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大满比小满晓事许多,一看敖七的表情,就笑了。
“女郎这会儿刚起身,敖侍卫进去就瞧见了。”
敖七想了想,“那劳烦姐姐替我通传。”
以前他做侍卫时,在冯蕴的房子里畅通无阻,想横着走就横着走,想竖着走就竖着走,不料短短时日,彼此身份都换了,他竟也变成了一個见冯蕴需要通传的人。
敖七很不甘愿。
在大营里,当阿舅让他做赤甲军统领时,敖七最初激动万分……
跟着阿舅出京上战场,图的不就是建功立业吗?
可此刻,他突然又有些懊恼。
女郎已为人妻,他建功立业又能有什么作为?
还不如回她身边,当一个快活的小侍卫……
少年郎的想法常常幼稚而荒唐,阿父阿母和阿舅都这么说他。
可敖七自己知道,不是少年兴起突生的暧昧,是持续了这么久这么久的爱慕,不是一时的,是他想了千遍万遍的……
如果他仍是阿舅的姬妾,敖七拼着不要脸,也要去求来。
可他没有料到,阿舅娶了她。
明媒正娶,那便是他的舅母了……
这两天,他跟叶闯喝了三顿酒,叶闯劝他放下,劝他跟自己和解,敖七也这么劝自己。
酒后,他在叶闯面前痛哭流涕,像个三岁的小儿,赌咒发誓说,再也不想她了,再也不爱了。
可酒醉后的梦里,还是她。
酒醒后的清明意识里,仍然是她。
不是他要违悖人伦,背逆天道。
是他身不由己,控制不住……
带着这种想法见到冯蕴,敖七坐得拘束不安,明明日思夜想的女郎就在眼前,一时竟不知如果开口。
冯蕴今日好了很多,看到活着的敖七,温柔便盛放在笑容里,唇角好似有隐隐的酒窝。
“敖侍卫清瘦了些?可是近来辛苦?”
这个称呼是习惯使然,冯蕴察觉不对刚要改口,敖七却激动起来。
他抬头,盯着冯蕴:“女郎把我要回来吧。”
冯蕴意外地怔了怔,笑着咳嗽几声,好不容易才缓过气来。
“该改口了。敖小将军。”
“别叫我小将军。”敖七记得冯蕴入营那天,也曾称他做“小将军”,那时候他觉得自己还配不上,现在是不想。
他不该逾越本分,可还是忍不住开口。
“我不喜欢女郎待我这般生分。”
冯蕴道:“你眼下可是独当一面的少年将军,谁不高看你一眼?我不称你敖将军,难道还叫敖侍卫吗?”
“叫敖七。”少年郎眼里有些落寞,明明不该,又忍不住酸了一句。
“你不是我舅母么?长辈唤晚辈名讳,也是恰当。”
冯蕴本想说,她还没承认这桩婚事呢。
但想想对面坐的人是敖七,于是就默认了。
“行。那往后我便唤你小七吧。”
好长辈的称呼。
敖七眼圈莫名就红了。
“女郎明明什么都懂。”
冯蕴心里一跳,咳嗽,没有接话。
敖七看着她,目光痴痴的,“回不去了是吗?”
冯蕴眉头微微蹙了一下。
如果敖七是淳于焰,她至少可以有八百句话来痛骂他、损他,侮辱他,不用顾及半分。
可这是敖七。
少年郎心思敏感,脆弱……
她也有过少女怀春的时候,看到萧三公子就像看到了天上的谪仙,恨不得把心掏给人家……
更紧要的是,淳于焰是无情的,敖七的眼里有情。
冯蕴其实不擅长处理情感,尤其少年郎的爱慕,难以招架。
“小七,你别多想。”冯蕴斟酌着,“我跟你阿舅在并州……”
“我不想听。”敖七不想听她说和裴獗的事情。
至少,不想从她嘴里听到。
“我来,是想问女郎,还想吃鱼吗?”
敖七呀。
冯蕴想到赤膊下水捞鱼的少年,炽热的阳光下那一张笑容灿烂的脸……
赤诚的情感,辜负不忍,受之有愧。
冯蕴头痛不已。
到底是怎么走偏的?
上辈子的敖七恨她入骨啊。
为什么不像上辈子那样厌恶她,恨她抢走了他的阿舅?
冯蕴从疲惫里挣扎出一句话。
“我病着,闻着鱼腥,不是很舒服。”
敖七眼圈一红,差点滚下泪来。
“你果然是不爱吃鱼的。”
“也不是。”冯蕴条件反射地否认,咳嗽两声才道:“我喝过最好的鱼汤,便是小七在安渡郡时捉来的鱼熬出来的。很鲜,很美,我想我这辈子都忘不掉的。”
敖七嘶声:“女郎,我可以……”
冯蕴打断他的话,“我口味杂,什么美味都可以小尝一口。但主食才是不可或缺的,活下去的依赖。”
敖七胸口激荡,忽冷忽热,充盈着强烈而滚烫的情感,又无从说起。他不会表达,也表达不好,但那些痛苦了好几日都无法抒怀的意难平,终于落到了实处。
至少,他不是全然无用的。
即使他没有住进过女郎的心里,但他的鱼进去过……
“等我得闲了,再给你捞鱼。”
“不用……”
冯蕴怕敖七误会,想再表述得清楚一点,但敖七已经起身,像是害怕她拒绝似的,拱了拱手,便飞快退了出去,跑得像风一样,急出满身的热汗。
刚走出春酲馆,便撞见裴獗和温行溯。
两人边走边说话,看敖七慌慌张张一副做贼心虚的样子,裴獗的眉头微微一蹙。
温行溯也停下了脚步。
敖七看到裴獗,心虚不已。
“阿舅。”他低头拱手。
又朝温行溯行礼。
“温将军。”
温行溯微微点头,朝他还礼,一双洞窸世情的眼,从敖七脸上掠过,温和的笑了笑,没有开口。
敖七沉默。
裴獗:“回去吧。”
敖七抿了抿嘴,双眼红得吓人,“阿舅。”
裴獗目光严厉地看着他,敖七与他对视,说不出是惭愧还是不甘,欲言又止的嗫嚅着唇。
“我走了。”
看着外甥离去的背影,温行溯叹了口气。
“年少慕艾,总是情痴。”
裴獗看一眼温行溯,“会长大的。”
两个人沉默下来,一同进去看冯蕴。
冯蕴没有料到两个人会一起来。
对于见证过前世二人真刀真枪拼杀过好几年的她来说,这一幕玄妙而珍贵。
儒雅高俊的宁远将军温行溯,是活着的。
冯蕴看到大兄的笑容,脸上气色都好了许多,白里透红的脸蛋,散发着喜气。
“大兄,将军,你二人怎么一起来了?”
裴獗没有说话,眉头几不可察地蹙一下。
温行溯笑道:“来看看你,可好些了?”
“嗯。”冯蕴笑着看了一眼裴獗,“濮阳医官说,都用上百年老参了,我要再不好转,那不是要把将军家底都掏空吗?”
裴獗这才望她,沉着脸,“少说话。”
冯蕴声音清朗了些,但脸上还可以看到大病初愈的虚态,稍动一动,就感觉脊背有虚汗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