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倾碧悠然
只是这运石炭的路特别崎岖,别说省劳力的马车了,就是人推的板车都去不了。全靠人力背和担,而商人重利,并不按人头付钱,而是按运出来的石炭算账。
一斤石炭一文,一趟挑个二百来斤,那就是二百文。说起来是不少,可这一趟要进到大山里,来回需要五天,大半都是各种崎岖的山路,加上卖石炭和在家休整,需要六天,也就是说,一个月一天也不歇,能赚一两银子。
可是这一两银子有多难拿,只有挑石炭的短工才知道。挑少了不划算,挑多了受不了,道路崎岖,一摔跤肯定要受伤。他们运石炭需要自己在炭场过称付钱。要是箩筐不太好,漏上几块,运到城里称不够了,搞不好还要亏。不管是受伤还是亏钱,这些都是小事,关键是路上要走好几个悬崖上的小道,一个不小心摔下去,就是尸骨无存!
周大川从十三岁起就在干这个活了,他年轻身体好,从来也不休息,一开始力气不够,两个月才能凑一两银子。可这力气是越练越大的,从十四岁开始,每月一两银子。后来更有一两二钱。
只要家里不是等米下锅,等闲没几个人愿意做这个活,别人家的孩子要做挑炭工,都会挨骂挨打。而周大川……他每天累得倒头就睡,想不起来做这些,还是周家夫妻主动提的。
周大川今年都三十岁了,二十岁娶了个媳妇,还没圆房,他出来挑炭,回去后人就已经跑了。从那之后,周家夫妻再没有帮他说亲。
要说周大川自己心里没有怨气那是假话,因为他赚的所有银子都被家里收走了。他想不明白世上怎么会有这么刻薄的双亲,如果双亲对姐弟俩一视同仁他也想得通,可只刻薄他一个人,这算什么?
周大川发现自己是他们亲生时,实在想不明白双亲为何要这样对待自己的亲生孩子,忍不住跟同行的一个大叔吐槽,大叔是周家的邻居,后来开玩笑一般问过周父……周父当时的答复,说周大川的娘生他险些丢命,说他是讨债鬼。不值得夫妻俩疼爱。
得了这样的真相,周大川心里难过,可又能怎么办?还是那话,谁让他摊上了呢?
自从媳妇儿跑了,周大川也多了个心眼,他在那之后不久摔了一跤,然后就说他的腿再也担不起太重的东西,每次只能挑一百二十斤,实则他还和以前一样能挑二百二,如此一来,攒下来的银子让他在外头的时候偶尔能打打牙祭,还能存下一点。
三十岁的他,除开花销外,悄悄攒了四两银子了。
这也是没法子的事,前车之鉴摆在那里,凡是挑炭工,有的三十岁,最迟四十岁,就已经挑不动了。年纪大了还在继续干的,都是忍着,四十岁后病痛缠身,能好好活着就不错了。
周大川害怕自己老无所依,病了没钱治……他不奢望双亲能疼爱自己,只希望他们走了后自己有钱养老。
是的,哪怕日子这样艰难,周大川也从来没想过要去死。
可只是辛苦的活着,也是遥不可及的奢望。在周大川又一次去山上挑炭时,被人从身后踹了一脚。悬崖上能够挑着炭稳住身子就不错了,挨了这一下,他整个人就飞了下去。
彼时是两人同行,身后的那人满脸歉然:“不关我事,你……”
再然后,周大川就听不见了。
他想不明白,那个人为什么要杀他?
两人都是挑炭工,年纪也相仿,十多年来,虽然没有每次都结伴,但也算是特别熟的人,周大川很确定两人之间没有恩怨。加上那个人说的话,很明显,这是有人要杀他。
周大川满腹怨气,他都活得这么艰难了,从来不与人结怨,赚了钱就交回家里,算是特别老实的人,这招谁惹谁了?
他就想知道到底是谁要杀他,还想被人疼惜,想老有所依,有儿孙在跟前绕膝。
“你倒是跑得快,再加个五十斤都没问题。”
说话的是方才那个呵斥周大川的男人,看着五十左右,头发花白,身子都佝偻了,一边说话,胸膛喘得跟个破风箱似的,还带着风声。迎风吹了一会儿后,解下腰间的葫芦喝了一大口水。
顾秋实回过神,也解下葫芦喝水。原身渴得厉害,挑了二百二十斤,也着实到了极限。主要是走悬崖这一段路中间不可能停下来歇,越磨蹭越费力,还得特别小心看路。
“水猴叔,你还要挑多久?”
水猴抹了一把额头上的汗,苦笑道:“我那丫头的病不好,我哪里敢歇?”
顾秋实沉默,别看水猴方才对他疾言厉色,人家对自己的女儿那是没话说,他闺女十六岁那年嫁人之后,很快有了孩子,只是生孩子落下了病根,双脚无力,勉强能够走路,但是做不了其他的,身下恶露不尽,孩子两岁多,人就被夫家休了。
他闺女是想寻死的,水猴不允许,把闺女救回来后狠狠将其骂了一顿,然后他主动提出与儿子儿媳分开住,和妻子带女儿单独住。
这一养,已经快十年了。
这病需要四处寻医问药,花了不少银子,但却始终不见好转。那边像个无底洞似的,水猴一天也不敢歇。
“我之前好像听说过一个偏方,只是没有细细打听。你要是愿意试,回头我帮你问一问。”
十年来,水猴让女儿看了不少大夫,还被骗过不止一次。名医也好,偏方也罢,都试了许多,始终不见好转。听到顾秋实这话,没抱多大的希望,却也不想放弃:“那就麻烦你……”
说话间,他已经掏出了一个白馍馍,挑炭工只是互相结伴,都是各吃各的。话赶话说到这里,水猴不好意思吃独食,不舍地分了一半递过来。
“尝尝。”
第110章 重女轻男 二
顾秋实哪里咽得下去?
见他不接, 水猴笑道:“你别嫌弃少。我就这一个白馍,我那闺女生病了你是知道的,大夫说她得吃点好的, 咱们家就指着我一个人。还要给她买药,只能让她每天吃一个白馍,就这,还没舍得吃, 悄悄给我塞进了干粮袋子里。我都出门了才发现。这眼瞅着就要下山,要是回家了这个馍还在,她要生气。”
顾秋实看他一直递着, 没有收回的意思。这种时候要是拒绝, 那就是看不起人。他笑着接了过来:“叔有福气。”
“我一把年纪了还不能歇,哪里有什么福气哦。”水猴见他接了,笑容更深了些。
顾秋实解下自己的干粮袋子, 这力气大的人都不扛饿,要是只吃干粮, 那真的受不住, 周大川在自己悄悄攒钱后, 经常去买肉干。
这玩意儿价钱贵,但是这肉能放好多天,里面放了特别重的盐, 可以当零嘴吃,嚼下去还抗饿。周大川都是一路走一路吃,也省得无聊。
水猴看到他递过来的肉干,笑着摇摇头:“你呀。”到底还是接了, “这玩意我媳妇会做,加点中药, 味道特别好,还不伤胃。就是肉太贵,做起来也太费时间,我一年也吃不上几次。”
两人在这里闲聊,其他的人也陆陆续续到了地方,没多大的功夫,小树林边所有的空地都已经放满了炭。
顾秋实粗粗瞧了瞧,这一行至少有三四十个人。
“我们走吧。”水猴提议,“我还是喜欢跟你一起走,跑得快。除了方才你突然停下来,一般也不让人讨厌。”
顾秋实解释:“刚刚我走神了,险些摔下去,有些吓着,所以才磨蹭了下。”
一行这么多人,但有些人不喜欢与人挤太紧,本来悬崖就危险,一个不小心就有可能掉下去。周大川算是挑炭工中跑得快的,不喜欢坠在后面,所以才会和那个害他的人单独在一起。
水猴听到他这么说,皱了皱眉:“你要是觉得太累,就赶紧歇一歇,千万别太拼了。细水长流嘛,咱们的活儿这么危险,想要一口吃成个大胖子,太危险了。我今年都比去年少挑了十斤,就怕出事。”
顾秋实随意点点头:“以后我会小心的。”
接下来一路,两人走在最前面,比其他人先半个时辰到了码头。走到后面那一截路,越来越繁华热闹,路旁都是好闻的各种香气。
顾秋实额头上都是汗,顾不上左顾右盼,只埋头往码头赶。周大川干这个活已经很多年,用行话说已经是老挑了,跟码头上那些人也算是熟识,一路还算顺利,没有人克扣他,拿到了二百二十文,他从码头挤出来,已经不见了水猴的身影,他也不纠结,拿着扁担和罗筐找了个摊子,先大吃一顿,然后坐上了回村的马车。
到家时,天色已晚,按照以往的习惯,他在家里睡一晚上,明天又会启程。
周家的院子前些年翻新过,三间的茅草屋已经修成了九间大瓦房,院墙用青砖围得高高的,大门都是新的,不算是村里的独一份,也算是最好的大门之一。
顾秋实敲门,半晌才传出来一声懒洋洋的男声:“来了。”
大门打开,院子里黑漆漆一片,只有正房的屋子亮着。
顾秋实将这一切看在眼里,还没说话呢,就听到周父道:“怎么又弄得这么晚?”
“山路不好走,码头上人多。”顾秋实张口就来。
“下次早一点,我都躺下了,这种天气起来给你开门,会生病的。”周父很不耐烦。
辛辛苦苦拼了命的走一遭,回来冷锅冷灶,面对的还是家人这样的责备。难怪连周大川这种老实人都悄悄攒银子了。
顾秋实一步踏进门:“照你这么说,我干脆不要回来,直接就在城里住一晚,明天早上继续去干活就行了。”
“那不行,你得把钱交给你娘。”周父想也不想就道,“你个不懂事的,银子捏在手里肯定会乱花,到时辛苦一场,什么都剩不下。你别跑啊,赶紧把钱给我。”
顾秋实头也不回,先进了厨房,点亮烛火后烧了一锅水。火才刚刚烧起,周父耐心已经告罄:“你聋了吗?”
回来没有热饭热水,夫妻俩只知道问儿子要钱。周大川还是太老实,换一个人,早不干了。
“能不能让我先洗个澡,吃顿热饭再说?”顾秋实扭头看他。
周父并不会心虚,冷着脸道:“你娘这两天着凉了,身体不好,所以没给你烧水。”
顾秋实心底呵呵,反正总有这样那样的借口就对了。以前周大川不是没有试图跟双亲讲道理,但每一次都被孝道压得直不起腰来,久而久之,他也懒得说了。
“娘生病了,你也病了吗?方才你还说再出来开门才会病,还是你手断了,或者脚断了?”
上了年纪的人,都不喜欢别人这样问自己,好像诅咒似的。周父的脸色当场就变了:“你什么意思?嫌家里薄待你了?”
顾秋实反问:“没有吗?”
“好啊你,如今你翅膀硬了,现在敢跟长辈顶嘴了,早知道你长成这样,当初我说什么也把你溺死,养出你这种白眼狼,还不如不养。”周父勃然大怒,手指几乎戳到了顾秋实的脸上。
对于这种亲人,实在没有必要将就,顾秋实起身拿起菜板上的刀,狠狠一劈。
下一瞬,足有成人巴掌厚的菜板破成了两半。
周父吓一跳,惊声道:“你疯了!”
“我是疯了,你要是再胡来,我这刀落在什么地方就不好说了。”顾秋实瞪着他,忽然一扬手里的刀。
周父冷笑:“你要杀亲爹,来啊!”
周大川与父亲争执到这一步就会打退堂鼓。顾秋实才不管这么多,举着刀大步朝他走去。
周父看他要来真的,瞬间吓得魂飞魄散,转身就跑回了屋,砰一声将门关上,还用门栓把门栓死,想了想不稳妥,跑去把窗户也关上了。
这一下,耳朵边终于清静了。炉火旺盛,一刻钟后锅中的水已经热了,顾秋实把水打去了准备好的净房,这是专门用来洗漱的。
这么说吧,周家夫妻拿着儿子赚到的银子把这个院子修得很规整。用得上的屋子收拾得整整齐齐,用不上的也好好修了,比如鸡圈和猪圈。一点东西没养过,但圈舍清透明亮。
夫妻俩平时吃的肉蛋和青菜,都是去城里买。
顾秋实洗漱完出门,发现正房的门已经打开,此时屋中还有说笑声传来。他拿着水桶和脏衣到了院子……这衣裳太破,他不打算要了。
路过正房时,周母梁氏探出头来:“大川,你姐夫来了,快进来陪你姐夫说说话。”
姐夫卢松林,同样是村里的人,就住在周家的后面一排,周家开了个后门,离他家走路只需要几息,声音大点都能听到对方的动静。
顾秋实只点点头:“我很累,想早点儿歇着,你们也早点睡。”
“大川,你姐夫都到了,你这是什么态度?”梁氏板着脸,“赶快进来,我有正事要说。”
卢松林探出头,笑吟吟道:“今天我在城里有事,耽搁了一会儿,回来时比较晚,在路上看见大川一个人坐在那里吃一桌子菜,当时我还以为看错了,所以回来后问一问。”
梁氏脸色更沉了几分:“大川,家里什么都有,你为何要在外头吃?村里的张家夫妻俩就在城里摆摊子,一个月都要赚好几两银子,赚的就是你们这种人的钱,低买高卖,你还觉得好。拼了命赚来的银子就这么被他们给哄去了……下次不许在外头吃了。”
顾秋实目光落在卢松林脸上,看到了他眼中的挑衅,顾秋实心里明白,这男人是故意的。
大晚上的不睡,还要跑来找晦气,顾秋实心下呵呵,冷笑道:“姐夫既然看见我了,为何不喊我一声呢?我也好请你一起吃呀。毕竟,姐夫做的那个事情也挺费体力的。”
卢松林疑惑:“我做什么了?就是顺路去给你姐姐买几块蒸糕,她这两天心情不好,我想哄她高兴。”
周家夫妻听到这话,都颇为满意女婿的贴心。
顾秋实似笑非笑:“你买蒸糕,姐姐吃了高不高兴我不知道。但你买蒸糕时顺便做的那个事,姐姐知道了是一定会生气的。”
周父听出来了不对,呵斥道:“你姐夫到底做什么了?”
“啊这……”顾秋实故作为难,“我听说姐夫和小花船里一个叫花姐的女人好上了。姐夫晚上还去城里……”
说到这里,他用手捂住了嘴:“姐夫,你知道的,我最孝顺了,爹一板着脸,我就不敢说假话。你……其实我早就想说,你做的那件事情不对,姐姐知道了肯定是要生气的,你总说想让姐姐高兴,怎么能做这种事呢?我听说有一回你带姐姐去逛街,让姐姐喝茶的功夫,你也去找那个花姐聊了聊,前后不到一刻钟……”
卢松林都傻了。
因为这些事情确实是真的,他一直以为没人发现来着,没想到小舅子早已看在了眼里。
男人最了解男人,周父一瞧女婿的脸色,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当即气得拿起凳子就砸了过去。
“混账东西,你怎么对得起我闺女?怎么对得起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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