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六月
钦天监正凌灿一身官服,他方从天牢出来,但仿佛没进过天牢一样,那样的沉稳严肃,充满了信服力,“我大燕国运长盛不衰,陛下虽生了意外,但我大燕有太上皇理朝,且储君已立,昨夜我夜观星象,有紫气隐隐而来,我以国运起卦,为刚健中正之乾卦,乃是上上卦,预兆着我燕国国运会越来越好。”
当局势发生大变动的时候,总需要凌灿这样的人出来说几句话,他是学道的,学道有所成者,已是半个神仙,他的话能安抚人心。
再加上太上皇坐在龙椅上,似是王者归来,确实,这早朝殿上也充满了刚健中正之气。
他说:“孤年迈体弱,也久不理朝政之事,如今坐在这里也不过是当个吉祥物,叫大家安心安心,孤把监国之权交给萧王,他与丞相互相配合,也互相制约,大家还如以往一样办好自己的差事,期待陛下康复的一日尽快到来。”
太上皇今日气色甚好,看上去就不像是一个久病之人,说话的时候中气十足,铿锵有力,足以安定百官的心。
监国之权交给了萧王殿下,大家也是预料之中的事,毕竟,太上皇有多重信萧王殿下大家都是看在眼里的。
而且,萧王殿下摄政理朝,也让大家信服,加上还有丞相呢。
“往后早朝,孤也会坐在这里,看着旧人新人,孤心里头也高兴啊,燕国就靠着大家的努力,上下一心,安民定天下,为百姓谋福祉,绵延我燕国万年不衰!”
一些朝中的老臣听了这番话,真是激动得涕泗横流,伏在地上高呼着太上皇万岁万岁万万岁。
太上皇抿直了唇角,似是噙了一抹浅笑。
但他的心,实在是悲凉到了极点。
退朝之后,丞相与少渊一同进了议事殿,传了刑部尚书和大理寺卿进来。
魏清廉通桑寇的事,已经是罪证确凿,板上钉钉。
他的脑袋肯定是保不住的,如今议的对大牢里魏家的人如何处置。
按说,通寇是抄家灭族的大罪。
但是,魏清廉是在抛弃族人逃离京城之后,才与桑寇勾连的。
大理寺卿建议道:“其实,魏家主事的那几位爷都死了,剩下的那些要追究的话,便逐一追究,但凡有结党营私,贪墨枉法的,按照燕律处置,殿下与相爷觉得如何?”
萧王点点头,“同意!”
丞相也道:“那就按照你说的去办,依旧是刑部,大理寺,京兆府一同办理。”
魏国公府曾经是燕国的参天大树,如今不是只修理枝枝叶叶,而是连根拔起,谨慎些是好的。
逐一审查,费时较久,但是这样才不会牵连到无辜的人,尤其很多魏家女已经出嫁,若是全族株连,外嫁的女儿也脱不了干系的。
锦书留在了宫里,辛夷也陪同一起。
太上皇每日都要输液,吃药,心脏变差了,血压也高,虽然他一直说自己承受得住,但是锦书不免担心。
太后得知陛下急病且摔伤了,急忙赶往星澜宫去探望。
见他全身不能动,伤势颇为严重,甚至连话都说不出,便道是疯症,免不了哭了一场。
她听得说萧王妃在乾坤殿,素来她是最怕太上皇的,所以便差人把萧王妃传了过来。
锦书进殿便见她抹眼泪,知道她叫自己来的用意,行礼之后便先道:“母后传儿媳来,是否为陛下的病?”
太后拭去泪水,道:“你医术这么高明,你去给陛下治一下看看,能否把他救过来?”
锦书早准备了说辞,“儿媳已经去看过了,陛下病情太严重,儿媳也无能为力,太上皇已经下旨命居大夫留在殿中照顾,母后不必太担心。”
听得她已经去看过,太后不禁失望,“连你都没办法么?当初皇后病成那样,你都能救过来,怎么就没办法救皇帝了?”
锦书叹息说:“母后,这不一样,陛下是突发的急病,且发病之后摔伤脊梁,病情与伤情一同进展,太上皇传儿媳去的时候,已经太迟了。”
太后哭着道:“那如何是好啊?你的医术比那居大夫要好,你都没有办法,居大夫能有什么办法啊?”
“陛下是真龙天子,一定会吉人天相的,母后不要过于担心,伤了自己的身子。”
锦书安慰了几句,宝公公便过来请了,“萧王妃,太上皇传您回去。”
“是,我这就回去。”她看着哀恸不已的太后,心头轻叹,“儿媳告退!”
听得是太上皇传她,太后也不敢留,只得眼巴巴地看着她走,泪水滴滴答答地落。
太上皇并未传锦书回去,是锦书与宝公公提前商定的,免得太后纠缠,无论如何叫她去给陛下治病。
锦书没回乾坤殿,去了凤仪宫。
皇后抱着膝盖坐在石阶上,静静地看着满园的黄叶飘落,一袭素白锦缎披在石阶,一动不动地像一尊雕塑。
看到锦书来,她也只是眼皮抬了抬,便又垂下了眸子。
“为他伤心?”锦书坐在她的身边,问道。
皇后道:“那会儿太医每年都说本宫快死了,他都十分高兴,期待。”
“所以,你没必要为了他难受。”锦书说。
“是这么个道理的,但是人总有情感……”
锦书吓了一跳,“你对他还有感情?”
“不能说是感情,是很复杂的一种情绪,我不能否认,我曾经爱过这个人,现在自然已经不爱了,而且他做了那些事情,有今日的下场实是他的报应,只是……”
她顿了顿,“还是挺让人不愉快的。”
“那他没有今日的下场,你愉快吗?”
“那就更不愉快了。”
锦书低语,“所以说,有些事情发生了,是怎么样都不会愉快的,人这一辈子就是不断地在经历,经历愉快的事情,也经历不愉快的事情,可不管是愉快还是不愉快的,都回不了头,那是一道道的痕迹,一道道的烙印,伴随到生命停止的那一刻,永远都回不到刚到人间的那样洁白无瑕。”
第672章 夫妻缘尽
皇后说:“你说的这些,我都想得通,咱做了那么多年的人,道理都是知道的,只一时被情绪左右,也有些担心储君的事。”
这对她的人生来说,不算是一件大事,但对燕国来说,是一场大之又大的变故。
锦书说:“那些事情留给男人们去办,你做得足够多了。”
她低头扯了一下裙摆,问道:“太上皇可说过,要留他多久?”
“半年左右。”
“他如今是什么情况?”
锦书坦然告知,“腰被打断了,腿也被打断了,只能卧床,就算太上皇没要他的命,他也活不久。”
“翁宝来过,说他想见我。”皇后双手圈着膝盖,下巴也枕在膝盖上。
“太后去见过他,说他口不能言了,但他其实是可以说话的,如果你想去见,也可以去,你不想见,就不去吧。”
“其实也没什么好说的。”皇后摇摇头,“不去了。”
秋风渐浓,坐在石阶上有些凉了,锦书把她劝了回去殿中。
晴姑姑说:“去就去吧,夫妻一场,交代个清清楚楚,下辈子不见了。”
晴姑姑替皇后委屈,怕下辈子还遇到他,干脆今生便交割清楚。
晴姑姑没有别的太多情绪,只是想叫那男人知道,他瞧不上皇后是他有眼无珠,魏贵妃如何能跟皇后比?
皇后最终还是去了。
居大夫与翁宝都退了出去,留他们夫妻两人说说话。
但皇后实在也没什么话想跟他说,晴姑姑叫她来交割清楚,下辈子不见了,这样的话说出来她觉得很幼稚。
他很痛,动一动就痛得无法忍受。
他望着皇后,眼底尽是红血丝。
他听了凌灿的话,告病颐养,请太上皇理朝,但是没想过太上皇会这么狠心,把他打得那么伤,还不如直接杀了他。
他这辈子都在信错人。
“难得你还愿意来看朕。”他的声音里充满讽刺,从声音里也听得出在忍受着剧痛。
“夫妻一场,总还是要来看看的。”皇后轻声说,对他表现出来的痛楚,没有丝毫的身同感受,更无半点同情。
“你也背叛了朕!”他声音很轻,全部的力量都用来忍受痛楚了。
被背叛得也麻木了,在他身边,有一个可信之人吗?
皇后想起自己这些年做过的事情,摇摇头,“没有。”
“敢做不敢认吗?”他讽刺,“宁妃的案子,其实是你处心积虑谋起的。”
“到现在你还觉得还宁妃一个公道,是错的吗?”皇后觉得真是无趣,来这一趟做什么呢?明知道他不会知错的。
找堵。
他没接这话题,话锋一转,“你敢说你没欺骗过朕?说吧,你都与萧王府密谋过什么?事到如今,你也不妨说,让朕明明白白,反正现在朕也奈何不了你。”
皇后看着他,道:“我与萧王府在这一年来确实有过比较频繁的来往,但之前从没有过,我找上萧王府是因为原铁的事情,当时你派云靳风与徽国谈判,抬高原铁的价格,以粮食来抵,这势必导致我燕国粮食价格的暴涨。”
“这与你有什么关系?”
“与我有什么关系?”皇后笑了,“问得好,第一,我是燕国的国母,燕国的百姓都是我的子民,我的孩子,粮食暴涨,他们就买不起,吃不饱,且粮食是最基本需求,一旦粮食暴涨,百物腾贵,这还不是最严重的,最严重的是粮食会出现缺口。”
“呵呵,朕竟然不知道皇后如此的爱民如子。”他讽刺得很,甚至忍痛笑了起来,真好笑啊。
“第二,”皇后没理会他的讽刺,“除了我是皇后之外,我还是燕国最大的粮商,粮食暴涨,一旦水涝或者干旱,粮食失收,各地粮商就会屯粮等着涨价,当然,这对一个生意人来说,是一件暴利的事,我或会因此获利,但我也会看到饿殍遍地,一个卖粮的人看到饿死的人,我做不到开心,我只会觉得这是丧良心,绝子孙的事。”
“你说什么?”景昌帝执着被褥,死死地盯着她,“你是什么鬼粮商?”
“粮商明三爷,我借病期间,其实在外做生意,顺带一提,青州自卫营也是我与娘家建立的,驱逐桑寇,若说我背叛了你,就是我违背了你的意愿,一直在驱逐桑寇,而陛下则与桑寇有协定,让他们偶尔偷袭一下我们青州沿海。”
“不可能!”他深吸一口气,疼痛从腰脊到四肢百骸,但抵不过心头震惊,立刻否定她的话,“一个女子,你如何在外做生意?好好的皇后不做,你去做生意?鬼信!”
“瞧陛下说的,这些年不管是潜邸,东宫,还是在宫里头,仿佛能做主的都是我,而不是贵妃。”她轻笑着。
他眼底血丝更红了,“朕不信!”
“不信什么?不信我是明三爷?不信我心里头装载百姓?不信我建立青州自卫营?不信我与桑寇缠斗十年之久?还是不信我能当个贤后?”
他抽了一口凉气,仿佛从不认识眼前这人。
他忽然记得,他初初与魏家来往的时候,她说魏家野心太大,腌臜的事太多,与他们恐伤名声。
当时他听了勃然大怒,以为她吃醋挑拨,重重地斥责了她一顿。
原来,她是真心相劝?
不可能!
她那时候与贵妃闹得那样僵,分明就是故意中伤贵妃的娘家,挑拨他与魏国公府的关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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