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倾碧悠然
第397章 书生 十一
兄弟俩之所以在外面来吃饭, 就是为了商量傅南北的身世。家中人多嘴杂,此事关系重大,知道的人越少越好。
“如果可以, 谁又想让孩子在外头长大呢?阴差阳错,害那孩子吃了多年的苦,我二弟心里很是愧疚。”姜德和叹息一声。
“二弟,你尽快把孩子接回家好生弥补。”
姜德平笑吟吟:“这不是还在商量孩子的住处么?”
言下之意, 他还在与妻子商量怎么安顿孩子。但顾秋实听出了更深一层的意思,他是在与姜德和商量。
傅家人觉得有点奇怪,但又说不出个所以然。对于傅家夫妻来说, 即便儿子已经成为了秀才, 他们一家子在旁的秀才面前还是直不起腰。
顾秋实见状,笑道:“那我们先走一步,二位自便。”
姜德和想要与这位年轻的秀才拉近关系, 此时该请他们全家吃饭,奈何他有更重要的事情要与二弟商量, 只能含糊答应一声, 放众人离开。
傅家人很多, 为了节省银子,他们都不愿意去雅间,只在底下大堂吃饭。
顾秋实也不勉强, 点了一大桌的菜,眼角余光瞥见兄弟俩上了楼。
傅母面色复杂:“没想到南北还有这个运道,认了亲爹娘也好,等他认祖归宗, 以后即便是干了坏事,也和你没有关系。他这两年越来越不像话, 我就怕拖累了你。”
顾秋实感受到了她的慈母心肠,给她夹了肉:“娘,高兴的时候不说这些烦心的人,吃饭!”
于是,真就没有人谈及夫南北了。
顾秋实点的菜多,吃不完就浪费了,所有人都敞开了吃,一顿饭吃得畅快。傅南方夫妻二人没有多留,吃过饭后就回家了。
剩下的人要在酒楼住一晚,依着傅母的意思,去小客栈过夜,能省就省点。但他们吃饭时,酒楼的东家认出来了顾秋实,非要留一家人住,免房费。
他特别热情,抓住顾秋实不松手。
顾秋实手头有些银子,不想亏待自己和傅家人,本也打算在这住,但不需要酒楼免房费,他先付了银子。
东家伸手推拒:“傅秀才,您这不是打我的脸吗?真的不用,我就想沾沾你身上的才气。”
“你要是不收,我们就不住了。”顾秋实强势地把房费塞了回去,东家还要拒绝,二人一时间纠缠不清。恰在此时,姜家兄弟从楼上下来。
姜德和面色比方才还难看。
姜德平眉开眼笑,像是捡了银子。
“这是在闹什么?傅秀才,既然东家愿意请客,你受着就是了。咱们镇上拢共才三位秀才,其中最年轻的就是你,最有望考取举人功名的也是你。东家也是想与你交好,你别这么拒人千里嘛。”
“欠债还钱,吃饭付账,天经地义。”顾秋实面色淡淡,“对了,姜二爷,我爹娘养了傅南北一场,也不指望他养老,如今更是断绝了关系。你们是不是该给点酬劳?”
姜德平笑容一僵:“这个……你爹娘养大我儿子,为的也不是银子啊。”
“他们没开口要,你就不给?”顾秋实似笑非笑,“这就是姜秀才的家风吗?”
姜德和面色难看。
读书人的名声很容易受影响,自己谨言慎行还不成,非得把全家人都约束好才行。
“二弟,你确实该给傅家人一些礼物,回去赶紧准备。”
傅家人可不敢问秀才一家要银子,但顾秋实敢啊,不顾傅母拉扯,自顾自继续道:“我爹娘今儿就要一起去城里,礼物就不用了,我家穷得很,还是真金白银最有用。就折成银子吧。”
姜德平没有回答,而是看向了旁边的哥哥。
落在旁人眼里,就是他看哥哥的脸色办事,但顾秋实认为,这应该是事不关己,让姜德和做决定。
正如他方才所问,姜家又不缺银子,孩子丢了为何不找,甚至连消息都没有传出来?
那孩子的身份应该是见不得光……如果不是需要顾及着名声的读书人和官员,娶几个妻,纳几个妾,生几个孩子,孩子又是什么身份,压根不会有人过问。即便被人议论几句,又能怎地?
姜德和面色不太好,到底还是微微点了点头,姜德平立即答应下来。
“不如就二十两,如何?一年一两多,怎么都足够了。”
顾秋实垂下眼眸:“够的够的。从今往后,傅南北和我们家这也没关系,爹娘名下只有二子一女。”
他满脸笑容,“恭喜姜二爷骨肉团聚。”
姜德和脸色黑黑的,很快就走了。
傅母觉察到了不对,低声问:“姜二爷找回了儿子,怎么姜秀才一脸不高兴?这和他有什么关系?怕被南北影响了名声,可以分家呀。”
老两口才四十多岁,因为常年操劳看着显老而已,其实年纪不大。以后他们要住在城里,难免要遇上一些别有用心之人。顾秋实打算试着教一教。
“娘,他们说南北的亲爹是姜二爷,就一定是实话么?”顾秋实笑吟吟。
傅母:“……”
傅父若有所思:“说不定南北的亲爹是姜秀才……我记得当年来镇上找孩子亲爹的时候,还遇上过姜夫人,那时候她挺着个大肚子赶去城里……如果这孩子真的是姜秀才的,那就不是姜夫人所生,据我所知,姜秀才没有纳过妾,那南北就是婢生子或者是奸生子。照这么算,确实是要把孩子塞到弟弟名下,不然,他想要参加乡试,怕是不能。”
举人才能纳一妾,姜德和只是秀才而已。弄出一个不是自己妻子生的孩子,这是找死!
但孩子已经出生,又长大了,得给孩子找一个出处。这才把主意打到了亲弟弟身上。
想到傅南北,傅父心下摇头。
那就是个麻烦。
做事不成,遇事就躲,有好事第一个上。没好事也要想方设法占人便宜。
“不要管他,我们过好自己的日子就行。”
一夜无话。
傅家夫妻想到要出远门,几乎一宿没睡,翌日天蒙蒙亮,就上了马车离开。
头一日夜里已经装好了行李,他们启程很快,等到天大亮,已然走了二十里路了。
马车里都是自家人,又因为几人都没睡好,上了马车之后都开始打瞌睡,压根不想下马车活动。于是,一行人走得飞快,在天黑时,已经得了七成了路。
第二天中午之前,马车就进了城。
傅家人看着这未见过的热闹和繁华,毫不掩饰自己脸上的惊讶……反正坐马车里,外面的人也看不到他们脸上神情。
刚过午时,马车就停在了顾秋实租下的院子外。
这是个大院子,足有七间房,能装得下傅家所有人。
两日的颠簸,傅家夫妻身子疲惫,但心里却格外兴奋。他们以为到了城里也是租那种破烂的院子,不成想居然是这般雅致的院落。院子后面还有个小园子,花草要死不活。顾秋实带着一家人转悠时,道:“爹娘喜欢什么花,回头都可以去买种子。若是想种菜,也可。”
顾秋实到的那天下午,康夫子就亲自登门了。
其实,康夫子也是秀才,屡试不第,加上长辈接连去世,不能参加科举,他这才开了学堂招收弟子,也是为了养家糊口。
明年的乡试,康夫子也要参加。登门后先是恭贺了顾秋实,然后说了乡试要考的范围,还讲了一些细节。
“最好是拜个师,毕竟,我才疏学浅,不能再教你什么,如果你愿意,我帮你引荐白举人。”
顾秋实看得出来,康夫子这次是生出了惜才之意,想要拉傅南昌一把。
一个人再厉害,再聪明,也不可能无师自通。拜师还是有必要的,顾秋实没有拒绝,还细细问了要准备哪些礼物。
康夫子还怕他养着这么大一家子不舍得花银子买礼物,闻言松了口气,又指点了一番,约好了拜访的日子,这才告辞离去。
接下来两日,好多人登门送礼,有一半是读书人,一半是城内的富商,收到的礼物专门用一间屋子来堆,险些都要堆不下。
傅家夫妻心里欢喜,可随着认识的人多了,夫妻俩心里都生出了不少歉疚。
凡是在城里读书的书生,每年的花销都不是一笔小数。家境殷实的人家都不一定能供得起……到了此时,他们再一次清晰地认识到儿子在私底下付出了多少努力。
即便是抄书,也不是谁都可以抄的,哪怕从书肆接到了活计,抄出来的价钱也不一样。
儿子抄的书是价钱最高的那一拨,书肆的东家上门贺喜时,话里话外都挺惋惜自家失了傅南昌这个写得一手好字的帮手。
时间不疾不徐,很快到了知府大人宴客的那一日,顾秋实身为今年案首,算是全场焦点,他一到,几乎所有人都围了过来。
今日在坐都是秀才,年长的已经白发苍苍,大多数是中年人,最年轻的就是顾秋实和林朝阳。
林朝阳没想到自己能考中秀才,他真心觉得自己是运气好,不太想参加明年的乡试,打算沉淀一下等两年再说。
知府大人面对秀才挺随和,一顿饭还算宾主尽欢。到了宴席后半段,好多人来给顾秋实敬酒。
顾秋实悄悄把自己面前的酒壶换成了水,喝得随性洒脱,边上林朝阳招架不住,偶然从顾秋实面前的酒壶后倒了一杯后,顿时眼睛一亮。
“傅兄,你这……高啊!”
正说着话,又有人过来。
这一次来的人是姜德和,他身边还跟着一个让人意外的人——傅南北。
傅南北一身小厮打扮,今日来的这些人中,好些都带了伺候的下人,傅南北夹在其中,一点都不显眼,若非要说有异,就是傅南北肌肤比许多人都要黑。
住在村里的人,即便是不下地,也要出门干活。避免不了被晒黑,傅南北对上顾秋实的目光,有些自得:“傅南昌,好巧啊。”
顾秋实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态度特别冷淡,然后转身和林朝阳说话。
“要不就定在明天吧?宜早不宜迟,虽说此事有夫子作保,多半不会有意外,可凡事就怕万一。如果事情不成,我们也好做其他打算。”
林朝阳有些意外,印象中的傅南昌是个特别温和的人,面对同窗上门请教,从来都耐心十足,即便是被强人所难,也机智化解,从不与人结怨。这还是他第一次看见傅南昌故意忽略别人。
“好啊,约在辰时末,白举人习惯了早起,但又睡午觉,不好去太迟。”
傅南北受不了自己被忽视,一脸不高兴:“三弟……”
顾秋实打断他:“若是没记错,你已经认祖归宗,族谱上我爹确实生了三子一女,但我二哥早夭,生下来几天就不在了。所以,我除了乡下的哥哥,再无其他兄长,麻烦你称呼上注意点。”
傅南北也不生气:“我就是想说,大伯对我很好,不光把我接到城里见世面,还准备送我读书。”
林朝阳再傻也看得出来身旁的傅兄不喜欢这凑上来自说自话的人,笑道:“面前这位兄台看着年轻可不小了,如今才启蒙,怕是有点迟哦。”
“我大伯说了,不指望我考中功名,认识几个字,不做睁眼瞎就行。”傅南北满脸得意,“读书就要像我这种状态才最放松,非要参加科举……太累了,我想想就会睡不着觉,你们心里压力大不大?老三啊,我真可怜你,生在穷人之家,只能靠自己改换门庭,一家子拖油瓶,你把爹娘带到城里,真不怕他们给你丢人么?”
他想到什么就说什么,“什么时候我有空,也买点东西上门探望一下,毕竟养了我十多年……话说,他们那根本就不叫养孩子,完全跟养猪差不多。”
顾秋实听着他炫耀,心中毫无波动,不过也实在看不惯他这得意的模样,一把将人揪了过来,压低声音:“姜南北,别太得意了。再这么嚣张,我就戳穿你的身世!”
傅南北面色微变,强制镇定道:“你戳呀!我爹是姜德平,大伯是姜秀才,这是所有人都知道的事。”
“不怕是吧?”顾秋实扬声招呼,“姜秀才,麻烦管一下你儿子。”
姜德和:“……”
他笑容未变,温和地解释道:“这不是我儿子,只是侄子。”
“是么?”顾秋实一脸疑惑,“据我所知,姜秀才的侄子加起来有七八位,大部分都没来过城里。这位还在外头长大,一回来就得了姜秀才青眼,亲自带在身边教导,还要花大价钱送他读书,听说姜秀才其他的侄子认字的不多……我还以为这是姜秀才的亲生儿子,所以才不怕麻烦地把人带进城求学呢,原来不是吗?”
话里话外已经点明了傅南北和姜家子的区别,所有人看向傅南北的眼神都不对了。
姜德和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狠狠剜了一眼傅南北,勉强笑道:“是因为这孩子流落在外多年,吃了不少苦,二弟想要弥补,所以才让我这个做大伯的把他带到城里见见世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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