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三泉雪
从某种意义上来?讲,这个说法其实不太对——他连“捡来?的”都?算不上。
定微剑的本体是?主?动送上门的,剑灵则是?大?小姐去剑庐赴十年之约时,自己跟着她回来?的。
分明是?上赶着倒贴。
“也罢。”天权见她态度, 便不再追问, “你没找到?洛菁也好,总之我是?不想在七星殿见到?她。当?年她烧了我的手稿, 若非摇光护着, 我早就把她逐出门了……”
以往的无数次轮回中, 方言修出现的时间在这个节点之后,那?时容潇已经离开?了七星殿, 再也没有回去过,因此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天权本人。
七星之中,摇光已死于五年前,在不久后的将来?,容潇便会在幻霞山发现他的尸体。
天枢蔺琼华刚刚才见过,她神?智依然不甚清醒,不知道还有没有恢复的希望。
开?阳他曾在揽月宗有过一面之缘,正?是?这位年逾古稀的长?老给了他一枚七星殿的令牌,被?他带回了二十年前,被?蔺琼华捡到?。
玉衡则与他最为相熟,他们一起解决了华阳城的瘟疫,但自程思?瑶死后,他便闭关了。
如果他算卦的能力来?自于天道,对应天上的紫微星……那?么以北斗七星为名的这七人,与天道之间是?否也存在着某种联系呢?
“系统,我忽然有一种预感。”他低声说着,偏头望见大?小姐的侧脸,阳光为她镀上了一层暖黄色的壳子,投在墙上的阴影格外分明。
系统:【什?么预感?】
方言修道:“这次能成。”
他深吸一口气,缓缓定下心来?。
他知道他的预感向来?准确得可怕,若想赢下这一局,单靠大?小姐一人之力是?不行的,必须先在那?之前结束轮回,让轮回从起始之处便彻底消亡——这一步,对应洛菁的死。
她回到?过去自杀,随之而?来?的一切便不会发生,时间线发生变更,他们便能迎来?美满的结局……那?么接下来?的问题便是?,如何走到?变更后的时间线上?
只差最后一步。
那?边容潇与天权就着洛菁的事聊了一阵,直到?被?匆匆闯入的七星殿弟子打断。
“天权长?老。”弟子先是?向天权规规矩矩地行了个礼,然后才转向容潇,“容大?小姐,我家掌门有请——”
“天璇掌门?他寻我……”
“是?一份大?机缘,”方言修弯了弯眉眼,“不必担忧,放心去吧。”
当?年天枢疯魔后杳无踪迹,七星殿掌门之位落到?了天璇头上,用七星殿的话来?说这便是?欠下了一份因果,找不到?天枢本人,找她的女儿也一样。
“你怎么……”容潇瞥了他一眼,了然道,“又是?算卦算出来?的?”
卦象还能算到?这么具体的细节么?
蔺琼华虽然贵为七星之首,平时却很少教她这些东西?,她对此道可谓是?一窍不通,只得任凭方言修忽悠,带着满腹疑问离开?了。
方言修却没跟过去。
他抬起脚步,转向了在场的另一人:“天权长?老,我记得你是?写书的?”
天权从书案间抬起头:“你谁来?着?”
方言修:“……”
方言修摊手:“大?小姐捡来?的野男人。”
“哦。”天权点点头,总算有点印象了,“你没跟你家大?小姐一起走?”
她对她的手稿以外的东西?兴致缺缺,这人虽然样貌生得俊秀,但落到?她眼里与其他人也没什?么区别,她收回目光,正?准备寻个由头赶人的时候,眼前却忽然闪过了一道金黄色的光,映照着窗外落日的余晖,立即拉回了她的注意力。
“此物天权长?老应当?认得,”方言修终于有机会拿出他的令牌了,“这是?几个月前,开?阳长?老在揽月宗交给我的。”
令牌通体金色,上面刻着一只栩栩如生的凤凰,侧面则是?北斗七星的图案。天权接过打量了一番,确定是?真货,才道:“不错。我七星殿从不举办入门大?比,收徒不看出身资历,全看天赋与眼缘,因此门中弟子多是?长?老出门游历时所收……此物每位七星只有一件,开?阳既然把它交给了你,定然是?认可你可入七星殿了。”
“我来?此非为拜入仙门。”方言修道,“开?阳长?老曾告诉我,这块令牌除了作为身份凭证外,还有一用——日后若遇到?任何困难,可带着它来?七星殿求助。”
这是?历代七星之间心照不宣的约定。
世上会观星测命者不少,但有真才实学者寥寥无几,且散落各州各地,隐于芸芸众生之间。这一行非常讲究机缘二字,有人苦学半生难以入门,也有人吃顿饭的工夫便灵光乍现。
道家讲究天人合一,认为万事万物的兴衰互为因果,环环相扣,因此未来?吉凶可以反映在周围事物的变化上,再借着卦象表现出来?——如邵康节见二雀争枝坠地,便可预测来?日有少女在此地折花,被?划伤了大?腿。
他接了开?阳的令牌,他的气运便与开?阳、与整个七星殿紧密相连,因此只要他带着这块令牌,不管是?二十年前的天枢蔺琼华,还是?如今的天权,都?会不遗余力地助他。
“……”天权沉默片刻,自桌案前起身,正?色道,“你为何事而?来??为何不去寻开?阳,而?是?先来?寻我?”
方言修道:“我听说,你是?写书的。”
“所以?”
“这个请求可能有些冒昧,但这是?我能想到?的唯一的解法了。”他悠悠叹了口气,“——你有没有兴趣以一个女子的一生为原型,写一本旷世巨作出来??”
既然天道要抹去她的名姓,擦去她在这个世间留下的所有痕迹,要让她的亲朋好友死的死,伤的伤,活着的人也将她遗忘。
她过去波澜壮阔的一生中,所作出的每一个选择都?不曾违背她的本心,最后却只有她随身携带的无名剑见证了这一切。
“我会把我记得的一切,都?事无巨细地告知于你。我要这本书传遍天下,经久不衰。我要世人知晓她的名字,传颂她的事迹,塑造她的铜像——”
那?他就偏要集众人之力,将她托举到?一个高高在上、能被?所有人看到?的位置上。
天道能干预个别人的记忆,但如果所有人都?知道她、都?记得她呢?
它正?是?依托于蝼蚁般的众生而?生,从来?都?不能高高地凌驾于众生之上,如果大?小姐一人之力是?飞蛾扑火,那?么若是?能集结所有人的力量,一起汇聚到?千年前的凉州城、汇聚到?大
?小姐身上——她站在凉州城拔剑出鞘的时候,当?有剑鸣响彻四?野,剑光堪照日月。
“赌吗,天权长?老?”方言修伸出手,“赌赢了以后就再也没有劳什?子的天道,作为作者的你名垂千古,而?赌输了也没有什?么代价,大?不了从头再来?……你作为七星之一见过这么多生死离别,难道不曾感到?过遗憾,不曾想要改变什?么吗?”
天权沉默片刻,笑出了声:“你这口才,不去卖东西?简直可惜了。”
她没怎么犹豫便做出了选择,与方言修击掌:“为何不赌?作为一名作者,单是?你说的这个故事就足够让我心动了……故事的原型是?谁?”
“你见过的。”方言修笑了笑,吐出他心里的那?个名字,“容潇。”
他自从想到?了这个方法之后,就笃定天权一定会同意帮他。
天权曾经写过程昀泽与徐瑶的话本,红极一时,她的笔力自然不必担心。有大?小姐这么精彩的故事,这本新书一定会火。
只是?时间上来?不及……写书少则一年半载,多则数十年,而?在这条时间线上,大?小姐没多久就要踏上登天梯了。
难不成要他再死去活来?个几十次,提前两?年来?找天权吗?
晚风吹过窗棂,拂起桌案上洋洋洒洒的纸页,露出白纸黑字的一角。
“我回头去和天玑聊聊这件事,如果你能说动她,那?么发行的事便不是?问题了——天玑星主?财运,这女人别的没有,就是?有钱。”天权食指抵着下巴,也想到?了这个问题,“不过截止日期是?什?么时候?”
“越快越好,”方言修顿了顿,“但这个故事说起来?比较复杂,不是?一时半会儿就能说清楚的……”
天权抱着胳膊,长?发随意垂在身后,忽然低头笑了笑。
“这个好说,”她道,“你知道吗?开?阳原本与你我差不多年龄。”
方言修:“?”
“开?阳见你时候如何说的?他明明可以直接收你徒,却偏偏绕了这么一大?圈,让你自己来?七星殿……他是?不是?说,他年轻时算卦险些走火入魔,自此之后便立誓不再插手凡俗之事,学会审时度势,作壁上观?”
方言修愣愣地点头。
“那?其实是?他为一位好友解卦,但时间紧迫,偏偏卦象中又找不到?解法……恰好他发现了一处时间流速与外界不同的秘境,他便在那?里闭关,然而?等他终于找到?解法的时候,他已是?垂髫老者,而?那?位好友也死于不知谁人的仇杀……”
“这处秘境只有开?阳知道确切位置,你既然同他相识,想来?他也会帮你。”
冥冥之中好像有一条线,将从前遗落的许多事情串在了一起。
恰逢夜色降临,初春的寒气悄悄渗入屋内。方言修自窗户探出头,便能看见苍穹之上闪烁的星辰。
天枢黯淡,摇光不明,而?其他五颗北斗七星依然高悬夜空,依稀组成一个勺柄的图案,指向处正?是?尚未亮起的紫微星。
“那?颗星星……”
“紫微星从未亮过。”天权淡淡开?口,“凡间叫它帝王之星,但我们不这么认为……根据七星殿藏书阁的记载,它唯一一次亮起是?在一千两?百多年前,但记载的人距离较远,只能推断它正?对着的地方,应当?是?正?处在战乱之中的凉州城……因此直到?今日,也无法推断出紫微星究竟代表了什?么。”
“掌门在观星台观察了紫微星一辈子,若你能让这颗星辰出世,那?么我猜他大?概很乐意给你这本书冠上七星殿的名号。”
第106章 旷世巨作
在天权还不是天权的时候, 她有一个?极为好听的?名字,叫谢南衣。
谢南衣家里非大富大贵,但好歹吃穿不愁, 父母都是?读书人,家中有一间藏书阁,搜集了各种不同领域的?书籍, 上到紫微斗数下到山川地理, 应有尽有。
因此谢南衣对幼时的?记忆, 便是藏书阁里面混杂着木头与墨水的?香味, 以及阳光透过小轩窗照进来时,空气中浮动的?微尘。
她最?爱看的?,却是流行的话本。
话本里是?与她截然?不同的?另一种人生, 惊才绝艳的?天才受人陷害跌落低谷, 又撑着一口气再度爬上巅峰;才子佳人在江南烟雨中彼此看对了眼,从此展开一段缠绵悱恻的?爱情故事?……当然?这些故事?并非一帆风顺, 现实里的?天灾人祸也一样会发生在故事?当中,叫旁观者与书中人一起,体会求不得、放不下?的?痛楚。
勇敢者动摇,卑微者奋起,高傲者折腰。
谢南衣看得多了, 偶尔也想要试着自?己动笔。但她阅历太?少, 写不出那些跌宕起伏的?故事?,洋洋洒洒写了几十万字, 仅有的?一个?读者, 是?隔壁家的?任晴。
任晴生得漂亮, 经常着一身粉衣,打扮得像只?花枝招展的?蝴蝶。她家里开着商会, 产业遍布九州各地,追求者如?过江之鲫,单是?谢南衣记得的?就足足有两位数。
但任晴对男人的?态度向来是?玩腻了就换,身边始终没有固定的?伴侣,反而是?与谢南衣待在一起的?时间最?长。
谢南衣读书的?时候,她就在旁边叽叽喳喳,一会儿说昨日有人给她送花,她嫌对方长得太?老直接把花给扔了,一会儿又提起自?家的?商会,说族中不少人盯着她这个?少东家,想方设法地挑她的?错处。
谢南衣觉得吵,把她赶了出去。
任晴依然?厚着脸皮,日日准时造访。谢南衣父母畏惧任家权势,强硬地命令谢南衣来应付这位祖宗。谢南衣起初烦不胜烦,后来时间久了,居然?也慢慢习惯了。
直到有一天,任晴没来。
不来正好,没人吵她读书了。
第二日第三?日,依然?没有任晴的?影子。
……不会出什么事?了吧?
谢南衣对着话本看了半天,一个?字也没有看进去,终于忍不了了,决定亲自?去任家一趟——
任晴这时跌跌撞撞地跑了进来。
她脸上破天荒的?没有化妆,衣衫有些凌乱,急切地抓住谢南衣的?袖子,一开口就带上了哭腔。
“我家的?商会没了。”任晴说,“那帮老东西居然?偷偷改了账本,将许多莫须有的?罪名安在了我爹头上!我爹被官府的?人带走了,我、我……”
谢南衣轻轻握住她的?手。
“你还在这里。”谢南衣道,“便有东山再起的?机会。”
任晴猝然?愣住,笑得有些苦涩:“他们都说我一个?女子改变不了什么,都劝我赶紧变卖产业跑路,免得被我爹牵连……只?有你是?这般说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