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侯
86年国家才颁发了最终版的《简化字总表》,并废止了之前的二简字。现在许多字跟林雪君后世使用的简体字写法并不一样。她写写信、写写工作日志时,出现简体字跟当代字型不同的情况,还能说是写了大白字。
但要正式投稿,就不合适出现这种状况了,可是,现在到底哪些字跟后世不同,她还无法完全分得清。
而且,她是从电脑时代过来的,写论文、写文章都敲键盘,既没练过字又很少用笔,书法实在没得看。
这样的字出现在投稿里,就算文章内容ok,编辑也会因为阅读她的文章伤眼睛而退她的稿吧。
挠挠头,她转头朝身边的穆俊卿望去。
卷毛青年坐姿如松般笔挺,手握着钢笔,一笔一划,写出的字方正有型、勾画有锋,特别好看。
馋。
穆俊卿发现林雪君在偷看自己写信,便用左手盖住信纸,在她望过来时谴责地瞪她。
“我不是偷看你的信……”林雪君忙摆手解释,并提出自己想投稿,希望他能帮她誊抄文章的请求,“我不白请你帮忙,半罐焦糖,怎么样?”
“……成交。”穆俊卿虽然有些犹豫,但还是点了头。他快速写好自己的信,才接过林雪君递过来的三篇文章。
扫视过她的字迹,他肃容点头:
“你自己有空的时候,还是要好好练习一下书法的。”
林雪君窘得挠头,写好自己的信后便转身离开了圆桌,免得又被他嘲笑字迹难看。
她又给糖豆量了□□温,之后整理起自己去春牧场路上要用的东西——
焦糖得带着,牧民们煮茶的时候,如果她嫌苦,可以自己放两颗焦糖,为转场的路途增增甜。
新买的羊绒鞋垫得带着,几件最厚的衣服都穿在身上,就算裹成球,也得做好保暖准备,兽医卫生员决不能生病倒下……
她正一边整理,一边思考还有什么能带的,桌边正帮她抄文章的穆俊卿忽然举着她的文章,如获至宝般朗声道:
“【黑夜中的群山,如伺机狩猎的玄色巨蟒,蜿蜒爬过地平面。】这句写得真好,这个比喻生动又新鲜,我以前从没读到过。”
林雪君抬起头,有些茫然地看向穆俊卿。
桌上写信的人也纷纷抬头,王建国最先反应过来,跟着感慨道:“文笔真好,形容词用得活灵活现。”
“你们听,这句我也很喜欢:【母牛极瘦,骨头将皮支成个空荡荡的小帐篷。】‘帐篷’这个形容词真不错,我怎么就想不到呢!”穆俊卿将手中稿纸递到王建国面前,继续分享他看到的好词好句:
“你再看这句:【我们这些知青,就像一群纸上谈兵的将军,被一箩筐地丢上战场,明明满腹知识学识,却不能驾驭一匹野马。我们看不懂草原上的风,读不懂草坡的起伏,甚至在拨开白雪看到绿芽在雪未化时就萌发,大叹这是奇迹。13岁的小牧民却说,这稀松平常,草原上尽是这样开在冰雪下的花、长在冰雪下的草,春天和温暖还没来,它们已经开始发芽、准备开花——稀松平常啊,草原上稀松平常的奇迹!】”
穆俊卿一边读,一边用手指将桌面敲击得笃笃响,啧啧道:
“写得多好,读起来轻快又美好。我也来到草原了,怎么写不出这样可爱的文字呢。”
二十一世纪也就是及格作文水平的文章,在穆俊卿和其他几位知青看来,竟像是优秀作家的优秀散文一样。
好像每一句都是独创的新鲜描绘,都是灵气逼人的好文笔,都需要细细品味和摘抄。
林雪君惊愕地僵直了肩膀,因为被人念出自己写的字句而尴尬得脚趾抠地。
在穆俊卿抖开稿纸,准备继续念句什么时,她一个冲锋撞到穆俊卿面前,毫不犹豫地举起右手,一把捂住了他的嘴。
她通红着脸,羞窘到头发都被热意烘得卷曲蓬松起来。
不!
不要再读了!
“你再读,就不用你帮我抄了!”林雪君声音磕巴,恨不得找个地缝钻进去。
你要读就读,明明没有那么厉害的句子,却夸得天花乱坠,我真的会羞耻欲死诶!
她会觉得好像在被讽刺一样啊,名不副实嘛。
“真的写得很好啊,许多句势,遣词造句的节奏、韵律,和用词的方式,比喻的方式,都别开生面,我在之前读到的文章里没有见过。你的文风好新奇,很不一样,很……耳目一新!”穆俊卿拉下她手掌,据理力争。
他不太说得上来,但仍仰起头,表情正经且严肃地向她解释,企图让她明白他绝不是在夸张。
其他知青们也七嘴八舌地应和。
林雪君有些恍惚,难道在大家看来,她写的真有那么好?
垂眸怔了会儿,她渐渐有了些想法。
不记得是谁说过:语言是在演化,在生长的。
有没有可能是因为【文学】【文字】随着时代的进步而变化着,这种变化在未来人看来是习以为常的,就像每天照镜子看自己的人不会意识到自己变老一样。可在过去人眼中,却能明晰地察觉出这种‘演化’。
就像你现在讲话的方式,小时候听到,会觉得有趣有意思一样。
第一个夸女人像鲜花一样的人是天才,第二个夸女人像鲜花的人是庸才,第三个夸女人像鲜花的人是蠢材——这句话里不就蕴含着这种【语言的演化】嘛。
所以,在六十年代的人看来,她这个未来人写的最多算还可以的字句,其实非常有趣非常新颖有文采?
“真的吗?”林雪君还有点迟疑,竟还有这种状况存在?她之前一直没想到这一点。
她……好像穿越到一些天才之前,站在巨人的肩膀上,成为‘第一个提及女人像鲜花’的人了。
“当然!”穆俊卿用力点头,接着又要念句什么来证明他的观点。
林雪君见他还要念,忙及时捂住他嘴巴。
穆俊卿被她按着肩膀捂住嘴,有话要说却说不出,只能睁大眼睛,用眼神传达自己的情绪。
真的好的东西,必须要分享啊,怎么能害羞不讲呢!
写得这么好,肯定会登报的,到时候也一定能看到嘛。
桌边的其他知青们见穆同志被剥夺了发言权,便依次替穆俊卿辩论起来。
在林雪君阻止穆俊卿念诵后,场面不仅没得到控制,反而愈发热烈吵闹。
本来觉得羞耻的林雪君,渐渐在这些声音中迷失,竟开始接受大家的说法。
羞意褪去,她面颊染上幸福的艳色,开始被此起彼伏的夸赞声虏获。眸光里的耻意也变成充满期待的水光,潋滟生辉。
穆俊卿悄悄抬头,目光描摹过站在身侧的林雪君的面孔,忍不住露出艳羡表情。深吸一口气,他低头盯住自己压着稿件的手,指尖一下一下抚平信纸,林同志真的太有才华了,那些文字怎么就那么美呢……
糖豆恢复精神后,偷偷跑到炉灶口掏炉灰,粘得满脸满爪子炉灰。
被林雪君一行人类吵闹的声音吓一跳,它还以为是自己被抓包。
夹住尾巴,贼兮兮地转头,从炉灶后探出了一颗脏兮兮、灰突突的奶狗脑袋——
汪?
第36章 惊天大秘密
“想知道答案吗?就不告诉你,嘎嘎嘎……”
因为糖豆还没好利索就开始捣蛋, 孟天霞给它擦干净脸和爪子后,再次剥夺了它的自由,将它塞回狗窝放回炕尾——
“好好躺着养病去!”
糖豆只好前伸了两只小爪子, 可怜巴巴地将下巴搭在爪子上, 吭吭唧唧地不动了。
上午九点,孟天霞便整装准备出发。
林雪君在她出门时,塞了5块钱在孟天霞掌心里,这是她提前跟会计预领的。
“我马上要去春牧场了,也没啥花钱的地方, 你到了场部, 看着有啥需要的就买点。回头我去春牧场, 大白、小白、两头母牛、两只小犊子, 还有一个糖豆, 都需要你们帮忙照应。希望我回来的时候,它们和你们都能胖一些。”林雪君攥紧了孟天霞的手, 不让她拒绝。
“等我空的时候,去春牧场看你。”孟天霞推拒了半天,倔不过林雪君, 只得将钱折得整整齐齐, 小心塞进兜里。
这时代日常人家一个月的开销才8块钱,林雪君给这5块可不是小数目。
一个月时间的朝夕相处, 互相依靠的朋友已渐渐处成亲人了。
“队里不让拖拉机上草场,你得骑着马来找我。”林雪君笑着拍了下孟天霞的屁股,两人哈哈笑着走到门口。
大家一起穿上羊皮蒙古袍,戴上毛帽子去送孟天霞。
出门前, 林雪君转头看到了站在炕沿上, 着急地想跟她们一起出门, 却不敢往炕下跳的小狗糖豆。它急得又是摇屁股甩尾巴,又是伏低头吭吭乱叫。
见到林雪君望过来,它更激动了,张大嘴巴嗷嗷地表达自己想跟随的意愿。
太粘人啦。
林雪君只得折返炕边,一手托住它前胸将它捧到胸前,像个地道的蒙古族人一样,将小狗塞进了领口。将蒙古袍整理整理,把糖豆包裹得严严实实。腰带束紧了,小糖豆就不会从蒙古袍里掉下去——蒙古袍胸口处就是个超大的兜,揣个羊崽子狗崽子完全不在话下。
戴好帽子,单手托住伏在她胸口的小狗,低头看看自己胸前鼓鼓囊囊的,林雪君忍不住笑。
自己还从来没这么‘丰满’过呢,哈哈。
一推开门,冷风扑面,她下意识缩了缩脖子,这时候胸口揣狗的优势就显了出来。互相取暖,可真热乎。
衣秀玉正在院门口等她,她快跑两步跟上,一起朝拖拉机停车场方向赶。
每次拖拉机离开场部都会有人去围观,这次也不例外。
林雪君几人走到时,停车场上已经站了好多社员。孟天霞被围在人群中,有的人问她拖拉机上的杆子是干什么用的,脚下踩的三个铁垫子又都有什么用。有的人问这拖拉机能拉多重的东西,可以装多大的车斗。还有的就只是围在边上凑热闹,揣着手跺着脚,东张西望。
林雪君想到今天跟孟天霞作别,再见面可能要等一个来月,便凑去跟孟天霞聊天。
几个知青凑堆聊送信、买邮票之类的事,其他社员们便不再插嘴,只围着听乐呵了。
大队长和妇女主任等几位大队里管事的人正围着采购员包小丽对单子,确认要买的货品和数量等细节。
搞定之后,包小丽将纸张折好塞进兜里,见有其他社员凑过来,立即望着林雪君几人,小声八卦:
“上次孟天霞同志从场部带回来的病狗,人家场部那边的人都说没救了的。这都几天了,也没听说治好的。估计已经被知青们吃掉了。还趁机把中药柜子也弄自己院子里了,哼。”
“病狗?你说的是那条狗吗?”看热闹的一位穿红棉袄的妇女揣着手,将下巴往林雪君的方向一指,挑眸瞥向包小丽。
“?”包小丽被问得一愣,转头只看到林雪君背影,并没瞧见什么狗,只得挪了两步走到妇女身边。
这一探头,她脸色瞬间僵住。
只见林雪君的蒙古袍衣襟处,探出一颗黑白相间的毛茸茸小狗头,如果林雪君不是多长了一颗狗脑袋的话,小狗头想必就是那只所谓的‘被吃掉’的‘病’狗了。
喜欢唠东家长西家短的人从来不怕自己传的话被证实是谣言,反正传得环节多了,传得时间久远了,最后必定难以分辨到底是谁最先传瞎话。
冬日漫长,地广人稀的草原上寂寞,大家能坐在炕头或围在毡包里唠唠嗑,是个成本最低的娱乐活动了。
这样的环境下,难免会生发出一些不那么友好的谣言。毕竟越是耸人听闻越能吸引听众,有的喜欢获取关注的人,或者心思不正的人,甚至会知谣造谣。
包小丽心里对林雪君等人不咋服气,随口说两句也不觉得怎样,更何况她真心觉得自己说的是真事儿——推理出来的也有可能是真相嘛。
可是……被当面这么快地打脸……也未免太尴尬了吧!
她张了张嘴,却没能发出声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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