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诸位跟着我好好干,不说大富大贵,吃饱穿暖不成问题。我冯蕴在此立誓,从今往后带领大家奔好日子,不再饿肚子。”
冯蕴从大牢里捞出来的那些人,有仆女杂役,有郡太守府的属吏,整整五十来号人。
兵荒马乱的世道,没有私兵难以自保,需要用人的时候也很不方便。冯蕴拿来名册点了一下,三十五岁以下的青壮男丁,共有二十九人。
她大笔一挥,给这支部曲,取名叫“梅令”。
然后,交给从前郡太守府的武吏邢丙来训练。
邢丙是兵曹家出身,冯敬廷在时,他曾掌太守府的巡查和护卫。因为在安渡郡娶妻生子成了家,没有同冯敬廷南逃。
冯蕴认为一个丈夫在生死关头,没有抛妻弃子自顾自逃命,就是有担当的男儿。
交给邢丙,她很放心。
邢丙却错愕不已,“女郎信俺?”
冯蕴没什么不信的。
但她知道,这些人未必信她冯蕴。
“你只管让大家每天吃饱,身子骨练好,有令听从。旁的事,不用操心,交给我。”
青山堂议事结束,众人恹恹地散了。
“吃饱,谁不想吃饱呢?可粮在哪里,拿什么来吃?”
“府里这么多张嘴巴,那两车粮,能吃几日?”
“十二娘年岁小,没经事,只怕是有心无力。众人面前夸下海口,做不到,恐要受人嘲弄了……”
“家家户户都缺粮,留下来就是挨饿。不如我们带女郎一逃了之?女郎救我等性命,我等有一口吃的,也不会让她挨饿……”
“都给俺闭嘴!”邢丙挎着大马刀走过来,威风凛凛。
他长得高壮又是吏员出身,比杂役和兵丁身份高上许多。
这群人怕他,登时悻悻归队。
“站好!”邢丙虎目一瞪,“给俺把腰挺直,头抬起来!”
邢丙拿着两块木牍,那独特的梅花印迹,一看便是出自冯蕴的手。
上面是给这支梅令部曲定下的规矩,详细到几点起、几点歇,操练几时,工钱几何,休日几天。
邢丙其实不明白十二娘为何写这些。
这些人大多是家仆,注的是主家的户籍,祖辈都是许州冯氏的仆役,为家主做事本是分内的事。
但十二娘坚决要和许州冯氏割席,改换门庭,另立规矩也应当。
虽然现在工钱买不到什么,十二娘允诺的前程更摸不着也吃不着,但邢丙瞧着却别有一番滋味……
小女郎有魄力,很不一般。
“全员看齐,整备操练!”
梧桐树下,冯蕴抱着鳌崽看了片刻,转身回长门院。
她不仅给梅令部曲计算工钱和许诺休日,对其他杂役也安排了一套规矩。
分工不同,付出不同,所得就不同。
干活才有饭吃,这就是她安渡冯蕴的规矩。
“鳌崽!”敖七冷不丁从梧桐树后出来,把正在脑子里盘算的冯蕴吓了一跳。
鳌崽更是背毛炸开,嘶一声凶巴巴盯住他。
“本家兄弟,急什么眼?”敖七伸手想去摸鳌崽的头,不料鳌崽身子一缩,速度极快地扑过来,蹬上他的肩膀,就要下爪。
“鳌崽!”冯蕴厉色一喝,制止了它。
鳌崽不满地跳下去,三两下窜到梧桐树上,虎视眈眈盯住敖七,很是警觉。
敖七哼声,将背在身后的手拿到前面,“不识好歹的东西。”
那是一条用稻草系着的泥鳅,活的,很肥,“给你的。”
泥鳅丢到鳌崽的面前,冯蕴说一声“吃吧”,鳌崽才跳下树叼住它,转到院角的花台后,狼吞虎咽地吃起来。
冯蕴发现敖七的裤腿上有泥,朝他欠了欠身。
“多谢敖侍卫捉鱼捉泥鳅。只是……鳌崽幼时受过伤害,十分怕人,你莫要再动手摸它,小心伤了你……”
幼时受过伤害……
敖七听人说,她也受过。
看她一眼,敖七没说心里的话,而是嗤一声,那股子倔劲又犯了。
“谁稀罕摸它?”
冯蕴眉色不动,笑了笑,不跟他呛。
敖七喉结滑动一下,自己找台阶下来,“那个……府里粮食是不是不够吃了?我差人回营去找覃大金……”
“不必。”北雍军什么情况,冯蕴很清楚。
她再次谢过敖七,轻声道:“府里的事,我自有主张,不会饿着敖侍卫的。”
整整两天,长门院大门紧闭。
冯蕴把应容找过来,又将能做女工的仆女仆妇召集在一起,不知道在里面忙碌什么。
到第三天夜里,邢丙的梅令部曲就领到第一个任务。
“换上夜行衣,潜行出府。”
第17章 盗亦有道
城东大斜坡的王典是安渡郡数得上的豪户。
北雍军进城那天,王典吓破了胆,马不停蹄奉上孝敬。粮食、布帛、田地、珠宝,拉了足足十几车,足见诚意。
晋国入主黄河流域以来,不像齐国那样依赖门阀世家,但仍然会给世家大族一些特权和优待。
这是大户的生存之道。上了贡,保全了家人性命,王典才稍稍放下心来。
“论簿阀,我曾祖与太原王氏本是一支,乃今世大族,贵于颍川陈氏,更不说许州冯氏了。可齐朝立国二十余年,我受本家排斥,朝廷亦不肯重用……反倒是冯敬廷那老狗,娶个颍川陈氏的后妻,又攀上兰陵萧家,借势高升……”
“王公屈才矣。好在朝代更迭、何人当政,都得拉拢世家。等局势稳定,王公托人举荐,看能否出任郡守……”
深夜的王家灯火通明,王典跪坐在花梨木案前,正和食客清谈,数落冯敬廷的小人行径,外院突然传来一阵骚乱。
“流匪来了……家主,不得了啦,流匪来了……”
一个家丁冲到檐前,慌不择路。
“流匪、流匪绑了大郎君要家主出去说话……”
王典脑子一热,差点昏厥过去。
王潮是他的嫡子,心尖尖上的肉哇。
自从北雍军进了城,一些安渡原本的守军便原地落草,潜逃民间。为饱暖,难免会流窜盗抢,但大户都有家兵,一般流寇盗匪不敢入户。
王典不敢相信,有人会把主意打到王家头上。
“北雍军都敬我三分,哪一路流匪如此胆大包天?”
院子里,一群黑衣黑裤黑巾蒙面的流匪,约莫二十来人,大刀明晃晃地架在王潮的脖子上。
王府的大郎君衣裳不整,薄薄的袍子下是光着的两条腿,叫着“阿父救命”,另外有一個同样衣裳不整的女子,是王典的爱妾单氏,低垂着头,身子瑟瑟发抖。
这阵仗,让王典有点发晕。
“尔等好大的狗胆!还不速速放了我儿……”
“王公。”一个压低的声音从蒙面流匪后面传来。
王典看过去。
这人蒙着黑巾,体形纤细,比其他流匪瘦小许多,不料却是匪首。
“今日某能轻易捉住令郎,多亏了王公的宠妾。若非他二人夜下苟且,支开守卫,某也不会这么顺利。”
王典方才看到那情形,已有不好的预感。
但家丑不外扬,他不好相问。
现在当着家兵和杂役的面说出来,他老脸通红,一口恶气上涌,整个人摇摇欲坠。
匪首踢一脚趴在地上的王大郎君,冷眼冷声。
“子淫父妾,泯灭伦常。这人一旦贱了,就不值钱。王公要是不肯赎他,某不勉强,只要给存粮的三分之一,就帮王公清理门户,杀了这孽障。王公要是舐犊情深,那代价就不同了——嗯,至少得出你家存粮的一半。”
“畜生!”王典啐一声儿子,借机四下观察。
流匪约莫二十来人,而他府宅里的家兵有三四十号人。再有,北雍军夜间会四处巡逻,流匪未必敢明目张胆的杀人——
“王公在思量什么?”匪首又说话了,“穷寇末路,有什么不敢做的?王公,某耐性有限。”
说罢,匪首冷声沉喝,“把人拎上来。”
只见两个脏污不堪,脸上几乎看不出模样的男子被流匪拖到前面,他们残破的衣裳下,伤痕清晰可见,好似被人毒打折磨过一般。
“这是城南徐家的两位庶出公子,运气不好落到某的手上。徐父有十几个儿子,不肯出粮来赎……”
匪首不动声色地介绍完来人的身份,不轻不重地道:
“留着无用的人,剁了吧!给王公开开眼——”
黑衣流匪并不应声,就像没有情感的木头,不等声音落下,两把三尺长刀就猛刺下去。
“啊——啊!”
惨叫声划破夜空,两人倒在地上,双眼睁得老大。
暗色的鲜血,从他们的身体里流出来,狰狞可怖,俨然死透了。
王典变了脸色,闻讯而来的王夫人更是哀叫一声,当场跌坐在地,求着王典救子……
“好,好好,我赎,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