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橘香袭人
安春风脑中瞬间清醒了,求药之事只是一个引子,并不是真正目的。
玉嬷嬷姿态放得这样低,定是有苛刻要求。
她也不再跪了,直接盘腿坐在玉嬷嬷旁边:“玉嬷嬷,你究竟想说什么?”
玉嬷嬷抬头,脸上神情复杂:“安娘子,老身感谢你收下肖林,给他活计!”
“噢!”
安春风听到是为这事,想到小林子说以前收到米面,心中顿时一松。
看来这些妓子以前的确有养孤儿,现在还在关心。
于是道:“是肖林自己踏实懂事,我又正好缺人,玉嬷嬷不用客气!”
“肖林是黑户,若不是安娘子给他机会,定要吃些苦头!”
这一次安春风只笑笑,不想再跟玉嬷嬷兜圈子,抚膝直起身。
一个曾经的大族仕女,风光无限的花魁,能为垂危的姐妹当众下跪求药,那是她姐妹情深,重情重义。
哪怕再是善心,也不见得会为扶养过的孤儿下跪求人,恐怕还有话。
只是玉嬷嬷这样吞吞吐吐让人不耐烦。
见安春风起身不想再听下去,玉嬷嬷知道自己没有时间再拖延,该说的话迟早也要说。
她眼中浮起一层水雾:“安娘子,老身还要感激你去看过荣雪,给她布料针线!”
荣雪?
安春风此时已经肯定这些妓子跟肖林几人有特殊关系了。
她想着荣雪那冰雪一般的样子,不由仔细打量眼前的玉嬷嬷。
越看……越心惊:“玉嬷嬷,荣雪是你什么人?”
玉嬷嬷垂眸,目光微闪,终于抬眼对上安春风的直视:“她是贱妇女儿!”
“啊!女儿?”
安春风哪怕心中早已有端倪,也被这一句惊得一跤跌回地上……
大管事进来换过两轮茶,还送了一次点心,安春风以手撑头,只感觉自己像是在听故事。
荣雪的确是玉嬷嬷的女儿!
青楼女子不能生子,平时都要喝避子汤,有心狠的老鸨直接给姑娘们用汤药断红,绝了生育。
教坊司都是歌姬乐妓,虽然不是像普通人口中“一条玉臂千人枕”那般以色伺人,免不了也会被指派伺候一些高官。
玉嬷嬷年轻时是名噪京都的花魁,来往都是名流雅士,王爷官员,自有人对她倾心爱慕,想救她于水火。
不过她是罪臣之后,不是普通贱籍,生死都在朝廷手中,除非皇帝亲自下书放人,没有赎身这一说。
罪臣都需要铲草除根,更不能生育孩子。
玉嬷嬷也谨守规矩,不敢跟人动心。
直到二十八岁高龄卸去花魁光环,渐渐隐退,当起教坊司玉嬷嬷一职,主要教导其他女子琴棋,很少再出席酒宴应酬。
年纪大了,却跟人有了私情,那简直就是老房子着火,一发不可收拾。
其中恩爱美好,情节曲折动人,都可以再写一本书了。
有孩子是意外,让玉嬷嬷又惊又喜,又痛苦难受之极。
第64章 为什么是我?
那人是朝中官员,青年才俊,才貌双全,早有家室。
而且妻家同样是高门大户。
与妓子喝花酒,谈诗品茶是风花雪月的雅事,但生下孩子就不好听了。
一旦事发,两人都要受罚。
玉嬷嬷必定堕胎,甚至罚卖丟命,那官员虽然无伤大雅,也免不了会在朝中落人笑柄,影响仕途。
玉嬷嬷心疼腹中好不容易得来的孩子,瞒了情郎,在众姐妹的掩护下,以白绫裹腹,借口养病,避过管理教坊司的官员耳目,生下一个女婴。
可惜,因为是三十高龄产妇,又在孕期缠腹,女婴生下来就脚部发育畸形。
教坊司是不能养孩子的。
生产当天,提前找的奶娘就抱着孩子走了。
刚开始每月玉嬷嬷能远远见孩子一面。
后来孩子大了,为避嫌,就再没有见过。
一晃就是七八年过去,直到新皇登基,教坊司从棋盘街搬迁,玉嬷嬷等老人留在原地,也是为能照顾荣雪。
“也就是说,荣雪都不认识你这个娘,那……肖林他们又是什么孩子?”
安春风烦躁的抓抓脑袋,她感觉自己沾上麻烦事了。
“他们都是流民孤儿,以前在街上乞讨过活。”玉嬷嬷毫不隐瞒。
肖林和黑豆子是七年前南方流民进京,她在城外施粥发现的,就让奶娘收留当干儿子,以后也是照顾荣雪的家仆。
小豆子又是黑豆子两年前在街角捡的乞儿。
“那奶娘呢?”
“奶娘三年前死了!”
十一年前,奶娘当时怀的是遗腹子,丈夫死了,她被婆家撵出来,挺着大肚在牙行找活干。
是玉嬷嬷给她租房待产,可惜遗腹子胎中带病,生下来体弱,半岁时就死了。
奶娘养荣雪到七岁,一次出城淋雨,她只顾着孩子,结果受凉病亡。
又死了!
安春风手一抖,终于扯散发髻。
这里医疗条件差,人的生死就看天意,以后自己要好好琢磨医术,可别一场雨就丢命。
她没有傻乎乎问为什么不给奶娘找郎中。
就以在回春堂看见的那一幕,玉嬷嬷再是有银子,也没有办法出面请到好郎中看病。
安春风把想问孩子生父的话更是咽进肚子里,玉嬷嬷避而未提,她也不能问。
多一事不如少一事,这种秘辛听多无益。
“嬷嬷是想我帮什么忙?”话都说这么多了,帮忙是躲避不开的,先问问具体要干什么。
说起来,荣雪的苦日子过得不长。
前些年有玉嬷嬷暗中送的银子,奶娘带着几个孩子吃住无忧。
三年前奶娘病逝,肖林和黑豆俩人一个十一岁,一个十岁,可以自己做饭洗衣,也可以照顾荣雪。
三人就在奶娘早就租赁好的房子又住了两年,在这期间又添一个小豆子。
因为没有了奶娘,玉嬷嬷又不能跟孩子们直接相见,只能送些粮食到门口。
等到奶娘留下的钱用完后,肖林他们就打工挣钱,这才搬去大杂院。
玉嬷嬷道:“老身是罪臣之女,污秽之身,可荣雪是无辜的,她什么都没有做,只因出自我腹就是罪孽深重。
为孩子以后不受苦痛,老身就不跟孩子们相认,连一点关联都不敢有,只能借着赠善施舍给孩子送一些粮食。
几个孩子住在那样的大杂院里,年纪渐大终是不妥。
老身也是担心焦虑,一直想找人施以援手,又怕让人知晓会所托非人,反而害了大家。”
安春风无奈叹息,有些理解玉嬷嬷的意思了。
她不跟荣雪相认,不让孩子知道自己这个娘,也是爱女之切。
要是让人知道荣雪是娼妓之女,那就意味着那冰雪一样的女孩子,只能生活在社会最低层的黑暗中,被人以“娼妓生,婊子养”鄙视一辈子。
很多时候,社会地位都不是能用钱能买到的。
哪怕玉嬷嬷曾经是京中花魁,艳名远播,沈郎中也能当众说出‘一日为娼终生为娼’的话羞辱她。
被人嘲笑辱骂也罢,就连医馆的门都不能进,只能苦熬等死。
黑户有黑户的活法,只要衣食无忧,一样可以寻找到快乐。
而贱籍出身给孩子心灵上的折磨才是无休无止。
“嬷嬷是想给孩子们换一处住所?”
安春风猜测玉嬷嬷的意思,她去一次大杂院就发现的问题,玉嬷嬷肯定也知道,这几天小林子就在找合适的房屋。
玉嬷嬷点头:“他们不用另外找,就在梨花巷。老身已经收拾好一处院子,想要麻烦安娘子出面承租下来,以后照顾他们。”
说完,她忐忑的看向安春风。
安春风皱眉,没有出声,只端茶抿了一口。
茶水微凉,一股苦涩充填口腔,只有慢慢品味才能感觉出里面的甘甜。
屋里气氛有些凝固了。
“玉嬷嬷,你为什么会想到我?我只是一个离家的孀居之人,无权无势,自身难保,给不了荣雪庇护!你还是另寻他人吧!”
安春风相信,玉嬷嬷不会单为租房子,就需要将荣雪的身世告知自己。
荣雪今年十一岁,以大梁朝的习俗,女孩十五及笄,到时候就需要商量婚嫁,留给荣雪的时间也就只有四年。
安春风前世人际关系简单,孤家寡人一个,可刚到大梁朝来就遇上“儿子”,现在还头疼,不知道怎么处理为好,她不想再将一个小姑娘的未来绑缚身上。
而且那个女孩不仅是黑户,生母的身份还如此特殊。
自己跟玉嬷嬷只有一面之缘,凭什么,为什么去管闲事。
听到安春风的推脱,玉嬷嬷不急不躁,笃定自己所想无错,轻笑道:“安娘子,若是旁人,老身还要多加考虑,可你不同!”
“噢!为何不同?”安春风必须搞清楚这一点,自己何德何能被人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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