骗子所惑,劳民伤财地去修建什么祠堂、祭坛、神像,举办祭祀活动……
她都要提前杜绝这样的可能性!
谢琇想了想,想到了一种绝好的说法。
她叹息了一声,温言道:“我自是不能经常回来……能有这一次机会,都还要全赖阎君网开一面,见我当初所做的是利国利民的大好事,也因此殒身,功德积累颇多,特许我以功德换取一次回归人间的机会……”
她愈说愈是顺畅,逻辑也圆上了,因此稍微放了些心,自认为可以将疑心病颇重的新天子搪塞过去了。
但新天子却露出一副若有所思的模样,重复了一遍:“……功德?”
他心里不知道还在打什么主意。对于这种擅长在夹缝之间寻机会求生存的聪明人来说,抓个破绽简直太容易了!
谢琇心下一沉,立刻又为自己编出来的一整套理论故事打了个补丁。
“旁人的功德,与我何干?即使你命全大虞的僧道日夜为我诵经或烧香,也是无济于事的。”她正色道。
晏行云果然露出一点失望的神色。“哦……”
谢琇不等他想清楚,立刻出言打断他的思绪。
“若说这世间还有谁积攒的功德可以暂借与我——”
她刻意停顿了一下,以强调接下来的话。
“……那也只有你了。”她说。
晏行云猛地抬起眼来,脸上流露出一丝错愕的神色。
“……我?!”
他甚至震惊得忘记了作为人间帝王的那个“朕”的自称。
谢琇面皮有点发烧,但还是坚持着说了下去。
“我虽难以回转阳间,但无论当初缔结婚约的初衷为何,你我之名,毕竟同在姻缘簿的一页上。你又是人间天子,若能勤政爱民、政通人和,做个明君、令此世海晏河清的话,想必积累起的功德不少,当也能有一部分可以为我所用……”
晏行云的眼眸深处,有一线光芒,一点点地亮起来。
“我?我若能行善事、做明君,我的功德便可以归给你?”
谢琇忍着羞耻点了点头。
晏行云却是一定要刨根问底的。他又追问道:“为何?可是因为……我乃你在世时的夫君,因此你我夫妻一体,我的功德,也可以算在你的头上?”
谢琇:“……”
什么夫妻一体啊!对着一个鬼魂,他竟然也能说得这么理所当然!
可这个借口虽是仓促间她临时想出来的,但仔细考虑一下,却堪称完美,就如同在他眼前永远悬着一轮他看得见却摸不着的月亮一般,他若是对她还有那么一丝丝的情分剩余,还有那么一丝丝的顾念的话,他便不会拒绝这种明显可以算是“双赢”的诱惑。
因此,她带着一点欺骗了他的羞愧感,以及一点期望他真的能够担起这个曾经一度摇摇欲坠的国家、做一位真正明君的希冀,十分艰难地——点了点头。
晏行云:……!!!
他沉默良久,最后却轻声笑了起来。
第512章 【主世界梦中身】116
他的笑声由低至高, 愈来愈响。
“呵呵……哈哈哈哈哈哈哈——”
他笑得双肩抖动,低下了头,整个身躯都在震动。
谢琇:……?
她微微睁大了双眼,又飞快地在心里过了一遍自己刚刚的说法, 确认自己没有任何地方出现纰漏。
虽然她说得是伟光正了一点, 但既然他认为她可以做个贤后, 那么贤后的标配难道不是维护正义、体恤万民、善于进谏吗!
晏行云笑声方歇,却忽然问出一句……很奇怪的问题来。
“只有朕……我积累下的功德,才可以送给你?”
谢琇:“啊……应该是这样。不过……你也要把握好心怀仁慈与雷霆手段之间的度,切勿滥施恩典,赦免了那些真正该受到惩罚的坏人……”
她不放心似的又殷殷叮嘱着, 就活像是个丈夫即将出征、在送行时操心又唠叨的妻子,无论嘱咐多少句,总是觉得不够,总是觉得还有哪里遗落下了……
晏行云轻轻地笑了起来, 复又抬起手来,抚摩着她的脸颊, 指尖在她的颊侧流连难舍。
“不是别人, 只有我……是吗?”他问。
谢琇:“……是、是的,呃——”
她这才意识到他意有所指。
他大概是想问, 盛六郎行侠仗义、行善积德, 已经成了一种他的标志,那么盛六郎积攒起来的功德, 又是否能够送给她。
谢琇忍不住叹了一口气。
“晏长定,你很好。”她说。
“将来, 你也定然会比眼下更好……会一直好下去,会成为后世史书上的明君……这一切, 即使我不能全盘亲眼目睹,我也一定会猜想得到。”
“先帝一生之中,做得最对的一件事,大概就是当初为了搪塞北陵,声称你是他的长子,是‘天子遗珠’。”
晏行云:!!!
谢琇终于抬起手来,一下子握住他还摩挲着她脸颊的手,牢牢地握着他,目光明澈而坦诚。
“你确实是被他遗忘在民间的珠玉……古人有云,‘所谓金相玉质,百世无匹,名垂罔极,永不刊灭者矣’。”
晏行云原本抿得紧紧的双唇不自觉地微启,无声地发出了“啊”的一声。
是吗。
她真心觉得他是外表与内在都十分美好,有若金玉一般的人,纵使百世也无人能与他匹敌,他必将名垂千古,声名永远不会磨灭吗。
这可比他一开始所简单地期待的那句“晏长定,你真了不起”要华丽完美得多了啊。
远远超出他所期望的。
或许,这就是谢琼临吧。
一直能够给予他远超他期待的奇妙美好的答案,一直没有让他失望过——即使是在此生的最后,她不听他的劝阻,执意出城,与盛六郎一道去了北陵大营,也是一样。
他终于明白了一件事。
他也好,盛六郎也好……
都不能掩盖她本人能在这世间所散发出的光辉。
有他们相助,她自是能够更快地达成目的,做到更多的事。
然而即使没有了他们,只靠她一个人,她也能凭借着一腔孤勇与胆大心细,做到很多他们甚至想像不到的事情。
……毕竟,谁家的太子妃会在蛮族大军围困京师多日的绝对劣势下,夜半出城偷袭蛮军大营,斩杀蛮子汗王啊。
谁家的和亲公主又会在必死的危境下行刺蛮族汗王,只手掀起蛮族内乱,将他们南侵的时间又推后了五年啊。
只有她。
谢琇,谢琼临。
或是纪折梅,月华郡主,荣晖公主……
不管哪一个名字,都是她。
如同明月一般,高悬夜空,月华流照,千里生光。
那光芒是她的灵魂、她的勇气、她的性格所散发出来的光彩,正如她刚刚对他说的那样——
金相玉质,百世无匹,名垂罔极,永不刊灭。
他哑然,一时间竟然感觉自己的咽喉紧缩,呼吸不畅,鼻端酸涩,视野模糊。
这一生,是再也遇不到这样的一个人了吧?
而他也明白,他或许从一开始,就失去了获得她心的资格。
他或许不应该在第一次见面的时候,为了探查她的底细和实力,对偷袭她的死士坐视不管,袖手旁观。
可是,他同时也明白,以他这个人的性子,以及那些坎坷求生的经历而言,即使再重来一千次、一万次,他也不可能对着一个被二次更换了的联姻对象,在亲眼见过她之前,就怜香惜玉,颇多回护的。
人,必须得对他人有用才可以……倘若不是他还有点用处,永徽帝又岂能容他活到“闯宫之变”的那一刻,让他之前有了许多余地暗中发展自己的势力?
……可是啊,可是,他现在忽然觉得,有的时候,或许也可以做一些无用的事,说一些无用的话,表现得无用一些,屈服于自己的软弱与情感——
就如同现在。
一片冰冷的雪花从空中飞坠,落在了他的手背上。
他的手微微一颤,不由得抬眼望向天空。
只见更多片雪花,自空中纷纷而落。原本的夜空堆积起了重重的层云,月亮是一点儿都看不到了。
这场飞雪来得毫无预兆,雪却很快就下得很大了,不过一盏茶时分,在他们的肩头发梢上,就都堆积起了薄薄一层白色的霜雪。
晏行云早就收回了视线,却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即使他是天子,终究只是个凡人。
他心里也清楚,即使他治下的万民全部皈依僧道之流,日夜为她诵经祈福,也不可能换回她。
他牺牲了一切,才走到如今的王座上。他声势浩大,辉煌华美,登峰造极,执掌天下;而当他回顾之时,才发现四下岑寂,旷野无人,茫茫世间,几无归处。
然而,这是他自己所选择的道路。
即使命运一路上不曾给过他什么选择的机会,他为了活下去,就必须咬牙选择披荆斩棘,割舍爱欲,向着那张王座跋涉而去;但是,他始终认为,不管他是否曾经与谢琼临相逢,他最终都会选择王座。
他也只能咬着牙、攥紧手指,克服身体之中那一阵沉痛所带来的颤抖与怒火,一遍遍地告诫自己,理应如此。
这一路上,盟友离去了,养父离去了,曾经以为的生父也离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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