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探青
“我想嫁给沈公子。”
薛闻不惊讶薛夫人更中意薛兰苕,但她没想到薛兰苕会这般热衷,还会跟她主动提起。
“原先八姐你不是正在和韩国公二房的第三子还有葛伯公家长子……”她记得上辈子薛兰苕嫁的也是韩国公府家的公子。
“男未婚女未嫁,只在宴会上见过几面,借着长辈送过些东西,又不是送过定情信物来订约婚娶。”
“更何况,韩国公家公子他本就与爵位无缘,有些说头的只有对他有些偏心的母亲。”
“一个卖弄着清白高尚的品行,实际上家里有两个通房在侧伺候;又为了没有好色之名,将好好的姑娘家,名字给成酉鸡和戌狗;更为了皎洁名声,断了两个通房做妾的念想。”
“一个道行高的伪君子而已。”
“而葛伯公家那个,自己是个混不吝,还想着娶贤良淑德的妻子来敲骨吸髓,贪恋女色,孩子都有了好几个,还自持尊贵不让认祖归宗,不肯给个名分也不肯给些钱财。”
“恶心玩意。”
若没有沈今川,她选韩国公家中子嗣也算门当户对,情理之中。
可有了沈今川,她当然要最好的。
“可长姐……”薛闻欲言又止,从牙缝里迸出几个字。
“九妹,咱们在家里的价值比不上几个兄弟们,所以才会被忽视。”
“你我都清楚,外室也好,妾室也罢,继室也好,元配也罢,都不过为了点念想的好日子而已,我要做什么,我清楚明白,在哪都是斗,那我也在最高的地方斗。”
薛闻手上玩着帕子,搓得那帕子在手指尖溜溜地转。
确实,归根结底,她和八姐想要的并不一样,讨厌的也不一样。
八姐能说出这种外
人不知晓的辛秘,自然有她的手段。
而八姐在父亲书房内说出这话,便是让父亲知晓的一种手段,她堂堂正正地阳谋,说出自己想要的,没有什么不好。
更何况,原先八姐确实嫁到韩国公府,可后来被永昶帝清算抄家,韩国公被赐死,她只来得及找到八姐的孩子,但八姐不知所踪。
若按这样的结局,嫁与姐夫,不会被外事所累,那确为一门好亲事。
毕竟从前,她也曾视这桩婚事为救赎。
“既然八姐有成算,那妹妹便祝八姐旗开得胜,一路顺遂。”
“只不过,曹国公府需……”薛闻刚一开口就被一根纤细手指抵住唇瓣,花香清新宜人。
“知你心底纯善,想要把了解的事情告知于我,但每一个人看待事情都不一样,我需要用我的眼睛来看来听,你的视线或许会影响我的判断。”
“你不需要担心,路上荆棘也好,泥泞也好,我选了就不会后悔。”
“人生,就是要活好多个一瞬。”
薛兰苕走后许久,薛闻才从她话中回过神来,属于茉莉的馥郁香气还在鼻尖。
她想,世间万物,各花入各眼。
有人觉得茉莉乃是花中小人,有人觉得它形状如明珠。
正如她视为砒霜,她视为蜜糖。
不论作何选择,她都祝愿她们两个都能如愿以偿。
——来补偿幼时腹中饥饿,黑暗中分吃点心,如同老鼠一般的两个小姑娘。
第九章
薛闻一开始来找薛侯是计划之中的一环。
是她从确认自己重活一次后没有犹豫的行动。
姐死之后妹妹做继室,这在家族传承之中是利益最大化之事。
如同春秋时期媵的存在。
——山高路远,生育艰难,若非自家之人,如何保证该有的利益,该获得的联盟,该有的继承人不会被别人占有?
所以,才有了跟随出嫁的媵,在王后死后可做王后。
所以,才有了姐姐死后抚养侄儿的继室,肥水不流外人田,更何况亲姐妹之间哪会苛待孩子。
薛闻之前隐约觉得有哪里不对,但懵懵懂懂之中被这个理由说服。
在这锦衣玉食之中家族养育你,父母爱重你,所以你应该维护家族利益,回报家族,奉献家族。
等到长大,见识到更多的世界之后才明白究竟是哪里不对。
家族教导她,是因为她活了下来,知道她长大之后会为家族换得利益,而非她娘一直说的爱。
她被生了下来,所以养育她是应该的,正如同养育她那几个没有什么用却眼高手低的兄长弟弟们一样。
她从小痛苦的根源来自知道不对,却不知道哪里不对,又不知道该要怎么样才对。
可现在薛闻知晓要怎么办,想要怎么活,更有时间来做。
这个行动比她计划之中来得稍微晚那么一些,但能实行已经很厉害了。
因为她越过了重重谎言终于解救了自己。
“父亲还没来,是你并没有通知他对吗?”
“你认为我是小孩子,所以一切事情都无关紧要,所以根本不需要被关注对吗?”
薛闻一直很安静,骤然掀开帘子,对着正在候着的薛伯突如其来的诘问。
她想得太简单了。
人不发怒,是不会被注意到。
就像她前世那位永昶帝,他在清算之前已经在朝堂之中说起过无数次,但他年纪不大,身有残疾,所有人都会以为他会选择大事化小小事化了。
没有想到他借着这个口子彻底清算南王党羽,旧派勋贵,严丝合缝将空置出来的位置分给他的拥护。
那时候据说午门鲜血根本冲洗不干净,京城风声鹤唳。
他们这才知道怕了。
她已经非昨日之她,不能再被敷衍和小瞧了呀。
“薛伯,你十三岁的时候将你叔父家弟弟推到河中,借口孩童贪玩——”
“其他种种,你还需要我继续一五一十说清楚吗?”
这时候日头还盛,照一身银朱织金的薛闻耀如牡丹,她神情淡泊,说出的话却让薛伯在这个时日里浸了一身冷汗。
九姑娘,原先有这般气势吗?
况且,这事薛侯都不知晓,还未及笄的九姑娘从哪知道的?
“现在,你可以通知我父亲了吗?”
薛闻不爱扯谎,常常怀有内疚之心。
上辈子她做继室,是所有人都乐见其成之事,唯有她觉得介入姐姐姐夫感情之中不够妥当。
但上辈子在宫里遇到的那人,他教她真话不说全,就不算说谎。
而她现在用后来公布天下的罪证来威胁薛伯,不需要有内疚之心,事儿是他自己做的,她只不过早一步说出来而已。
而想要让人忌惮,她必须一些真的本领。
现在薛闻万般庆幸自己选了个好位置,阳光刺眼,他看不清她脸色的稚嫩,更投鼠忌器。
-
“闻儿,急匆匆回来,也不去见过你娘。”
“书房是你这种小丫头玩闹的地方吗?”
薛家原本便是商贾之家,乱世之中带着家财万贯投靠举兵谋反的秦家太祖皇帝,为自己博了一个锦绣前程。
但商贾只是低贱,并不贫寒,所以薛家人便没有生得不好看的。
便是薛侯如今天命之年,却也没有衰败之感,反倒因不缓不急姿态多了几分长者慈悲,说出的话也是关切非常。
毕竟他并没有责怪女儿在曹国公府丢脸,只责怪女儿不先去探望娘亲。
坐上主位后轻呷一口他最爱的大红袍,看着半边身子沐浴在光里的女儿皱了眉头:“怎么今日簪的香玉?这颜色太浮了,回头让你母亲给你簪青龙卧墨池试试。”
“女孩家,这也不懂吗?”
显然,他已经忘记上一次正是他嫌弃青龙卧墨池太老气。
她困了一辈子的女孩家连这也不懂,实际不过是她父亲随口的提点。
可他随口一句话,转头就忘掉,只剩下她这个以他喜怒为目的的人在心底惴惴不安,猜测他嘴角下撇眉头上挑因为如何。
可……这种话说给从前十四岁的薛闻足够她内疚,足够她娘认为连这花从此都不能触碰。
但说给现在的薛闻,在剔除了父亲这个角色代表的权威之后,她才发现他也没有什么了不起的。
小时候,父亲是跨不过去的大山。
大山太过广袤,于是没有人敢提出离开这座山,反倒在这座山敬拜起山神,通过献祭来让山神有半分欢喜就是毕生所有愿望。
人们只能告诉自己,她爱这座山,所以所做都是应该的,而没有大山,她们根本活不下去。
有人后来即便离开这座山,但山神的神龛依旧牢牢背在身后。
但薛闻要告诉从前的自己:怕这座山、爱这座山没有什么大不了的,不是你的错。
孩童眼睛能够看到的是遮天盖地的大山,是她走到双脚血肉模糊都跨不过去的丛林。
她来救十四岁时,就在这里,就在这个书房被父亲的权威与爱拴住,而没有做出选择的薛闻。
她在上辈子后来许多年岁都后悔自己为何没有拒绝。
但重回这里,再一次看到当前岁月的父亲,她要跟上辈子的薛闻道歉。
她选的,已经是那时候唯一能选的。
这条路,看似是有得选,实际根本没得选。
但现在,她见过大山倾颓,见过外面更广阔的山,知道山里面所有腌臜亏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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