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月
天旋地转,云靳风软软地倒了下去,人不知道是否昏了过去,但他闭上了眼睛。
救他的正是云少渊,他距离圆柱比较远,但能在千钧一发之际来到救人,武功之高,可见一斑。
景昌帝吊在嗓子眼上的一颗心,缓缓地落地,那一刻真是吓得魂不附体。
满朝文武也松了一口气,若是在这大殿上闹出了人命,真不知道如何说晦气,因为,他只是泄愤而死,不是死谏,死了也玷污这根蟠龙圆柱。
只是真尴尬了,他污蔑了萧王殿下,却是萧王殿下救了他的。
廷卫把他抬了下去,他睫毛颤抖,泪水从眼角流下,没有昏过去,他的处境更难堪了。
但吴大学士更难堪,他挨揍了,揍他的人却寻死,他追究显得不人道,不追究自己生生受了这窝囊气。
不管如何,跟蜀王府的梁子算是再一次结大了。
景昌帝又羞又怒,恨不得昏过去,不想再面对他的臣子。
但徽国提出断交,他必须要处理。
他把复杂的眸光投向了少渊,他承认嫉恨这个弟弟,有时候恨不得杀了他。
但是,真有事的时候,也只能指望他。
方才如果不是他出手救了皇儿,后果不堪设想。
他想让少渊出面收拾残局,但他不会直接开口,一记眼神扫向心腹大臣,自然就有人出列。
有官员问了少渊是否摄政王世子在萧王府治疗心疾,得到少渊的肯定之后,便几名官员一同进言请他与徽国使者团会谈交涉。
景昌帝斟酌了一下,道:“萧王,那此事便交给你,你务必要维护好燕国与徽国的友好邦交,继续谈判,拿下粮食兑换原铁的合作,否则朕拿你问罪。”
许多官员听了这话,都微不可察地叹气,对待皇弟与对待皇儿的态度,天差地别。
少渊皱着眉头出列道:“陛下,微臣军务繁忙,实在不宜处理此事,还请另择他人。”
景昌帝没想到他会推却,很是恼怒,“怎么?还要朕求你不成?你不去,让朕亲自去道歉?”
少渊抬起头道:“陛下,事情闹成如今的局面,不是随便派个人去赔礼道歉或者再办一场宴席,便可平息徽国人的怒气。”
景昌帝眼底冰冷,不耐烦地道:“那你觉得他们想如何啊?”
少渊道:“摄政王亲自率领使者团来到燕国,可见对燕国的重视,但云靳风在第一次会谈口出狂言之后,再在赔罪宴席上明目张胆地参与徽国内斗……”
景昌帝打断他的话,“不必再说这些,朕都知道,你只说是否愿意接下这旨意。”
少渊拳头握了握,锦书说得没错,出手还是太轻的。
第306章 朕绝对不会道歉
他凤眸敛下微愠,道:“既是陛下降旨,但请陛下答应微臣,如何做,用什么人,一律由微臣做主,且全力配合。”
“准了!”景昌帝站起来,扬手道:“退朝!”
“陛下!”吴大学士跪在地上,云靳风的一拳,让他脸颊肿起老高,“老臣恳请陛下……”
景昌帝走了两步,见他不依不挠地又起事,所有的怒火顿时涌上,摘下了玉佩便朝他脑袋上砸了过去,“滚!”
玉佩没砸到吴大学士的脑袋,哐当的一声,落在了大殿的金砖上,碎开了三块。
砸出去的那一瞬间,景昌帝就后悔了。
所有人都惊住了,包括魏国公族中的官员和皇帝的心腹大臣,他们没有想到陛下竟然会如此过激。
当下,御史挺身而出,厉声道:“陛下,吴大学士被殴打在先,只求一个公道,陛下何故要迁怒于他?他所犯何罪?”
“吴家三代忠良,为国鞠躬尽瘁,便是犯下天大的罪过,也自有国法处置,陛下用这样的方式来羞辱一位德高望重的老臣,失了君主的气度。”
“陛下,吴家老太爷曾是帝师,便是太上皇临朝时,也对吴家尊重有加,且他今日亦受了委屈,挨了揍,您不安抚反而以龙佩砸他,实在有违君道。”
越来越多的文官出列为吴大学士讨要说法,大学士的嫡长子国子监吴大人也跪下痛哭。
景昌帝只觉得脑袋嗡嗡地响,悔得是肠子都青了,却也是满心狂怒,怒火无处可泄,竟不顾满朝跪下的半数人,更没安抚吴大学士,直接拂袖而去。
吴大学士跪在地上,怔怔地瞧着那碎了的玉佩,等被人搀扶起来的时候,整个人已经失魂落魄,脸色惨白,眼底毫无光芒。
像是行尸走肉一般了。
少渊瞧着他这副模样,胸臆间涌上一股悲怜与怒气。
方才那些跪下为他发声的大臣没有说错,吴家是诗书簪缨之族,恪守礼仪,尽忠职守,为了燕国殚精竭虑几十年,全无私念。
就是这么一位尽忠于朝廷尽忠于皇家的老臣,被皇子当殿无故殴打,没有得到一个说法一个公道,反而被陛下当着文武百官的面以玉佩击砸头。
何等诛心?
若无人为他出头,则世道不公。
少渊念及此,大步追了上去。
御书房里头,兄弟两人也不是头一次针锋相对,但往日总会留几分情面,谁都不会把话说得太过。
今日两人都处于极怒状态,御书房里传出了激烈的争吵,少渊毫不留情指责他失了为君之道,让臣民寒心。
景昌帝斥责他不知分寸,敢妄议帝王。
景昌帝心里是懊恼的,后悔自己方才这样做,但那一刻他真的没有办法控制自己,这段日子所有的事情都不受控制,怒火是一点即炸。
但当太子的时候,他知道错,尚且会认错。
可现在他是皇帝,纵然是错了,也认为不该是少渊来指责他。
他指着少渊怒斥,“除了太上皇,无人有资格来指责朕,你说朕失了为君之道,那你的为臣之道呢?这些年你处处与朕作对,朕做什么你都不满意,仗着父皇给你的军权势力,丝毫没把朕放在眼里,朕要改兵制,你反对,朕要立储,你反对,若不是因为你的处处阻拦,朕何至于此?”
“便不说君臣,说兄弟情谊,你是朕的皇弟,却从未有跟朕一条心,父皇赐予你兵权势力,是让你匡扶朕的,不是让你与朕抗衡作对的,朕找你深谈过数次,跟你分析过朕的困境,希望你能真正地协助朕,一同与父皇……留下的老臣对抗,朕也绝不会亏待于你,朕对你推心置腹,你是怎么做的?”
“你年少时,朕如何对待你?功课骑射,样样提点,你闯祸被责罚,朕包庇你,在母后面前屡屡为你说好话,朕宠你就跟宠个儿子似的,你最后是怎么报答朕的?”
景昌帝吼出心底的不满,他丝毫不记得当初改变的人不是云少渊,是他。
是他眼见云少渊一日比一日出色,超过他,超过他所有的皇儿,轻易便可以得到父皇的赞赏,而他想要父皇的一句肯定,千辛万苦都没有得到。
他做得好无人赞赏,但专宠一个女人,却受尽了千夫所指。
他就那么罪大恶极吗?
“陛下说这些话,不臊得慌吗?”少渊回吼了,今日豁出去,管他什么君臣兄弟的,“改制的必要何在?立储的人选是谁?我为何反对?”
“我不与你一一分析,你在这里装糊涂,你心里头比谁都清楚,云靳风不适合当太子,冲他今日在殿上的样子,冲他此番会谈的疯狂愚蠢,他参与朝政都不适合,仗着天家出身,给他一辈子的富贵荣华没人会反对,但你想把他拽到太子之位上,来日君临天下,就绝对不行。”
“我为何要与你一同对付老臣们?他们做错了什么需要我们一起来对付?你登基之后想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这天下每日发生这么多的大事你都放在一旁,只想着夺权争斗,你还争斗什么啊?你都当了皇帝了。”
“军权在我这里,但也曾有不在我这里的时候,落大将军是谁害死的您心里没数吗?你专宠魏贵妃,壮大魏家外戚,那一场仗本来就不该输,那几座城池也不该被夺走,就因为你总想着夺权用了魏双缙企图遏制落大将军,那一场战事牺牲了多少将士,你还记得吗?那些伤亡人数到了你这里,你甚至都没有肯定过他们一句,只知道追查战败之罪,他们是为国捐躯的,战败与他们无关。”
“今日重点不在以往,而是吴大学士先被云靳风打,继而被你用龙佩砸了脑袋,他已过耳顺之年却依旧为燕国殚精竭虑,不遗余力,陛下这样对他,是要他的命,知道吗?”
景昌帝拍着御案,红血丝狰在眼底,“不砸也砸了,你要朕怎么做?难不成叫朕登门去告罪吗?”
“没错!”云少渊声色俱厉,“您亲自登门去告罪安抚,才能平息此事,否则后果不堪设想。”
“朕不会去。”景昌帝抬起冰冷的眸子,“朕可以下旨恩典,赏赐,加封,这些都可以,但朕绝不会亲自登门去告罪致歉。”
第307章 厌烦
他盯着少渊,“朕不去,但你可以去,你拿着朕的旨意前去安抚,如果你没有平息他的怒火,朕就拿你来问罪。”
少渊都气笑了,父子俩原来都是一样的,云靳风的毫无承担,疯疯癫癫,与他同出一辙。
“陛下觉得我去道歉,当真管用吗?”少渊忍住拂袖而去的冲动,怒气压下,“现在不是意气的时候,您心里很清楚他在朝中,在天下学子们心里的地位,如今徽国断交的事还没处理好,天下文人若群起攻之,会陷入何等乱局,您自己斟酌。”
他一拱手,“告退!”
说完,退到了门口转身大步离去。
“云少渊,朕命你去吴家好好解释此事。”景昌帝在他身后怒道。
少渊脚步凝了凝,回头道:“我会去,但陛下心里很清楚,微臣去没有用,陛下亲自去道歉才有用。”
“萧王这话荒谬,哪里有皇上向臣子道歉的道理?”
高亢微愠的声音传来,伴随着杂乱脚步声。
少渊抬头,只见魏贵妃领着宫人疾步走来,她一袭梅子青宫裙,绯色蝙蝠纹样绸缎褙子,因走得急步摇晃动,差点都打到脸颊上了。
魏贵妃是得知了朝堂上蜀王企图撞圆柱自尽的消息,急急忙忙便赶来了。
一路上杜公公与她说了经过,虽知是云少渊救了自己的儿子,但这样的情况出手本来就是应该的。
她并无感激之情。
倒是还没来到御书房便听到云少渊竟叫陛下去臣子家里头道歉,简直荒谬。
这件事情本来就是吴大学士不对,是他煽动群臣针对靳风,靳风一怒之下才会打了他。
身为天下学子的楷模,犯那口一舌之业,也是罪有应得。
她站在少渊的面前,抬起头冷然道:“萧王,本宫问你,是不是任何差事都一定能办成?若办不成就要被口诛笔伐群起攻之?”
“本宫再问你,这段日子他负责招待使者团,劳心劳力,得过一句赞赏没有?这一次鲁王世子设局陷害,他是不是受害之人?负责谈判的官员有十数人之多,出了事,为什么只问他一人的罪?”
“你们逼得他在朝堂上触柱自尽,差点害死了他还嫌不够?如今还来逼陛下去跟一个冥顽不宁的老臣子道歉?你置天家帝王威严于何地啊?”
“若人人效法,随便骂一句打一下都要陛下亲自去道歉,以后便有造反之逆臣是否也打不得杀不得了?枉你掌着兵务,军中违反军纪也要打军棍甚至杀头,却不知道帝王掌有生杀大权?是你不知还是你故意要奚落陛下的尊严?”
“吴大学士虽是朝中元老,但蜀王与他始终君臣尊卑,他咄咄逼人在先,便打一下又有何过分?他不依不挠的,是想威逼谁啊?”
少渊回头看了一眼景昌帝,见他没有想要阻止魏贵妃干政的意思,便把头转了回来,看着一脸兴师问罪的魏贵妃。
“贵妃问了很多,本王只问你一句,是否以后所有皇子犯错都可以用云靳风的标准来论?”
魏贵妃一滞。
少渊再问:“你用君臣尊卑来形容云靳风与吴大学士,本王算你说得对,那么本王与魏国公府算不算君臣尊卑?”
魏贵妃眸色慌乱了一下,“你也不能这么说……”
“你不就是这么意思吗?”少渊眸色冰冷,“本王只驳斥你这些,至于陛下要不要去跟臣子道歉,取决于陛下是否心胸宽广,是否知错能改,与帝王尊严无关,百姓也不会因此轻视陛下。”
他收回眸光,淡淡地道:“当帝王不一定都要高高在上,有天威之余,也要亲民爱民,此事尚有转圜的余地,往陛下权衡利弊,三思而行。”
说完,他便迈步要下石阶,却不料那魏贵妃竟是拦在了他的身前,怒斥道:“萧王你实在放肆,在陛下面前竟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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