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月
她拿出了很大一笔银子,说除了嫁妆之外,还有这些年在王府的积蓄。
她说,在王府丰衣足食,什么都不缺,拿着这么多银子却眼见那么多人饿着肚子,心里不安。
于是,她变卖了许多首饰,华服,全部换成了银子,让家人给她继续布施。
她说了一句话,当时不知道是什么意思,甚至她死后,都不知道是什么意思。
知道如今,他才明白那句话,那句话她是心头滴着血说出来的。
她说:“望我今生善举,能换我来生不为人。”
她说这句话的时候是笑着的,还被她祖母捶了一拳,说她今生贵为王妃,享尽人间富贵,做人有何不好的?
她笑着扑到了祖母的怀中,咯咯咯地笑着,像少时撒娇一般。
她在娘家住了一宿,到了第二天晚上才离开。
结果回王府的时候发生了意外,她滚出马车,死了。
因当时是晚上,街上没多少人,不知道她出了意外,所以送回王府之后,王府对外宣称,说她病了,几日之后才宣布死讯。
而乐伯侯府是知道出意外的事,宁王府的解释,是惊了马,导致马车翻侧,簪子脱落,刚好刺中了颈部,大量流血死的。
王府是必须要告知是出了意外,因为娘家人是要看遗体的。
病死和伤重而死,一眼就能看出来。
乐知卿闭上双眸,泪水滚下,心痛悲愤到了极点,全身颤抖更加剧烈。
他的孙女,他可怜的孙女清秋啊。
她容貌无双,心地善良,连一只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的好姑娘,为什么会遭这样大的罪啊?
是他,是他这个老糊涂,当初为何要同意这门亲事?
是他害了孙女啊。
哪怕是嫁给引车卖浆,贩夫走卒,她这一生也定是快乐的。
怪不得她说来生不愿为人。
可孙女啊,你嫁到宁王府之后,过的不是人的日子。
你堂堂大家闺秀,系出名门,是怎么煎熬过了那么多个痛苦的日夜?
祖父的心,要痛死了。
“咚咚咚!”
敲门声起。
“老太爷,魏国公到访,说是想要拜见您。”
乐知卿猛地睁开眼睛,脸上肌肉抖动了一下,眼底透出电光般的锐意。
他慢慢地站起来,眼前一黑,身子摇晃。
他努力稳住,用那灌注了满心的悲愤与痛楚,支撑他的残躯缓缓走到了门前。
深呼吸,手搭上了门闩,耳边回荡着昨晚萧王殿下说的话。
“魏国公会来找您,以此事来胁迫于您,我猜测是为了恢复相制,您只管答应为他奔走,别的事交给我,我保证他们不敢对外说半句乐清秋的坏话,她不管是生前还是死后,都是清清白白的。”
他的力量一下子恢复,沉声吩咐,“让他等着,给我备膳。”
门打开,他再转身回屋坐下,等待膳食的过程,他小口小口呼吸,努力迫使自己冷静下来。
他一生不愿意卷入皇权斗争,到老,却不得不奋力一战。
膳食端上,他有条不紊地吃着。
他这辈子从没试过铺张浪费,吃饭也只吃六分饱。
但今天,他吃得很多。
吃完之后,他起身往正厅去。
他这几年身子不好了,腿脚也不利索,走一段路便哆嗦。
但今天他走得很直,很正,很有力量。
魏国公坐在正堂,由如今的乐伯侯乐敬章招呼着。
乐敬章如今在礼部挂个闲职,他们一家都没有权欲野心。
乐敬章很疑惑魏国公的忽然到访,心生警惕,想试探几句却不料他什么都不说,只说过来拜访老太爷。
但乐敬章知道这种人是无事不登三宝殿的,他们两家素来没有往来,不可能是特意过来拜访。
第434章 关乎门楣
乐敬章看到老父亲挺着腰脊,脚步稳健地走进来,他心中便咯噔了一声,情知事情不妙。
父亲已是耄耋之年,身体衰弱,走路往往需要搀扶。
而如今他是自己走来,一副战斗的状态。
“父亲!”他站起来,想要过去扶一把。
乐知卿压压手,示意不必搀扶。
魏国公含笑道:“魏某拜见老太爷,许久未见,老太爷您老当益壮啊。”
他说是拜见,却也站起来没有行礼,依旧是安坐在太师椅上,一副上位者的架势。
自然,他是国公,乐知卿只是伯侯,身份高低有别,论身份自当不可拜见。
但若论辈分年龄,便行个礼也不妨的。
他端着,乐知卿作为一向亲善的老人,反而是谦逊有礼,作揖拜下,“老朽拜见国公爷!”
这作揖一拜,礼数周全,让魏国公怔了一怔。
才想起对方不仅仅是退下的伯爵,更是德高望重誉满天下的老贤士。
便是昔日太上皇见了他,也要礼待三分的。
他这才一整神色,连忙起身便作揖回礼,"老太爷折煞魏某了,魏某给老太爷请安,老太爷安康百顺。"
“国公爷客气了,快快请坐!”
“老太爷先坐!”
乐知卿也不谦让了,先坐下,他的力气不能用完在这些应酬上。
魏国公看着乐敬章,也拱手施礼,“伯侯爷,请您回避一下,魏某与老人家有几句话要说。”
乐敬章看向父亲,见父亲微微颌首,便起身告退。
他关上门的一瞬间,眉头皱起,忧心忡忡。
有些话是不能让他听的,那么,定然不会是什么好话。
而且,父亲避世多年,也时常接见文官清流,却也不谈朝中局势,只论文章才学。
魏国公定然不是要与父亲谈论才学的,他这种人是有目的而来。
有什么目的非得要找父亲?不外乎是看中了父亲的影响力。
而一旦要用到父亲的影响力,那么,就一定不是小事,定是影响整个局势的大事。
如今最大的事,就是立储和内阁之事。
正厅里,魏国公华贵的衣饰与简朴家具形成了强烈对比。
乐知卿先问,“不知道国公爷大驾光临,是有什么事要与老朽谈呢?”
魏国公望着眼前这位祥和的老人,他眉眼沉淀了岁月的痕迹和智慧。
这样的老人其实不难对付。
名誉加身,便如困樊笼,只要那件事情说出来,要他全族性命都不是难事。
像他们这种贵勋世家,家族荣耀与名声,是重于一切的。
魏国公府是这样,他乐伯侯府也是这样。
否则,他们何至于每年都花这么多的银子去做善事?不就是沽名钓誉,为了所谓的千秋之名吗?
魏国公对这个老人没有一点悲悯心肠,这是他可利用的大棋子。
他没有丝毫的犹豫,“有一些隐秘之事,魏某无意中得知,与老太爷的孙女宁王妃有关的,要说与老太爷听。”
老太爷眸色沉了沉,“老朽那孙女已经过世几年,还有什么隐秘的事与她有关啊?”
魏国公面露难色,“此事实难启齿……”
“既是难以启齿,不说也罢,人死如灯灭,不管是好事坏事,都只会图惹亲人伤感。”
魏国公一滞,他本想卖个关子,以显示自己在得知之前是个局外人,殊不知他竟一句怼过来。
与死去孙女有关的事情,他竟然不想知道?
他只得再一次收起造作与傲慢,道:“还请老太爷听一听,因为此事如果传了出去,对乐伯侯府的影响实在太大,魏某知情而不说,于心不安。”
乐知卿眸色一挑,还没说话,魏国公便马上再开口了。
“宁王与宁王妃大婚当日,婚宴上吃酒太过,醉了好些人,汉王代为挡酒,醉得几乎不省人事,实在是支撑不住,摇摇晃晃地逃去想寻个地方歇息,殊不知误闯入新房。”
乐知卿握住扶手,手背青筋显出。
耳畔听着的是魏国公的话,但回荡的却是萧王殿下的事实还原。
萧王殿下说,那晚有人布局,早早以发放喜银为由,把大部分人支使出去,就连宁王妃的陪嫁都叫出去吃膳。
只留下早就收买了的心腹侍女和喜娘在此。
所以,汉王进去之后,乐清秋根本不知道他是汉王,而不是自己的夫婿宁王。
因为,他们婚前只远远见过那么一面,而汉王与宁王长相十分相似,新房的花烛被人移到很远的地方,光线比较暗淡,不足以辨认。
喜娘见汉王进来,一直叫着新郎官和殿下什么的,乐清秋根本没有想过别的可能。
而谁又能想到,亲王大婚,竟会出这样荒唐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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