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明春鸢
忍住再打他一巴掌、让他滚蛋的想法,纪明达继续笑道:“今日又想督促大爷习武,也是我病了这一场,心里有些惧怕:大爷与我都还年轻,若不善加保养,一但有何不测,不是白白叫长辈们伤心吗。便是大爷不愿与我一同晨练,我自己荒废了这些时日,也要重把骑射捡起来了。问大爷一句,并无别意。大爷直说不愿意,我也不勉强。大爷还要误会我,我也无甚可说的了。”
说完,她没有等温从阳的回应,只对他颔首,便转身回到妆台前,令丫鬟继续梳妆。
对着妆镜,她心中烦躁叹气。
她终究还是做不到二妹妹那样撒娇撒痴,哄得旁人什么都答应她。
但这样也够了。
纪明达点了一对金掐丝珐琅耳环。
再过,那也不是她。
她本也不必学成二妹妹的模样。今日不过权宜之计。
陪嫁丫鬟向她发间簪上长长一支点翠珠钗。
簪金坠玉、描眉画唇,不过片时,她又成了往日那位端方无暇、无可挑剔的公府贵女。
温从阳冷笑出门。
原来如此!
纪明达这是嫁不成崔珏,就想把他“教”成崔珏一样吗!!
他没回婚前独自居住的、现在也还安置着李如蕙的院子,而是飞一般走到了理国公府校场。
天边才微微现出鱼肚白,晨光未明,一切还都笼罩在昏暗中。温从阳却抓了一把弓便搭箭射出。箭头正中红心,他心里却并未有丝毫自得与快意!
崔珏!
他一箭能射中百二十步远的树干伤疤正中,余下力道还让树冠摇晃到了明远慌忙过来相劝。此人文武双全,他自知不可比拟,——即便让他娶了遥妹妹,他也几乎从未想过相比。可纪明达,竟存着让他学成崔珏的心?!
温从阳连续射出十余箭,箭箭正中靶心。
随手丢下弓,他看向箭靶大笑,笑到眼角沁出泪花。
他为遥妹妹一句夸赞练成的骑射武艺,现在,竟要变成纪明达拿去与旁人相较的玩意了吗!!
那人还正是遥妹妹的——夫君!
“哈哈哈哈!”
温从阳捧着腰腹,笑倒在地。
……
纪明达让王嬷嬷给她熬了一碗避子汤。
这药方原是她向太医院问来,给李姨娘用的。她还没怀上理国公府的长孙,李姨娘便不可有子,亦是全家都赞同之事。这药不算太伤身,温从阳也不想他的心肝宝贝再落胎一次,没再闹起来不肯。
她没令人次次监督李姨娘用药,只每月拨过去足量的药材。她不想知道这两人如何热缠,总归他们该有分寸。
但今日,她竟要给自己用了。
昨日虽并非她容易受孕的日子,但既然行了房事,便可能会有孕。她本没准备昨晚便与温从阳行房,但外祖母殷殷期盼,不如依从一回,让她老人家安心,所以便尽力喝完了那壶能令人情热的酒。
酒后的孩子不能留。
些许伤身,调养一月半月总能好全,好过落胎或生出有问题的孩子。
王嬷嬷犹豫着把汤药递给奶奶。
纪明达接过药碗,一饮而尽。
-
五月将过。
纪明德不断哭诉要求,柴家来提亲之前,安国公还是让温夫人安排她与柴敏见了一面,就在府内花园。
温夫人称病,没见柴敏,只让他直接去花园,又令冯嬷嬷亲自陪伴纪明德过去。
两人相见约半个时辰。
各自道别,柴敏被安国公叫去说话,纪明德到正院问了安,便又被送回静舒院。
温夫人打算直接把她拘到出嫁,省得她再惹事招烦。家里已经多了一个徐三丫头,明远每次回来,都缠着问东问西,再添一个她,谁知道这两人凑在一起会做出什么。且这亲事不是她定的,三丫头她也懒得管,她和柴敏见得怎么样,她更不想问。
左右不管人好不好,她喜欢不喜欢,老爷都会让她按时嫁过去。婚期应就在七八月了。
冯嬷嬷却尽职尽责回道:“柴三爷倒真是一副英武模样,那身量比大姑爷还高一寸呢,比二姑爷都不差什么,还更魁梧些。”
“老爷疼她,”温夫人并不意外,“就算要她拉拢旁人,又哪里舍得挑不好的人给她。只看她自己有福没福了。”
若一味只知怨天尤人,就算定个神仙人物给她,她也过不好日子。
“可我看,三姑娘好像很拿得住柴三爷。”冯嬷嬷坐在太太身旁,给太太捏肩膀揉额头,“两人一见了面,柴三爷就很喜欢三姑娘的模样,三姑娘也对柴三爷温温柔柔、软声细语的,两个人从天说到花,又从花说到人,柴三爷还被引着舞了一段剑呢!”
“她倒又明白了?”温夫人淡淡评价一句。
冯嬷嬷却叹气:“我只担心,三姑娘心里对太太有怨,到了柴家站住脚,就敢对太太不敬了!”
比如二姑娘,出阁之前,与太太比大姑娘还亲密,这才多长时间,已经连太太的病都不回来探望了!
虽然,这也是大姑娘先在里面搅合太过的缘故。
可大姑娘才是太太怀胎十月、拼命生下来的亲闺女,二姑娘难道还要太太一心全向着她,不管大姑娘吗?
那也太没道理!
二姑娘都这样,何况一直埋怨太太偏心,觉得太太对她不够好的三姑娘?
温夫人倒并不担心。
“她不敢。”也想起明遥,她不由一叹,“她不像二丫头,事事心里明白,该软就软,该硬就硬,更不像她亲娘,狠起来什么都敢做,为了想要的,恨不能连天都捅破。她胆小得很,在家里就只会弄些小动作,就算在柴家站住了脚,也不敢和娘家彻底断了。”
“太太心里有主意就好。”冯嬷嬷只能说。
“我有没有主意,也拦不住老爷要嫁她。”握住奶娘的手,温夫人笑笑,“她早些嫁出去,家里清净些,更好。”
姚氏的孩子终于要走了,不会再成日顶着那张和她有八分相似的脸,在她眼前晃来晃去,烦她的心了。
……
五月三十日,纪明德定亲。
纪明达与温从阳回安国府帮衬,纪明远也从崔宅回来,见未来的三姐夫一家,独有纪明遥未回。
温夫人笑对柴家夫人解释:“崔府丞的夫人身上不好,家里离不得人,我就让我们二姑娘守着她嫂子,别回来了,以后再见亲家吧。我先替她赔个不是,亲家太太别怪罪。”
柴家夫人姓朱,已经上了五十岁。她与柴指挥是结发夫妻,三十多年相处,虽然柴指挥有几个姬妾,也有几个庶出的子女,却无人能动摇她的地位。对安国府与崔家在立后一事上立场不同,她自然也很清楚,可两家竟已到了连婚姻大事都不往来的地步吗?
再怎么样,今日是柴家来安国府下定,纪安人是才出阁的二姑奶奶,怎么就至于亲三妹妹定亲,也不露面了?
今天又是休沐,有崔府丞在家,哪里用得上纪安人一个弟媳妇守着孟恭人?
但这些话不好明着问。
朱夫人只对亲家夫人点头一笑,说声:“原来如此!二姑奶奶果然孝悌。”便借着低头喝茶,又扫了众人一眼。
这门亲事是老爷非要定的。柴家从前和安国公府没往来,她与温夫人虽然在别家宴上见过面,她也见过纪家的几位姑娘,但定亲之前,都没说过几句话,更不清楚各人的品性,只知温夫人是有名的贤惠夫人,纪大姑娘才名出众,而他们府上的老夫人似乎有些左性难缠。
今日一见,徐老夫人只比她大了七八岁,头发略有花白,人还精神康健得很,待人说不上很慈和,但也称不上刻薄。
毕竟是结亲的喜事,再离谱的人,也不至于在下定的日子给亲家没脸,还看不出到底为人怎么样。
再看温夫人,虽还大病未愈,神色总透出疲惫,但礼数是一丝不缺,说话也滴水不漏,贤惠不贤惠的,也暂看不出来,但一定是个厉害人物。
纪大姑奶奶粉面桃腮、朱唇杏眼,端庄坐在温夫人身边,笑着和人说话,看上去倒比她娘还气派。
听说她退了崔家,嫁回了亲舅舅家,才三四个月功夫,已经闹了几次,倒不知是什么缘故。
这二姑奶奶嫁了亲姐姐退了的人,把丈夫化成了绕指柔,让崔翰林愿意当着满湖边满酒楼多少人的面给她买鲜花。大姑奶奶嫁了原本亲妹妹要订的人,夫妻感情却称不上好。
纪家这行事,细想起来倒有意思。
她们姐妹连襟相见,心里就不尴尬吗?
可惜,今天二姑奶奶没来。她暂且见不着这位当年十三四岁,就有沉鱼落雁之貌的绝世美人了。
朱夫人最后才看向她新订的三儿媳。
前几天阿敏回去,言语里是已经对这位三姑娘喜欢上了。纪三姑娘也的确是好模样,虽然比不得两三年前的二姑奶奶,倒比纪大姑奶奶更多一分娇媚。她垂头坐在徐老夫人身边,旁人不问便不说话、不开口,好似是腼腆安静的性情。可自己的儿子自己知道,阿敏哪里会喜欢沉默温柔的女孩儿?他打发出去的两个丫头都是妖妖调调的,爱缠人、爱闹、爱争风吃醋的。这纪三姑娘绝对有些手段,才能让阿敏一见就爱上,连出去的丫头都不想了。
下午,回到自家,朱夫人便忙叫了心腹来问:“让你去打听纪三姑娘的姨娘,你都打听到什么了?”
老爷八年前才调回京里,去年才升的禁军后军指挥,这京里的旧事,他们有许多都不知道。
谁知前儿去同姓的德庆侯府,给他家老夫人庆贺寿辰,德庆子夫人话里却稍提了一两句,纪三姑娘的姨娘有问题。她要细问,德庆子夫人又不肯明说,她只好回来叫人快快地打听。
那心腹恰好今早才问到些有用的,忙回道:“听顺天府衙门的一个老捕头说,十二年前,安国府上的一个姨娘杀了另一个,安国公夫人报的官,杀人的姨娘给判了斩立决。倒不知哪一位是三姑娘的姨娘。”
还能哪一位是?!
朱夫人手一抖,茶碗差点盖身上。
怪不得安国公府亲友那么多,却不在这些公侯府上给三姑娘找夫家,也不再找个读书做官的人家,只找到他们家里来!
她忙将茶递给丫头,跑去前院找丈夫:“纪三姑娘的亲姨娘杀过人!这事老爷知不知道?”
柴指挥知道。
“这有什么?”他请夫人坐,自己也大马金刀地坐了,普通说道,“那都是十几年前的事了,安国公实话告诉过我,那时候三姑娘才三四岁,之后都是温夫人亲自养在身边带大的,教养和大姑娘、二姑娘都一样,且又不是她亲手杀的人,你怕什么?难道她嫁来柴家,还敢杀人?我一辈子杀了几千个人,还怕一个小姑娘不成!”
他又道:“况且,若不是有这件事,咱们家怎么能攀上安国公府?阿敏岂能娶到国公家的小姐?你快别多想了,快去预备下聘。我已经选定了,七月十三日,就给阿敏办亲事!”
“这!”朱夫人不想应。
“快去罢、快去!”柴指挥说,“亲都定了,难道这就过去退亲?为一件十来年前的事,把安国府得罪死了,难道对家里和阿敏就是好了?孩子们的前程,可还指望他家呢!”
丈夫心意已定,朱夫人只得回去写聘礼。
她亲生的有三儿三女,头两个儿子都已娶亲,头两个女儿也已出阁,只剩阿敏和十三岁的小女儿还未成亲。余下有妾生的老四老五两个庶子,都还不到十岁,庶出的女儿,有两个已经出阁,还有两个小的,也没人家。
边写边想,她有了主意。
阿敏才迷上三姑娘,满心火热,她不能在这时候泼冷水,好像故意见不得他和三姑娘好。男人想的也和女人不一样,说不定,阿敏也觉得三姑娘的姨娘杀人,和三姑娘又没关系。
她只对亲女儿亲口说了这事,让她自己心里提防着,带两个妹妹都别和新三嫂太亲近了,也千万别露出来。
至于两个儿媳,出身都远不如纪三姑娘,当年陪送来的嫁妆,也都不如三姑娘的两三成,她再几倍送去聘礼,她们必然先有了心结。再叫人露些口风过去,哪还会真心和她交好?
写着想着,朱夫人忽然又悟了一桩事。
纪三姑娘的姨娘杀的,不会就是她二姐的姨娘吧!
原来二姑奶奶今天不肯露面,是因有杀母之仇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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