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倾碧悠然
傅母并没有将这些话放在心上,家里穷是事实,她从没有因此自怨自艾。此时她满心都是躺在床上的老头,欲言又止半晌,才问:“你爹会不会有事?”
“不会!”顾秋实的声音带着安定人心的力量。
傅母听完,面色都放松了几分,一边取挂着的肉下来切,一边道:“巧梅回娘家了,天色已晚,你明天再去把人接回来。”
傅南昌的妻子林巧梅不在家,发现有孕后,她自觉帮不上家里什么忙,就回娘家去住了。
还因为,妯娌李氏是个不饶人的。吃的也好,穿的也罢,就连平时说话,李氏都要与人争一争,话还说得特别难听。林巧梅与她争吧,显得自己小气,不争又觉得憋屈,怕影响了自己的心情,干脆眼不见心不烦,回娘家去住一段时间。
说曹操,曹操就到。
林巧梅的声音在院子外响起:“四妹,我听说爹受伤了,伤得重不重?”
傅南珠眼泪汪汪:“伤得挺重,手上的骨头都出来了。”
内伤不提,光是看见那骨头,就让人头皮发麻。
顾秋实一步站出门:“巧梅。”
林巧梅早就听说自家男人回来的事:“怎么这么快?考得如何?”
“反正是答完了,行不行要等放榜才知。”顾秋实上下打量她,你身子如何?”
林巧梅是村里的姑娘,家境比傅家好多了,至少不用顿顿吃粗粮,家里就兄妹二人,也挺疼她。这门婚事能成,还是因为傅南昌是个读书人。
按理说,傅南昌如此有天分,应该在城里找一个富商之女或者是秀才的女儿,总之要对他有几分帮助才行。
但傅南昌平时专心读书,有点时间都用来赚钱了,对自己的婚姻大事并不上心。还有,他从来都不觉得自己一定能够考取功名,他一直的想法都是能读就继续读,不能读就回家种地。
如果找了一个家境不匹配自家的姑娘,等到生了孩子,他如果把妻儿带在身边……凭他自己是绝对养不起的,到时候就只能靠岳家。
靠岳家不丢脸,但双亲养他一场,他不想因为娶了一个富裕的妻子而委屈了自己的爹娘。在家中说帮他相看了一门亲事时,他没有拒绝。
“挺好的。”林巧梅笑吟吟,“我没想到你能这么快回来,还说在娘家多住几天呢。对了,爹怎样了?”
两家都在一个村子里,走路需要半刻钟。顾秋实带着她进屋,看了一眼床上的傅父,呼吸比方才重了一些,平稳了不少。
“应该没有大碍。”
天色渐晚,去镇上的傅南方还没回来,饭菜已经得了。傅母不打算等大儿子回来一起吃,而是给他留了一碗。
因为傅南昌回来的缘故,今天桌上有一小盘荤菜,顾秋实对于吃不吃肉是无所谓的,林巧梅娘家虽然不是天天吃肉,却也没那么馋。但李氏不同,夫妻俩一上桌,筷子就朝那一小盘肉而去。
傅母看在眼中,咳嗽了一声,意在提醒,两人根本不听。眼看大儿子都不去碰那盘肉了,傅母忍不住出声:“二妹,多吃点菜,别光吃肉。”
李氏也不尴尬,笑了笑道:“娘,我这两个人一张嘴,怎么也要多吃点才行。”
傅南方的妻子是个寡言的,刚才从地里回来,发觉自己帮不上忙后就去了后院的菜地里,这会儿还在忙呢。
傅母看不下去,端起那盘肉给两个孩子扒拉了一半,给大儿媳妇留了两片,剩下的给顾秋实和林巧梅平分。
林巧梅不屑于跟嫂嫂争这一口吃的,不敢,婆婆愿意照顾,她还是很高兴:“谢谢娘。”
李氏冷哼:“我们这些没人疼没人爱的只能靠自己,不给吃就算了。不过,娘也太偏心了,老三年到头都在城里住,那可是遍地是黄金的地方,老三再怎么,也比在家里吃得好。”
“他吃得好那是他自己的本事。”傅母烦透了二儿媳的阴阳怪气,“你们要是有本事,你也去城里住吧。”
“娘,老三常年在城里住,说是靠他自己的本事,但真的靠谁,还不是只有你们清楚。”傅南北轻哼,“家里辛辛苦苦一年到头吃没吃好的,穿没穿好的,还说银子花完了。这一次爹治伤,该不会又要借银子吧?丑话说在前头,这一次爹会受伤纯粹是为了给老三准备干菜,不管花多少银子,反正不能动用家里的积蓄。”
听到这话,傅母的心都凉了半截,啪一声放下筷子质问:“傅老二,你有没有良心?那是你亲爹,不动继续,是想眼睁睁看你爹去死吗?”
“那怎么会?老三多本事啊,不光把自己养活了,还能自己赚钱来读书呢。让他出这个银子啊。”
傅南方语气怪异。
顾秋实听出来了他的话中之意,这是觉得傅南昌读书是家里给了银子,只是老两口怕兄弟几人不满,故意说傅南昌靠的是自己,但是却私底下补贴。
“老二,你……”傅母气得手都开始哆嗦,恰在此时,看到山底下有一抹亮光上来,还有脚步声。她眼睛一亮,“老大回来了。”
来的人确实是傅南方,他一手抓着三副药,一手打着火把,累得气喘吁吁。春日里有些凉,他只着一层单衣,此时却满头大汗。
谁都看得出,他这一路是跑回来的。
顾秋实已经吃得差不多,那两片肉被他夹给了两个孩子,这会儿两口扒完了碗里的杂粮饭,上前接过傅南方手里的药,转身就进了厨房。
傅母眼泪直掉,这一回是气的:“南昌读书,家里是真的没有给过银子,一年到头地里就那点儿粮食,吃都不够吃,家里生的鸡蛋还不够你们嚯嚯,这两年还给你们一个个的娶妻,怎么可能有积蓄?老二,你也是长眼睛的,怎么能说出这种瞎话来?南昌如果真的拿了家里的银子,我也没必要瞒着。”
李氏扯了一下男人的袖子:“别说了,看娘气成了什么样。反正,不管谁家的老二,都是要吃亏的,习惯了就好了。”
这哪里是安抚?
分明就是在母子之间下蛆,生怕母子二人打不起来。
大夫熬药,都有自己的一套方法,能最大限度的激发药效。顾秋实听到外头吵吵闹闹,兀自忙活自己的事,两刻钟后,端了一碗黑漆漆的药灌给傅父。
“今天晚上我陪着爹睡。”
顾秋实说完这话,又去厨房里将熬药的小炉子和药罐子都搬进了傅父所在的屋子里。
一看这样子,就知道他还有事要做,傅母懒得跟儿子争辩,问:“有什么需要帮忙的么?”
顾秋实摆摆手,关上门。
关上门时,看见了傅南方正在埋头苦吃,而大嫂何氏不知何时已经吃完了饭,还打好了一盆水,这会儿就拿着一套干净的衣裳出来放在傅南方身边。
夜里,顾秋实坐在床上,帮傅父推按,可能是有效果,一整个晚上,傅父都没有发热。
没发热就是好事,等养一段时间,应该就能痊愈。
傅母这一晚上都睡不着,跑过来问了五六次,天还没有亮,她就去厨房忙活了,熬了一大锅粥,还往粥里加了两个鸡蛋。
她盛了一大碗进门:“南昌,吃早饭。”
几乎家里和村里所有的人都唤傅南昌的名字,唯二不喊他名字的就是李氏夫妻俩。
顾秋实看出来了他们的心思,似乎喊了老三,就能将傅南昌读过书的名声抹掉。
顾秋实没有吃,取了个小碗,小口小口喂给已经清醒过来的傅父。
傅母这才发现,男人已经喝得下粥了,顿时喜极而泣,她想摸面前的男人又不敢,捂着嘴哭道:“他爹,你可醒了,我好怕。”
第392章 书生 六
昨天傅父那么凄惨, 一家人都以为他再也活不过来。傅母都感觉自己要做寡妇了,如今人醒了过来,还能喝得下粥, 这绝对是好转了。
傅母高兴不已,立刻又出去忙前忙后。
家里这么多人,吃喝拉撒都有许多事,每人换下一套衣裳就有一大堆, 一个人洗的话,需要大半天。
今儿大嫂何氏去洗了。
那是个说得少做得多的人。
这家中最懒,就要数李氏, 她没怀孕前, 家里的事情还会帮把手,自从怀有身孕之后,那是什么事都不摸。
顾秋实出门洗脸, 就看到她坐在屋檐底下嗑瓜子。
“老三,缸里没有水了, 你去挑一点吧。”
傅南昌是个读书人, 但是却没有读书人的清高, 什么君子远庖厨,于他而言就是个屁。他每次回家,家里人做什么他就做什么, 上次回来,也扛着锄头下过地。
顾秋实取出了扁担和水桶往不远处的小河边而去,走在路上时碰到了傅南北,这会儿他手里抓着一把野花。
那种花可以吃, 味道酸甜,他边走边吃, 看见顾秋实后,也没有丝毫尴尬:“老三,挑水呢?”
到了河边,顾秋实看见傅母正在扭干衣裳上的水,前两天有点冷,这里面还有一些是棉衣,一个人特别费劲,他放下水桶过去帮忙。
“娘,南北他们一直都是这样么?”
傅母叹气:“说又说不动,随他们去。”
顾秋实若有所思:“分家吧。”
傅南昌读书没有从家里拿银子,但他每次回来都会带粮食和咸菜,并且,他带走的都是家里舍不得吃特意留下来的好东西,虽说这些东西不值什么,但家里人的心意他是领了的。
听到这话,傅母一脸惊讶:“这……”
顾秋实一本正经:“他们不是觉得吃亏了么?分出去,自己干自己吃。”
“去年他们有提过,被你爹骂回去了。”傅母说到这事,有些头疼,“天天吵啊吵的,做什么都要争,干活的时候觉得自己干多了,吃饭的时候认为自己得少了。二娃从小就喜欢偷奸耍滑,我跟你爹也不好太管着,毕竟……”
她及时住了口。
顾秋实觉得奇怪,这话明显没说完,难道还有什么内情不成?
“毕竟什么?”
在傅母眼中,儿子在城里读书多年,是个见过世面的人,有事情是可以商量的。尤其昨天老头子受伤之后,一家子六神无主,儿子却能沉稳地救人……看那样子,似乎还有点医术。
这样懂事的儿子,早已经能做一家之主了,她左右看了看,发现没有其他人后低下头洗衣,在一片水声里小声道:“你们也大了,没什么好隐瞒的,二娃子是当初你爹从镇上回来时在路旁捡的,当时弱得跟只猫一样,那是我刚生了你二哥,母子俩都挺弱,你爹本来是去抓药的,可惜……还是没能把你二哥救回来。刚好我有奶水,就把人留下了。后来你爹还去镇上打听过谁家丢了孩子,什么都没打听到。捡他回来的时候我还在月子里,孩子夭折了这种事也不好对外说,村里几乎没有人知道这件事……捡到他的时候,他身上连一件避体的衣物都没有,全身都是光裸的,脐带都还连着,身上也没洗……我怀疑是生下来就直接丢在了草丛里,也没人来找,可能是人家不要的孩子,我们都觉得他可怜,若是让人知道了身世,对他也不太好。便一直没对外说他是捡来的,从小也不太吩咐他做事,稍微大点,又爱偷懒,脾气又倔,一开口就能呛死人。我们就更不好管了,没想到他竟然长成了这样……”
顾秋实恍然。
傅南昌完全没有听说过这件事,从来都不知道自家二哥亲的。
“分家吧,你们养他长大,还帮他娶妻。已经仁至义尽,他如果孝顺懂事还行,又一副天底下谁都欠了他的模样,你们没道理留着一个外人天天在家气自己。”
傅母沉默,半晌道:“你爹伤得这么重,过段时间再说吧。”
顾秋实着把那些棉衣全部洗完了,先把棉衣搬回家之后,才回来挑水。
母子俩一路说着话从竹林里出来,一眼就看到厨房里已经有了烟火气,也能闻到炒肉的香气。今儿傅南方又去了镇上,是为了买点鲜骨头回来给傅父养身子,两个孩子闹腾着要去,家里的事情差不多干完了。傅母就吩咐大儿媳妇也去,不然,两个孩子一个四岁,一个三岁,靠着大儿子一个人根本就带不动。至于傅南珠,刚刚出门去割草了,林巧梅不想在家里跟妯娌大眼瞪小眼,也拿着刀一起,刚才路过小河边,还跟母女俩打招呼了。
也就是说,这会儿家里除了躺在床上的傅父,只有傅南北夫妻二人。
傅母叹息:“也不算是废物,好歹还知道做饭。”
顾秋实挑着水进门,结果就看见锅中的脏水冒着热气,水上还有油花,应该是炒完了菜往里添了一瓢。
而边上的碗里,只剩下了一个油底儿,夫妻俩的嘴都鼓鼓囊囊,吃得满嘴都是油,很明显,就是听到了母子俩回来的动静之后,将剩下的肉全部塞入了口中。对上顾秋实的目光,李氏有些尴尬:“老三,我这怀着孩子,饿得快。”
顾秋实目光落在了傅南北身上。
傅南北呵呵:“我也是家里的人,这肉我不能吃么?”
家里挂着的这肉,平时是不吵的。非得有客来或者是傅南昌从城里回来,傅母才会割上一截。
夫妻俩觉得,傅南昌这都考完了,放榜要半个月之后,至少在这半个月里他不会回城。要在家里住这么久,这肉肯定放不住,与其看着别人吃,还不如他们俩吃了算了。
顾秋实没有接话,将挑来的水倒进水缸里,拿着扁担和水桶重新出门。
水缸挺大的,至少要三四挑水才能装满,家里这么多人,一天一缸都不一定够用。
傅母不知道夫妻俩干的好事,看到顾秋实出门,喊:“你别磨蹭,挑回来就吃饭了。”
顾秋实:“……”吃什么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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