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今日城西竟发生一起铜器小贩袭击北雍军巡逻士兵的事件。两死一伤,其中一个死者是小贩的幼子。
冯蕴派人去打探了一下。
起因很简单。
小贩一家有九口人。在北雍军入城前,靠摆摊售卖铜器为生,市集交易因战事而停,困于家中数日,提前没有备有米粮,揭不开锅了。
今日小贩去找亲戚借粮,空手而归,回来时恰好碰到两个巡逻的士兵,拦路盘问,小贩突生戾气,就着屋檐下的榔头敲在一个北雍军士兵头上,当场死亡。另一个士兵动手打伤了小贩,并失手捅死小贩出门帮忙的十二岁幼子。
事情发生,覃大金就派人去处理了,还给了小贩家里米粮安抚,不料这样的结果,不仅民间百姓不满意,营里士兵更不满意。
颓丧的情绪被拉扯到最大,百姓和士兵无形中便敌对起来,再加上城外天天哭丧一样的歌声,蛊惑人心,每个人心里都像压了块石头,不知什么时候就会爆发……
“萧三还是有点手腕的。”
冯蕴由衷的说。
“惯会利用人心。”
坐在她面前的是温行溯。
今日是冯蕴让他过来帮忙的,进门就听到这档子事,沉吟一下点点头。
“他会是个出色的皇帝。”
萧三未必是好人,但好人做不了好皇帝。
“腰腰怎么想?”温行溯突然问。
冯蕴不解地看过去,温行溯微微蹙眉:“那些喊话你都听见了吧?昨日燕不息又来了,诉求仍是和谈休战,多加了礼单,仅要你一人。”
冯蕴看着他笑,“大兄不会认为他当真是为了我吧?”
温行溯不解她脸上的嘲讽因何而来。
在温行溯认知里的冯蕴,心里装着萧三公子,即使不得已跟了裴獗,但从小便有的爱慕,怎会轻易改变。
“他不是为我。”冯蕴没有等温行溯的答案,自顾自地笑道:“他这么做,只为以情攻心。想要不费一兵一卒拿下并州城,从北雍军内部开始动摇。”
她脸上不带情绪,就好像是一个旁观者在分析。
“其一:嫡妻的说法,可以引来世人的同情和怜悯,从世俗的角度,将裴獗推向道德卑劣的一方。强占人妻,没有任何一个人会认同这样的行为。他尚未开战,便站在了讨伐的制高点。”
温行溯沉默。
从那幽怨的歌调开始吟唱,不说齐军,就连北雍军里都有人同情。温行溯的两个仆女,弄琴和司画,甚至因此而流泪。
帝王之尊做到如此,小女子们怎不感动?
冯蕴眼尾带了一些寡淡的笑,凉凉的,锋利的,一字一字,像是要把萧呈的君子外衣剥开。
“其二,战争有了合理性,民心所向。那与裴獗放弃齐军优渥的谈判条件,会让此事如何发展?入冬了,快过年了,北雍军思乡情切,早就想结束战斗回家过年。这样好的和谈条件,如果裴獗不应,必让士兵生出抵触情绪。再有,如果今日坐在谈判桌上的是丞相李宗训,会毫不犹豫地应下。那裴獗不应,首先得罪的便是朝廷,萧呈一箭双雕,用心险恶。”
温行溯皱了下眉。
他内心对萧呈还是有偏向的。
但他从冯蕴的话里,听得出来,冯蕴的心全然偏向了裴獗,没有站在萧呈的角度去考虑萧呈的处境,更不会想,对萧呈而言,这是最好的策略。
温行溯道:“腰腰还是恨着他?”
冯蕴不置可否,扫他一眼。
“大兄可以这么想。但我方才说的话,无关爱恨,只是从策略上剖析萧三的行事。如果加上我自己的观感,那就不只是恨了……”
言罢,冷冷一笑。
“你见过哪个丈夫会把自己的妻子摆到台面上,供人谈论,称斤议两的?我在他心里,只是一个工具。”
温行溯留意观察着冯蕴。
她的变化太大了。
变得令人不敢相认的地步……
萧三可是她不惜与众女郎敌对,在众女郎的围攻中,仍然要梗着脖子坚持宣告“萧三哥哥是我的郎君,我的,谁也不可以抢”的那个人啊。
“不说他了,只说眼下吧。”
冯蕴看着温行溯变幻莫测的脸,知道人的思想是很难在一朝一夕改变过来的,萧呈和大兄是至交,大兄偏向他也是应当的。
于是说正事。
“小贩的事看上去是孤例,但影响深远,若不解决根本矛盾,照此下去,事情会越演越烈。”
温行溯眯眼,看着这个腰腰,感觉她好像在发光一般。
“根本矛盾是什么?”
冯蕴道:“是百姓无粮和齐军围城。对百姓而言,有吃有喝有好日子过,没有人愿意找死,更不在乎谁来主政。但吃不上饭的时候,人心一乱,就会将矛盾对准北雍军了……”
她早就有主意,不再多说什么。
“大兄要是准备好了,我们即刻出发。敲山震虎,扫粮行动……”
温行溯过来的时候,看到叶闯等人换上了便服,就候在门外,便知冯蕴是铁了心要干这一票了。
他叹口气:“好。”
无论腰腰要做什么。
上山当土匪,下海为贼盗,他都跟她去。
冯蕴看到他这么爽快,高兴,又感动。
“你我兄妹齐心,定能在这乱世闯出一条通天大道。我知大兄为难,一会儿无论我做什么,你都不要出声,参与一下就行,坏人我来做。”
让他参与是做给裴獗看的。
在并州,她不缺人手,本不必非拉着他去。
温行溯心里明白,微微一笑,“都听你的。”
第151章 替天行道
冯蕴首先盯上的是城东刘大户家。
刘彦的祖父做过节度使,高门大户,家里妻妾成群,人丁兴旺,钟鸣鼎食,占据着城东玉清巷半条街,他家的三层土楼在玉清巷耸立着,老远就能看到。
走近一看,铁铸的大门顶天立地,比衙门都高,墙上有射孔,仆役部曲人数不少,从战争开始那天,刘家便杜门谢客,不理外事。
冯蕴差人送了拜帖,然后换上男装,吸着气为难自己,缠上束胸,以大将军管粮掾属的身份,拎着礼品上门了。
一把青玉嵌花刀,是涂家坞堡的作坊里造的,比市面上的都要锋利精细,拿得出手。一把绣面坠玉扇,是应容巧手做的,她说送给刘夫人,当个随礼。
其实是先礼后兵。
刘彦心里骂娘,可人都上门了,还是得笑容满面地接待,安置在花厅里,唤来夫人,说些体面话,然后开始哭惨。
“战局不定,也不知将军何日能解并州之危?唉,看着并州民生凋敝,一派萧条之象,刘某真是心疼难当。”
冯蕴道:“刘公仁善。”
夸完就上手,冯蕴不拐弯抹角。
“眼下城中百姓无粮无米,日子更是难捱得紧。要是豪族大户都像刘公这般仗义疏粮,行善积福就好了。”
什么叫仗义疏粮?
刘彦眼皮直跳,看着冯蕴笑容满面的样子,又看一眼她身边沉默不语的温行溯,狠狠咽了下唾沫。
“不瞒二位,别看刘某家大业大,其实是个空壳子,人多,嘴巴就多,自己肚子都快填不饱了,哪里还有余粮供人吃喝啊……”
冯蕴:“我不信。”
她上来就送礼,只是做個过场,不好厚着脸皮直接上手抢而已,说话自然不讲分寸。
“谁不知刘公家底雄厚,在并州城是数一数二的豪户?昨年刘公耗费千金强纳两个小妾,酒后说打死就打死,没见心疼钱的。眼下民生艰难,让刘公借点粮食度日,就这么难?”
刘彦心里骂得更响,脸上满是尴尬。
“哪里,哪里……”
冯蕴来了,自然做足了准备来的,将他那点破事了解得一清二楚。
“刘公无须客气,你看这样如何?从即日起,刘公在门外放粥,供应玉清巷到翠竹坊的百姓,一日两餐。”
她说罢击了下掌。
小满赶紧呈上一张小图。
是冯蕴手绘的,让刘家负责的范围。
“在这个范围内,但有灾民饿死,都是你刘公慈心不够啊。”
刘彦快气死了。
眼前的女郎厚颜至极,要粮要得理直气壮就不说了,还给他指派任务?被裴獗宠的无法无天,拿着鸡毛当令箭了吧?
冯蕴只当看不到刘彦眼里的凶光,微微一笑。
“当然,将军也不会亏待刘公。”
她抖了抖袖,对刘彦拱手。
“将军会下褒赞文书,并篆词制匾,送到刘家,以彰刘公德行操守,流芳百世。”
要他付出那么多,就得句夸呗?
刘彦冷笑两声,“不是刘某不肯,实在是巧妇难为无米之炊,从玉清巷到翠竹坊,少说也有三四百户人,全由刘府供应,做不到啊。”
“刘公好好考虑,明日等你的好消息。”冯蕴没有太多的耐心,“我还要去别家走一走,就不多留了。”
从头到尾,她脸上没有半点要粮的卑微和恳切,只是带着侍卫招摇过市,摆明了“你不肯,我明日就带人抄你家”的态度。
刘彦气得直发病,脸都白了。
冯蕴还含着笑,朝他深深揖礼。
“刘公不用远送。看你脸色不大好,多多休养,积福积德才是。告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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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的路上,小满很是不解地问冯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