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姒锦
“左侍卫来了。”
冯蕴抬头:“人呢?”
葛广恭声应答:“在外面拴马。”
冯蕴唔一声,顿了片刻,才将笋片放入嘴里。
这是笋干泡发的,还保持着鲜嫩的口感,她细嚼慢咽,微眯着眼,很是惬意。
左仲进门便看到她慢条斯理的模样,什么都没有做,就开始心虚。
“属下见过王妃。”
他想到裴獗临行前的交待,务必不能让王妃心生不悦,顿时觉得口干舌燥,想了一路的说辞,到了嘴边全然用不上。
乖乖的,他双手呈上裴獗的信件,嘴里只剩一句。
“大王的信,请王妃过目。”
冯蕴哦一声,看一眼桌面。
“放着吧。”
王妃不让人接,左仲为难地顿了顿,低着头慢慢上前,将封好的信放在桌案上,偷偷捻了捻手指,直起身道:
“大王领兵去了西北,叮嘱属下回来告诉王妃,无须担心,静待捷报。”
冯蕴一听笑了笑,叫来小满。
“左侍卫舟车劳顿,路上辛苦了,你带他下去吃点东西,歇息片刻”
小满脸颊红晕地应一声,抬眼望着浑身铁甲的左仲,心里如有小鹿乱窜。
“左大哥,跟我来。”
左仲张了张嘴,想说点什么,终是低下头,朝冯蕴拱手退下。
分离这么久,中京又发生那么大的变故,他以为冯蕴会有很多话问他,比如当天夜里发生了什么,裴獗是如何逼得李宗训焚宫自毁,率残部逃离中京的。
又比如裴獗为什么会在这个节骨眼上领兵去西北,而不是乘胜追击,将李宗训父女赶尽杀绝……
太古怪了。
左仲想到冯蕴满脸含笑的样子,情不自禁地替裴獗抖了一下。
小满察觉到,侧过身来。
“左大哥冷吗?”
左仲一怔,“不冷。”
小满眉尖儿蹙一蹙,“穿得这么单薄,又骑马赶那样远的路,怎会不冷?”
左仲勉强地笑了一下,没有多说,他的心思全在冯蕴的态度上,担心自己没有办好主公交代的差事。
小满的心思却全在他的身上,将人请入雅阁里,让堂倌从灶上端来饭菜,转身便去了后院,将应容替成衣坊做的样品冬衣拿来一件,红着脸塞到左仲的手里。
“你等会穿上。”
小姑娘的羞涩全写在脸上。
左仲也有些局促不安,“多谢小满。”
“无须客气。你快些吃吧,不够灶上还有。”小满说着,低下头便红着脸离开了。
左仲看着晃动的垂帘,半晌才回过头,风卷残云地用饭。
小满回来的时候,冯蕴桌案上的信,还没有拆开,她仍在漫不经心地用饭,好像半点都不着急似的。
“王妃,仆女帮你拆信?”小满看着那封信躺在那里,浑身不得劲,毛孔都在这样的气氛中张开了。
她自告奋勇,却得了冯蕴一记冷眼。
“左大哥吃好了吗?还不快去照顾人?来管我的信做什么?”
小满快要让她说得羞死了,娇嗔一眼,便低下头去,一副少女怀春的模样,忸忸怩怩。
冯蕴勾了勾唇,没有再玩笑她,吃完饭,拿着信离开。
裴獗会说什么,她不用拆开也想得到,无非就是让她不要担心,北戎部落不堪一击,很快就能班师还朝。
可事实上,有哪一次战争是没有危险的呢?
上次离开安渡,她想到会和裴獗分离,但没有想到,这一别会是那么久……
狗男女一场,要说半点不想念,当然不是。
但她心里十分平静,全然没有左仲担心的那一些心思,更没有半点儿女情长的不舍和愁绪。
因为整件事情的发展,已然远远超出了她预料中最好的结果……
裴獗和李氏父女割席了。
未来也将是长长久久的敌对关系……
上辈子的仇,至少已报一箭。
这会子,李桑若该在邺城哭鼻子了吧?
那是她该哭的,但冯蕴却不急着笑。
漫长的寒冬仍未过去,她要迎接新朝的第一个灾年,还有很多的事情要做。更何况,眼下再无拘束,正是她大力发展长门,扩充部曲,丰满自己血肉的大好时机……
再没有比这更好的时代了。(本章完)
第327章 光阴似箭
大晋天寿元年,天降暴雪,缠缠绵绵两个月,到三月初,天气才逐渐转暖。
太阳升到半空,花溪村田垄地头的积雪,仍未化去。
冯蕴带着小满从庄子里出来,放眼望去,苍茫一片,冰涔涔的,呵气成霜。
“里正娘子,要进城啊?”
喊她的是姚家的汪嫂子,手上拿了一把雪铲,正在清理家门外小道边的积雪。
冯蕴笑应一声,问她:“要准备翻地了吗?”
汪嫂子道:“可不吗?我们当家的说,春耕不早忙,秋后脸饿黄。等吃过晌午,便把一家老小都拖出来,准备翻地。对了,娘子家的锄头借我两把使使?上次农具坊打造的,我们就要了两把,现在不够使了。”
冯蕴自然是应了下来,又道:“等天彻底晴起来,商路都通了,农具坊便开工了,到时候让老匠人给你挑两把趁手的。”
汪嫂子笑逐颜开地谢过,用手遮住眼睛,望向天际。
“这次要晴稳了吧?这雪再这么下去,要误春耕了。”
去年刚下雪的那一天,好多人看着天下撒盐似的飞雪,还说“瑞雪兆丰年”,谁会想到接下来会是一场百年不遇的大暴风雪?
“好在天晴了,不然,老天就是收我们的命来了。”
极端天气,最惨是民生,最苦是百姓。
不仅耽误春耕,影响收成,雪灾更深远的影响多不胜数。
道路不通,商贸受损,除了商贾大户世族豪门有囤粮囤物的习惯,普通百姓家里,甚至无法保障基本的需求,柴米油盐,家家都缺,日子过得格外艰难。
冯蕴和汪嫂子聊了几句,就见南葵和柴缨从村道那头走了过来。
两人头戴帷帽,边走边说,浑身洋溢着阳光和笑容,脚步轻快。
看到冯蕴,南葵唤了一声。
“娘子。”
冯蕴朝她们笑了笑,“怎么走回来的?没等到牛车吗?”
南葵笑着摇头,“在安渡城门就坐上牛车了,一直坐到村学那边,我和缨娘才走过来的。”
下大雪那些日子,什么都停了,花溪村的村学却在上元节后,便开了课。
以前读书是大户人家的事,花溪村的孩子却可以平等地进学,这令无数寒门小户羡慕。
便是城里的大户人家,不知从哪里听说,花溪村学的算术一绝,普天下无出其右,也辗转托人,想把自家孩子送过来。
冯蕴也不拒绝,花溪村的孩子束修少,或是贫苦的直接免了束修,大户人家要来,户籍不在这里,那就要收取高额的价格了,要么花钱,要么用粮食布匹或是别的资源置换。
总之,要令冯蕴满意。
没想到冯蕴狮子大开口,高价一收,仍然络绎不绝,想来村学的人,更多了。
有门路的,托人。
没门路的,转弯抹角地托人。
冯蕴新请了先生,把农具坊的两间闲置的屋子都腾了出来,仍是供不应求。
南葵方才在村学听了一耳朵赞誉,看见冯蕴便双眼冒光,好像怎么看她都看不够似的,充满崇拜。
“娘子,你说你怎生这么厉害呀?玉浦郡、万宁郡,还有更远些的地方,都想到咱们村来读书……新皇帝不给你封个官来做做,简直就是屈了大才。”
冯蕴啼笑皆非,“就你嘴贫。”
在花溪村里,她不许旁人叫她王妃,众人渐渐也就习惯,一声“里正娘子”比什么都亲切。
可正是因为少了距离,这些小蹄子也敢随便戏谑她。
说笑几句,冯蕴道:“我以为你们要下午才回来,或是索性住在城里,明日再同文慧一道。”
南葵好像想到什么似的,脸色沉了下来。
“今日官府就派了一个时辰的粥。”
冯蕴问:“怎么?刺史君仓里无粮了?”
南葵摇摇头,眸色微微暗沉。
“这个妾不知。但妾瞧着,安渡城的流民较年前多了很多,三五成群,拖家带口,膝盖高的孩子都牵出来讨饭,流着大鼻涕,看着怪可怜。”
大灾之后有大难,天灾往往伴人祸。
填不饱肚子,百姓只能出门讨生活。年前,安渡郡就不乏流民,但战后新政早就停了,现在来的,得不到安家费,分不到土地,也入不了籍。
流民,就只能是流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