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探青
她掀翻神龛,不再苦苦找寻那份隐晦、沉默的爱,解开那以“为你好”的名义而铸成的铁链。
“我要离开薛家。”她开口,嗓子有些喑哑。
用力咳嗽一声,将嗓子恢复原状后又大声喊出来:“我要离开薛家。”
“从小该尽的责任我都已经尽到,现在不愿意做你的女儿,不愿意做她的女儿,不愿意再做薛家人。”
她说完,恍惚觉得脊背上让她一辈子抬不起头的大山彻底消失,她终于能抬起头看着眼前这个人。
“是不是你母亲又骂你了?她那脾气就那样,这么多年都是如此,你不必放在心上。”薛侯拧起眉头,杯盏啪嗒一声落下。
这些都不让薛闻看透他究竟是什么意思,但她明白她说的话并没有被当真。
不将孩子的玩笑话听进耳朵,是长辈保护自己的方式。
“薛伯应当没有告诉你我是如何说动他急匆匆叫你回来的,那我就再跟你说一遍我知道的。”她没接话茬,锐声开口。
她已经要在父亲面前自证自己并非脾气古怪的孩子。
她已经有资格说出自己的想法。
“三年前,陛下主导,皇太子主考第一届科举,意图由科举代替察举,削弱世家勋贵势力。”
薛闻说到这里,面上压抑不耐的薛侯这才露出和薛闻同样的凝重,审视的眼神没有任何遮拦地落在薛闻这个传说中他最疼爱的孩子身上。
无所遁形。
那就唯有迎面而上。
“可这一场科举,出现了前所未有的丑闻。”
“全部举子,共三百七十余人从全国到京畿参与科举,但最终接近三百人用同样回答。”
“这种丑闻在纸抄官员那里根本无法瞒得住,而这一场科举带来的舞弊丑闻,直至现在每每提起都会被反驳——”
“寒门品行低下,岂可为官?”
薛闻看着讳莫如深的眼神,与之对视。
她身后是放置茶水的几案,在薛侯进厅内的一瞬,她将杯盏放在边缘。
没有给自己后退的余地。
“你说,若是当今陛下知晓这桩无头舞弊案的执行者有你其中一个的话,又会如何?”
太祖皇帝是前朝大将,因被前朝忌惮隔绝粮草,后来率先起兵,在各地纷乱中最先安定。
又因为京兆郑家家主带着全部嫡系投诚,成为世家头一个。
但英国公乔家,太祖皇帝元配发妻的母族,嫁昌平帝为贵妃,生下长子册封皇太子,太子先天便有的势力。
梁国公汤家,建宁汤氏嫡系,太祖皇帝继后出身于此,生下当今昌平帝,如今宫中汤贵妃无皇后之名却有皇后之实,而有着汤家血脉的南王也意图太子之位。
这些世家大族定然不肯将碗中鱼肉分给他们眼里的贱民,所以科举舞弊必定是世家勋贵联合。
舞弊案牵扯甚大,又没有证据,到最后只能不了了之,留下一个烂摊子。
但谁知道,当今皇帝对世家有感情,再加上法不责众,况且没证据就等于没做过,但若是……只对准其中一个卒子呢?
昔日新仇旧恨,皇太子继位改年号永昶,诛世家勋贵。
可以看得出,皇帝不是不能做,而是想不想。
更何况,仅仅一个马前卒,若能解决这事,恐怕从前在一条绳上的世家们,会头一个放弃薛侯。
这种事情薛侯枕边人无从得知。
更何况他年仅十四,刚到及笄之年的女儿。
这是薛侯第一次正眼看他这个女儿,以一个平等、忌惮的视线审视着,最后忽然软化,他站起身来,一手抚在薛闻肩上。
厅内安静得连喉咙吞咽的声音都格外引人注意,外头一声鸦鸣惊醒,枝丫轻颤。
“你要什么。”
良久,在对峙中头一次以“父亲”身份丧失权威的薛侯以一个官员的敏感度率先垂眸,把这个“说笑”当成谈判。
不论是稳住薛闻抑或让她掉以轻心,都是薛阐明面上一场振奋人心的胜利,她激动地摇晃了身形,用手在侧撑着桌案。
“我要离开薛家。”
“不做你们的女儿,仅此而已。”
第十章
不知内情的外人听了薛闻这话只会说她傻。
出身侯府勋贵,多少人一生的终点都到不了这一层,可她偏偏视若敝屣,主动离开。
可只要她自己知晓,她不想要这种日子了。
这一种为了家族高嫁,为了家族投靠,一切一切都为了别人而活,连自己的喜怒都做不了主,连自己死后埋在哪里都做不得主。
侯府带给她的是迈不过去的连绵大山,是未来无穷无尽却又难逃的阴谋诡计,是她要打落牙齿往肚子里咽还要维护的面子。
人即便是打断骨头,也应当是自由的。
她爹没什么了不起,是个失败者。
那些人都没有什么了不起的,都会死。
那她,又要怕什么?又要踌躇什么?难不成又要奴颜婢膝一辈子,连抬起头来都做不到吗?
薛闻只要一想,自己离想象的未来只有一步之遥,便觉得自己有些轻飘飘的。
仿佛一边在和她的父亲谈判,一边听到了护城河带着青苔味的风,馄饨店那只有些老态的犬呜呜叫……
她好像随着这些没有脚的声音,一同飞了起来。
她忽然想起,略微长大后才明白的一个现象:父母的同意和拒绝都是隐晦的。
他们的同意不是鲜明的支持,而是让你等,等到做出他们乐见的成果后才会作为奖励办问:"一定要说明白吗?孩子就是没有眼力见。"
他们的拒绝也并非直接告诉你不可以,他们在开始乐见其成,在暗地隐晦使力,使所有计划失败细碎后告诉你:“早就告诉你要听我的,父母还会害你吗?”
她已经过了想要认可想要证明自己的年岁,也不再需要被主持公道。
她现在唯一想要做的只有逃离,即便失败也没有什么大不了。
逃离这个在未来成为“娘家”的家,逃离在未来成为“婆家”的家,因为从来都并非她的家。
“我既然在这里,便不怕你让我永远闭嘴,如果我今日未曾得到我想要的,那么不说别人,但说一个查查便会报官。”
“若非如此,女儿不能忠孝两全,只能以命举报父亲欺君罔上,意图谋反。”
“那时候,本朝的列女传,恐怕头一个便是忠君爱国的我。”
一同富贵也好,一同贫贱也好,没有人愿意接受自己贫贱后同样的人却依旧富贵。
这句话用在薛侯眼中的世家门阀可以,用在薛闻这个女儿身上也可以。
她做好了最坏的打算,安排好了她在乎之人,但她同样明白她的父亲并没有和她一样穷途末路的打算。
尤其,她是一个光脚的,而她的父亲是一个不仅自己有鞋穿还已经抢了别人鞋穿的人。
他绝对不会冒险的。
他不会愿意冒险的。
“孩子,你是我的女儿,不论你是怎么知晓的这件事,但爹还要跟你说这里面有内情,爹做的所有一切都是为了咱们薛家,都是为了你们啊。”
他喟叹一声,看着薛闻的眼神充满着惋惜和恨铁不成钢,伸出来的手掌颤颤巍巍地落在薛闻面前。
此刻应有一个巴掌,但薛闻没有躲避,那个巴掌也没有落下。
“你不知听了哪里的胡话,让你娘该多么伤心,你大娘刚担忧你长姐生病,你又出这种事,实在让我无奈。”
不用听,这些话都是怀柔。
只要一听,一开口,一退让,就会再一次中圈套。
她并不擅长谈判,甚至还会心软,比不上在朝堂上有一席之地的薛侯爷,她唯一有的便是自己的底线。
——她一退不退。
更没有任何事能够影响她。
什么养育,什么为了她。
什么父母之爱子。
其实都是屁话。
她幼时是从肚子里就会骗人自己是男孩的骗子,长大后是老实无能可以为家里牺牲的女儿,后来是为别人奉献一辈子的慈母。
全部都是为了别人而活,从来没有为了自己。
“爹,你知道的,我什么都没有,所以我有掀桌的能力和底气,我什么都不怕。”
在脱离被困住的女儿身份后,她拥有了和父亲正面对决的机会。
所以这一场对峙,她没有辜负从前的自己和未来的自己。
她赢了。
那一日苍穹无云,石青色的天分外晴朗。
晚间起了风,吹得树叶一边浓一边稀。
她记得那一日戳穿父亲那张慈爱面皮后的狠戾与他之后的嘲笑,也在自己用重生换来的堂堂正正中获得来薛侯斟酌后的一句。
“那我倒要看看你离了家里,又能如何。”
更记得,她离开的时候风很清爽,她呼吸得格外畅快,就在院内奔跑着,奔赴她想要的自由。
没那么好,也没那么坏。
但她所有的苦乐,都只会因为自己。
她做好了所有坏的打算。
她比谁都更清楚父亲是一个怎样以利益为重心的人,知晓辛秘的她在说出这些话后醒来的所有后果她都可以接受。
人是自由的,打断骨头,也会想要站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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