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轻侯
他原本还以为林雪君是个年轻的天才,学富五车,是了不得的后浪呢,哪想到竟这么不知轻重,简直任性妄为、胡作非为!
“就算你切开了,它没死。然后呢?这种环境你怎么保证它的术后恢复?
“过两天,狗挨一大通折腾,我们也白忙一场,狗主人也遭罪。
“你怎么——你怎么——”
他无奈地瞪着她,想训她,又怕说得太重,终于还是哼一声将话咽了回去。
林雪君跪坐在床边,眉头紧皱。
他们来的时候屋里只有狗,那个说好了一定要救狗的王铁山不知所踪。
如今又被姜兽医一通斥责,她的内心也摇摆了起来。别是一夜之间王老汉改了主意,决定不救狗了。她这边剃头挑子一头热,岂不是瞎忙活不说,还白白被姜兽医骂……
眼看着姜兽医已经从床上挪到床沿,脚一着地就要往外走。林雪君跟着跳下床,一转头便瞧见站在院子里、拎着两桶什么东西的王铁山老汉。
他显然是听到了姜兽医的话,此刻正苦涩地望着她,那表情显示着他的害怕和慌张,眼神仿佛在问:姜兽医说的是真的吗?
“你去哪儿了?”林雪君赶到屋门口,一把抓住姜兽医的袖子,探头问王铁山老汉。
“昨天晚上我给狗喂了糖盐水和退烧药,它今天早上已经好多了。我记得你说它嘴巴里长东西,不能吃硬物了,只能喝些东西补营养和力气,我天没亮就上山了。”王铁山有些木地解释着自己的行为,掂了掂手里拎着的桶,声音发苦地道:
“我接了两桶桦树汁,这个东西好,甜的,喝了有劲儿,能治百病,是最好的东西。”
他说到这里,又望向被林雪君抓住的姜兽医,干巴巴地道:
“桦树汁比盐糖水还好,我想等手术后,给它喝这个。”
说罢,他像忽然回过神般,将两个铁桶往边上一放,匆匆跑去取了几个木碗,拿水瓢舀了几碗桦树汁,依次递给林雪君和姜兽医几人:
“你们也喝喝吧,这个真的是好东西,我们小时候天天喝,真的不生病。”
姜兽医捧着木碗,低头望着碗里轻晃的澄澈液体,嘴巴抿成一条线,转头用一种又怨又气的目光盯住了林雪君。
“谁说这手术不能做?谁说就算手术做好了,它也一样要死?”林雪君捧着木碗,抬头间忽然瞧见一小群牲畜晃晃悠悠顺着人踩出的路,从山下走上山腰,并在站满了人的小院子外探头探脑地看热闹——正是大母牛巴雅尔带着小纵队溜达过来了。
看热闹的队伍中,一匹火红色的小马驹忽然闪出来,在看见林雪君和阿木古楞后,抬蹄便哒哒走进了院子,虽然是小野马,却已然不怎么怕人了。
林雪君朝着小马驹一招手,对方便甩着马尾巴颠过来了,它第一反应是探头往她手上够,想喝她碗里的东西。
林雪君忙将碗举高,随即推了下小野马的脖子。
小野马被推得身体一侧,便将左腹上缝针的蜈蚣疤露了出来。
姜兽医原本还要给林雪君解释解释这手术做不得的更深层次的道理,忽然被闯进来的小马打断还有点不高兴,可一低头瞧见小马驹肚子上的缝口,他登时将自己要说什么都给忘掉了。
下一瞬,刚才还一脸气忿的姜兽医竟蹲跪在了小马驹身侧,将手里的木碗塞给徒弟,一手扶着小马的背,一手攥着小马的后腿,仔细打量起其左腹。
长疤四周的毛明显比身上其他地方的毛短,这是动手术时“备皮”造成的。
而那蜈蚣形状的疤,当医生的一眼就能看出是缝合伤口。
这个位置……是马肠子……
他霍地站起身,一双眼睛火热地望住林雪君,仿佛变了个人般,态度殷切地问:“是肠套叠手术?”
“嗯。”林雪君点了点头。
“才做的?它……它活了……”姜兽医忍不住啊一声低叫,随即扶着小马的背脊,绕着它转了一个圈。
他仔细检查小马的眼睛、嘴巴、肛门,又贴耳去听小马驹的肠鸣声,烦得小红马又是踢踏前腿,又是甩头呲牙,最后更是朝着林雪君的方向唏律律地低鸣,仿佛在向她告状一般:你瞧啊你瞧啊,这个人一直在骚扰你的小野马诶。
林雪君安抚地摸了摸小马的脖子,这才回答姜兽医:
“手术做了一周多时间,快半个月了吧。我们在雪地里捡到的它,肠套叠,部分肠子坏死后被截掉了。”
“你……你怎么缝的?它内脏居然没有粘连?手术中的血管呢?没有意外吗?它在手术中的各项机能怎么保证?术后你怎么养护的?它……”姜兽医完全沉浸在了震惊之中,手指轻抚着小野马腹侧的伤疤,犹如在抚触爱人的脸庞。
他啧啧摇头,不等林雪君回答,又忍不住地叹:“长好了,走得好好的呢,也有胃口有精神……”
“姜兽医!”林雪君上前一步,拉开小马驹,在它屁股上一拍,它立即小跑着逃走了。
院子外巴雅尔正一边慢行一边回头望,等到小红马追上来,才又昂头迈开大步。方才显然是在等掉队的小马驹。
姜兽医哎呦一声,遗憾地看着跑走的小马,他还没看够呢。
“姜兽医!”林雪君再次唤他。
“诶?”他终于回了神。
“开腹手术都能做,肿瘤切除手术也不一定不能做吧。”林雪君双眉下压,表情慢慢变得严峻,“你配合我做这场手术,回去后,我把肠套叠手术的针法、术前术中术后的所有注意事项,都一一讲给你。”
“哎——”姜兽医有些为难地皱起五官。
林雪君从兽医卫生员小刘手里接过姜兽医那碗桦树汁,塞还给姜兽医,“喝了吧,我们也需要补充体力。”
姜兽医捧着白桦汁,眼睛仍盯着林雪君。
见她收起目光,只捧碗大口喝树汁,踟蹰几息后,终于也喝了一口。
清凌凌的,甘甜爽口。
心情复杂地再次抬眼,他忍不住一边喝,一边拿眼睛瞄林雪君。
白桦汁是真好喝,喝了一口又忍不住喝第二口,清甜还带着回香,令他不舍得立即咽下,要让树汁在口腔里短暂停留后才慢慢吞咽。
可是……这样好喝的白桦汁都喝了,要是最后手术没能成功……
一想到这种可能,不,应该是这种必然结果,他真是……喝得不安心啊。
树汁的确是甜的,可心里苦哇。
林雪君这孩子,这不是给他出难题嘛。
怎么就被她给拽来了呢?
怎么就鬼使神差地拒绝不得了呢?
都怪自己意志不坚定!
现在桦树汁也喝了,走又舍不得走,真是……
唉!
他都不敢回头去看老汉王铁山,怕看到对方眼里的希冀,这……
唉!
再挑眼皮去看林雪君,却见这孩子竟咕咚咕咚一口就将碗里的桦树汁饮尽了。
那表情仿佛是明知山有虎、偏向虎山行的武松,眼神坚定,不再犹疑——
饮罢这碗酒,便要提着拳头进山了!
第74章 我主刀
千万别出差错,请一定手术成功啊。
在人类讲话期间, 小屋内的大狗一直探头在看,仿佛听得懂一般,正全神贯注地关心自己的命运。
昨晚喝了退烧的药汤和糖盐水后, 它的精神状态似乎好多了。
林雪君又检查了下大狗的状态, 便转头对阿木古楞道:“喂它喝麻醉散吧。”
室外的太阳已经越来越大,显示着最佳的动手术时间已经快到了。
林雪君又喊姜兽医的徒弟小刘和王老汉帮忙把室内唯一一张饭桌搬到院子里,擦洗消毒后,以此作为手术台。
老汉找来一根林雪君要求粗细的木棍和绳子,全部清洗干净后备用。
林雪君洗过手, 转头看向局促等待的王铁山老汉, 深吸口气, 郑重道:
“大爷, 马上就要做手术了, 我还需要再问你一次。动手术的风险很高,大狗是有可能死在手术台上的。另外, 就算动了手术,因为手术条件有限,也未必能彻底清除肿瘤细胞, 有一定几率出现术后复发的情况。以及, 术后恢复不佳,也会加速大狗的死亡。你确、定、要给它做这个手术吗?”
“……”王老汉抿着唇, 虽然没讲话,却坚定地点头。
“还有,就算手术成功了,因为开刀部分是在口腔里, 术后康复过程的护理尤为困难和重要。你必须想清楚, 也要向我保证, 你能做到我提出的后续对狗的照顾工作。
“如果你后期护理不好,这个手术做了也是白做。
“你不向我保证,我就不开这个刀,省得狗白遭这一刀的罪。”
林雪君的表情严肃起来,直盯着王老汉,一瞬不瞬。
王铁山仰起头,一夜之间,他仿佛变得更加干瘪了,但眼神却硬朗。他还有条狗要救,他必须更加坚韧,也更加强大才行。
用力点了点头,他开口回答:“我会的。”
他的允诺并不华丽,只有三个字,但林雪君知道他会这样答,也知道他简短的应诺是有重量的。
“好。”林雪君长舒一口气,便要开口请王铁山老汉将大狗抱到‘手术台’上。
姜兽医站在边上看着林雪君作为,思考了这一会儿工夫,也缓会神来了。
他上前一步,拦住林雪君道:
“既然一定要做,这台手术我来主刀吧。”
姜兽医一边戴胶皮手套,一边走向‘手术桌’。
他们这些医生,还是喜欢将一切掌控在自己手里。林雪君毕竟是个孩子,就算有些先进的知识,读了许多他们这些人没读过的书,但经验一定不如前辈们丰富,在这种需要精细操作、考验心理素质和应对各种状况的经验的手术中,还是他更稳妥。
林雪君却不这么认为,她也戴上自己有些不那么油亮的旧胶皮手套,从棉裤裤兜里掏出一卷纸递给姜兽医,果断道:
“还是我来做。”
说罢便喊王老汉将狗抱出,并站到‘手术桌’前的主刀位上,伸手去接衣秀玉递过来的来苏水。
姜兽医再次皱起眉,有些不悦地展开她递来的纸张,心里盘算着怎么开口不伤她自尊心的情况下将她换下来,可很快他又被纸张上的字迹吸引了注意力。
林雪君将自己对手术的所有安排,一些手术中可能出现的问题和应对方法,每个人在手术中承担的责任和互相配合的办法等等内容,全书写了下来。
事无巨细。
尤其,其中关于开刀切口的角度、深度和缝合的办法格外吸引人,显示着她在对动物肌肉、血管等各种身体构造和原理的理解与把握都非同寻常。
这可就不是随便看几本书就能掌握的了,林雪君同志只怕从小就对这些格外地感兴趣,还非常系统地做过阅读吧。
那经验这一块儿是怎么掌握的呢?就靠来生产队后拿队里的牲畜练手吗?
“姜兽医。”林雪君转头见他还盯着纸张在思索,看了看天,示意他时候不早,要开始了。
“……好。”姜兽医将纸张卷起,没有还给她,而是直接插在自己腰后裤袋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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