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侯
小刘带着个大棉帽子,穿得胖乎乎地等在站台,一瞧见林雪君便是振臂一呼。
三四个小伙子上前帮她拎上大包小包,小刘笑呵呵地问:
“这都啥呀?林同志咋又买这么多东西?”
“好些都不是我买的,这是我离开呼市时,咱们呼盟盟长派人给我送来的黑豆,说是咱们呼盟采购了一大堆优质黑豆种子,明年会在南部开荒种植。这东西喂马最好了。”林雪君笑着接过小刘递过来的棉帽子和军大衣,穿上裹上了才一一给小刘介绍:
“陈社长要是需要,我就留半袋子在场部。
“那一包是炒黄豆,呼市的小零嘴,嘎嘣嘎嘣的可好吃了。外面下着雪,你坐在家里炕上嚼着这个跟家里人唠嗑,老带感了。人声中混杂着嚼它的声音,气氛都不一样。等到了场部,我给你们都装一点。这个老人可吃不了,费牙,还费腮帮子。”
吃多了这东西,瓜子脸说不定都能吃成国字脸。
小刘笑着要接过林雪君手里拎着的包,林雪君却将包背上自己的背,转头又站在火车门前,去接列车员推出来的羊。
“哎?怎么还有羊呢?”小刘惊呼一声,忙上前帮忙把羊从车上抱下来。
林雪君看一眼站台上积的雪,太冷了,想了几秒便毫不犹豫地将自己脖子上的围巾解下来裹在羊胸腹上。
“这是小尾寒羊,生育能力强,一胎能生48只呢,我买回来试养。只要养好了,咱们公社的出栏量能让其他公社惊掉下巴。就是现在它们都还有点怕冷——”
林雪君介绍罢,小刘哎呦一声,当即扯下自己的围巾,又回头招呼小伙子们把围巾都献出来。
他帮着林雪君给小尾寒羊围围巾,不一会儿6只小母羊就都穿上了‘毛衣’。人类的脖子处虽然漏风,羊却温暖了。
从海拉尔坐马车回公社的路上,林雪君和小刘等几人全裹在羊毛毡子里,避着风雪呼喊着聊天。
几只小尾寒羊也被搂进毡子里,咩咩呀呀地叫个不停。没人听得懂它们在咩什么,重在参与嘛,存在感实在不弱。
在公社林雪君跟陈社长见面坐着喝了1个小时的热奶茶,聊尽了她在呼市发生的事,学到的东西,约好等她整理好笔记,立即托人送到陈社长手里,请他看看有哪些模范的优秀经验,公社社员们可以立即学起来。
吃过午饭,林雪君没多做停留,归心似箭地立即启程往第七生产队奔。
不过十月初而已,大雪纷飞,四野一片白茫茫,俨然深冬一般。
这就是呼伦贝尔,长冬漫漫。
落地第七生产队后,赶车的同志想帮林雪君把东西搬进家门,林雪君笑着拒绝了,马车还要去第八生产队送东西,她这些大包小包回头慢慢搬回家里就行,就不多耽误人家时间了。
东西被堆在驻地门口,她赶着小尾寒羊,背上怕冻的东西,率先往家走——反正他们生产队夜不闭户、路不拾遗,除了要防备山上、草原上的野兽,根本不担心丢东西。
走近知青小院,远远便看见一个因为穿得厚而显得格外雄壮的背影,正在院子里铲雪呢。林雪君盯着望了好一会儿才确定那真是阿木古楞。
一个来月不见,怎么就长成熊了?她离开的时候还是清瘦少年呢……
东西放下,她悄悄潜过去,在他铲走一锹雪准备再弯腰时,仰头抬臂,捂住了他眼睛。
脑子里想着变个声调让他猜猜她是谁,哪知还没开口呢,阿木古楞手上的铁锹一丢,人已经转身一个熊抱将她箍住了。
他脸往她颈窝处的围巾里一压,在她还没反应过来前,闷声闷气地咕哝了一句:“小梅姐……”
林雪君愣了好几秒,才将炸着的手臂收拢,拍拍他的背问他:“你怎么知道是我?”
“算着你差不多就这几天回来了,我想去场部等你电话,大队长说骑马过雪原太危险了,这段时间可能还会有大雪……”他闷闷地说完又仰起头,垂眸仔仔细细地看她,终于确定的确是她回来了,忍不住地笑。
林雪君按着他肩膀推开他,退后一步上上下下打量了一通才笑着道:“又长高了,窜天猴一样。我刚才在后面看你,几乎不敢认。”
“你晒黑了。”他也如她一样回看她,学着她的口气:“还瘦了呢。”
看她一会儿,他将锹往边上踢了踢,肚子里存了一个来月的话跃跃欲试想要倾泄。
林雪君瞧他拉下围巾笑得喷热气儿,也跟着他笑起来,牵上他手腕便拽着他往驻地口走:
“帮我搬东西。”
“怎么还有羊?”阿木古楞瞧着穿了马甲、披盖的6头羊,诧异地问:“它们跟你一起坐火车回来的吗?”
“当然,你不知道,这些羊可折腾人了。路上得给它们准备够吃的喝的,每天还要帮它们铲屎铲尿。就为了照顾它们几只,我坐最后一节车厢,窝在堆在后面的稻草堆里跟它们一起挤着睡觉。同车的人中还有个同志带了两头小母猪,那才臭呢。”林雪君絮絮地讲述自己回程的‘遭遇’。
阿木古楞认真倾听着,眼睛时不时挑起来看林雪君。
一个多月不见,他本来害怕原本熟悉的人会生疏,可听着她讲话的语气,感受着她与自己相处时的亲近,自己担心的一切都烟消云散。心情逐渐轻松,刚团聚时敏感的怯意消退,他笑容越来越掩不住,便一直跟在她屁股后面,帮她拎东西、牵羊、整理包裹箱子,像个跟屁虫。
偶尔撞到忽然转身的林雪君,她总会仰头瞧着他笑问:“柱子一样,干嘛呢?”
他似乎也觉出自己块头变大后站在屋里不动会有些碍事,忙脚步更勤,注意力更集中,尽量不撞到她,也不碍事——但还是要跟着。
他知道自己能同她独处的时间不多,便趁着这功夫尽情地独占。
“今年司务长按照去年你建议的数额,又多买了1头牛,4头羊。大队长说咱们生产队人多牛多活多,冬天还是要吃好。
“第八生产队今年也给你送了一车苹果,副队长嘎老三不收你的钱,说是今年他们牛犊子羊羔子的存活率大大提高,秋天出栏量大涨,赚了好多钱,买了一辆拖拉机、两辆马车。有了足够的运力,他们收成的苹果大都卖出去了,剩下的晒成苹果干,他们自己生产队冬天吃喝用。专门匀出来一车苹果送给你,是感谢你不仅救治大家的动物,还教会他们生产队的年轻人如何给牲畜接生,如何给牲畜做人工授精,如何预防疾病……
“苹果刚落地放在后院,大家要腌酸菜、收土豆、准备冬储等工作,衣秀玉同志还要赶在下冻前上山多采药炮制好储存了冬天用,晾苹果干的工作就慢了点。”
阿木古楞说着说着忽然笑起来,转头看一眼林雪君弯弯的笑眼,这才继续说:
“小红马不知道怎么越过了衣同志隔开前后院的桌子,它不仅自己偷吃苹果,还叼了苹果丢出去给驼鹿和巴雅尔它们吃。衣同志不过是把药材端到边上空出来的菜园子里摊开晾晒,一回院子,苹果就少了五分之一。气得她追着小红马后面直骂了一条街,结果也没追上小红马,没能打到小红马的屁股。”
“哈哈哈……”林雪君光是想象一下那画面就忍不住哈哈大笑,衣同志真不容易,在家里照顾大小动物就够辛苦的了,还被小红马欺负。
“你刚走那几天,沃勒和糖豆都不习惯,还会四处找你。但衣同志、孟同志都在家,它们倒没有不吃东西。小小狼最没心没肺,吃喝照旧,也一样地上蹿下跳。它一直打不赢大鹅夫妻,就整天惦记着挑衅,朝着大鹅低吼,做扑冲的姿势,大鹅扑扇着翅膀追它,它又害怕地满院子跑。
“沃勒还是不愿意带它,糖豆被奥都接去羊牧场上牧羊,小小狼也只管乱跑。后来航新受不了了,亲自绑了它把它送回来。衣同志也顾不上它,我就每天带着它,实在看不住就拿绳子拴住它,虽然它不高兴,幸亏还算听我的话。
“对了,一只耳狍子今年也揣了崽子,肚子沉甸甸的……”
林雪君将6只小尾寒羊安顿在挡风保暖的院子里,给它们铺上干草,确保它们不会受冻了,这才开始分拣其他东西。
黑豆等东西是给生产队的,加上她给萨仁阿妈带的新围巾等东西都放在一堆里,一会儿送去大队长家里。
给衣秀玉和孟天霞的就都先推到炕里,最后再整理。
这些是给得胜叔的,那些是给胡其图阿爸他们的,还有穆俊卿他们几个的,霞姐……
光是整理东西就费了半天事,林雪君一边忙活,一边听阿木古楞将她错过的1个多月补齐。心里和身体都暖和起来,情绪越发轻松欢快。
两个人正聊得火热,院子里忽然传出嗒嗒响动,下一刻便传来爪子挠门的声音。
林雪君啊一声惊呼,丢下手里的所有东西跑去门口。
屋门才被拉开,她就被一条黑影扑倒了。
还没看清沃勒的样子,她脸上已被舔得湿漉漉,耳中听着大黑狼吭吭唧唧呜呜咽咽的乱叫,身上浸了它带回的寒意,不自禁打哆嗦。
沃勒毛发上的积雪也洒了她满颈,才冷得缩脖子,它热乎乎的舌头又将凉雪舔净。
林雪君实在太想它,搂紧了沃勒凉凉的、熊一样沉重的身体,又是撸摸又是往怀里带,也拿自己的脸使劲儿蹭它的嘴巴子。一边笑一边抽鼻子,实在太想她的‘小’狼了,忍不住有些鼻头发酸。
阿木古楞绕过他们关上门,看着倒在地上跟大狼沃勒抱成一团的林雪君,轻叹一口气。看吧,沃勒一回来,他就插不上话了。
“沃勒,哈哈哈,臭狼~等会儿给你擦干净毛,洗干净爪子,晚上搂你睡觉好不好啊?”林雪君推开它嘴巴子,在它用力扭动身体时使劲儿搓揉它宽厚的背部,啪啪拍它肉敦敦的屁股。
后仰脑袋拉开距离后仔细打量,她的黑脸大狼好像越发的黑了。今年冬天新长出来的毛发几乎一点灰色和白色的杂毛都没有,油亮油亮的一条阴森森大黑狼。
这么一条大型猛兽拱在你怀里又扑又舔又吭叽,兴奋得仿佛要卷着你一起螺旋起飞似的,这谁受得了哇。
她今晚非得搂着它睡觉不可!
接下来一周都要寸步不离地带着它,真的好想它啊!
一人一狼亲热了近十分钟才渐渐平静下来,沃勒弓着屁股,身体完全贴地拱在林雪君怀里,将长嘴巴子塞进林雪君颈窝,吭吭地喘气,时不时拿又宽又厚的大爪子扒拉她两下,要她不停歇地摸它。
垂在地上的尾巴不时左右摇摆,扫得灰土翻飞。
林雪君笑闹累了,便盘腿而坐,想要撑着地面站起身。沃勒却不同意,它将下巴搭在她大腿上,身体往她盘着的腿上一趴,不想让她动。
林雪君叹一口气,只好也依着它,伸手从它鼻子上端一直摸到尾巴根儿。她手掌下压施力时,也能感觉到大黑狼会上抬肢体去顶她的掌心,回应她的爱抚。心里便满满当当的,于是一下又一下,怎么摸都停不下来。
“……”阿木古楞站在一边,仿佛是一个多余的人。他嘴唇绷成条直线,望着沃勒的眼神渐如冷电寒芒一般。
好嫉妒哇——好嫉妒!
第225章 铁锅炖
愿友谊长存。
冬天里烧得暖烘烘的瓦屋里, 坐在炕沿上,用脚有一下没一下抚摸着大黑狼的背,手上捏着阿木古楞刚煮好盛碗递到她手里的热奶茶, 跟阿木古楞分食仅剩的鱼片, 窗外偶然响起风声,吹得窗户呼啦啦响——
每一个感受得到的片段,都诠释着幸福这个概念。
肚子里热乎着,身体懒洋洋的,切实的已经到家了的感受。
一碗奶茶入腹, 她休息够了, 这才跳下炕穿上靴子, 走到门口捞棉袄, “陪我去看看大队长他们吧。”
衣服穿好, 围巾帽子围戴上,拎扛起送给大家的礼物, 她带着自己的两条跟屁虫出了门。
阿木古楞这个跟屁虫还是比沃勒实用许多,他能帮她拿好多好多东西。
林雪君第一站直奔大队长家,结果屁股才坐热, 得胜叔、翠姐等人听了消息, 不等她上门,便率先赶到大队长家来看她。
将东西分给大家时, 穆俊卿和王建国等人,以及在大食堂里帮忙的衣秀玉也都赶了过来。
林雪君跳下炕,拉着衣秀玉的手高兴地蹦蹦跳跳。两个人抱够了才一起挨着坐在炕沿上,凑头讲一些热乎乎的废话。
眨眼间, 林雪君带回来的礼物被分了个空。接下来就只等着牧场上的朋友们回来了, 林雪君给胡其图阿爸、塔米尔、托娅他们都买了好东西。
“雪下起来后, 他们应该就都启程了。今年雪大,第一场雪下来就积在了草原上,回程的牲畜倒是不愁水喝,但雪太大了,又担心他们的安全,和牲畜们的状况。”大队长站在窗口,对着一屋子人念叨:
“去年是几乎不下雪,今年完全两极,雪大得吓人啊。”
“希望他们都能顺利回来。”林雪君盘腿坐在萨仁阿妈身边,心里还惦记跟奥都一起牧羊的糖豆。
这次因为她不在家,糖豆公干的时间特别长,直接在羊牧场上呆了一个多月,也不知道是跑野了,还是累瘦了。
要不是赶着这么大的雪往草原上跑太危险,她真想迎着奥都他们回程的路线去接糖豆。
大队长将旱烟袋倒过来烟灰缸上磕了磕,在大家聊起电视录播的模范颁奖大会时,他笑呵呵地问:“小梅,在颁奖大会上,市长站在台上时一直跟你聊天,他都说什么呢?”
林雪君仰着脑袋想了一会儿,拉着衣秀玉的手未言先笑:
“市长问我一个月赚多少钱,然后感慨我赚得可真多。他还跟我说现在电视机一台三百,自行车100块,我省着点花钱,一两年就能把这些大件买齐了。”
“啊……市长一边跟你聊天一边掰手指头,原来是在算工资和能买啥东西吗?”赵得胜不敢置信地瞠目。不是聊草原上的大事或人生或梦想之类的,居然是在算账……
“哈哈哈哈……”
“哈哈!”
炕上的女人们笑作一团,大家没一会儿又聊起其他话题,林雪君凑到衣秀玉耳边小声道:“我给你买了新头绳,还在呼市的新华书店里给你淘到一本中药材炮制手册,在家里炕上,回去给你看。”
衣秀玉幸福地靠着林雪君,小声说谢。
林雪君却摇了摇头,“我听阿木古楞说了,今年咱们知青小院的冬储几乎是你一个人完成的,加上后山上的猪和院子里的动物,你才辛苦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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