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空留
“京兆大人心里时刻装着百姓,装着读书人,有如此父母官,实在是我等的福气,齐心不如京兆大人远矣。”
李晟拱拱手,真就无声的应下了这话。
不要脸,齐心在心里骂,伸手相请,随之往里走。
李晟素来知道齐心和沉棋穿一条裤子,而上次的事他又将沉棋往死里得罪了,虽说不怕他们,但也不想招惹。
文人内里斗成一锅粥,对外也是抱团的,更何况这两人还是南北两派公认的领头人。他们手中无权,也不在官位,可他们代表的是天下文人,就算是章相国,哪怕恨极沉棋把事闹大,事后也不好动什么手脚。
眼下他便不再理会齐心,转头和言十安说起话来。
“乡试第四,会试也是第四,和四这个名次实在是有缘。”李晟笑:“要殿试也拿下第四,可就是二甲传胪了。”
“借大人吉言。”言十安不卑不亢,面上神情不显,李晟一时看不出他在想什么,不过也得是有点本事的人,才能让人如此念念不忘。
离着近些,已经能听到隐隐传来的说笑声,李晟顺势道:“就不去打扰其他人了,你单独找个地方陪我喝一杯。”
“大人,已经有许多人知晓您过来了,正等着您过去。”齐心接过话去:“平日见您一面不易,如今好不容易有如此机会,大家可不会放过。”
“那确实是不好拂了大家的意。”李晟点点头:“不如这样,我先和十安说点事,一会说完了再过去如何?”
齐心当然不愿意,真让两人私下交谈,没说什么也成说什么了。
他正要再说,李晟就站定转过头来看着他,似笑非笑的道:“齐心先生如此护着,是怕我把你这好学生吃了不成。”
“老师只是担心我经验不足,在大人面前失礼。”言十安接过话来:“大人不嫌弃的话,不如就在旁边这个客院坐坐?”
李晟赞赏的看他一眼,抬脚往他指的那个院子走去。
“老师,那边的客人就劳烦您了。”托付了这句之后,言十安又轻声说了声‘放心’,快步跟上李晟的步伐。
齐心目送两人进屋,朝不远处跟着的家仆招招手,附耳交待几句,那人飞快离开。
这个客院和另两个相连,本就是准备用来待客的,两排四张小桌上皆摆着点心酒具。
两人进来时,下人已经非常有眼色的把多的小桌撤下,只留下两张。
李晟当先坐下,自行斟酒。
言十安会意,示意其他人退下。
第218章 我有逆鳞
两人不咸不淡的说了一会闲话。
李晟就像个寻常长辈一般问问他春闱的种种,再提醒他三日后的殿试要注意些什么,又提前告知了他到时策问的是哪些大人,皇上按惯例只会在什么时候出现。
语气殷殷,像对待自家的小辈。
言十安听得认真,一一应下,倒也像极了个听话的小辈。
菜肴一样一样的送上来。
言十安斟酒举杯:“多谢大人。”
李晟举了举,轻抿一口,意外的扬眉,再喝了一口,道:“酒不错。”
“都是表妹费心置办。”
李晟看他一眼,放下酒盏轻笑:“你确实有几分聪明在,若朝中有人做你的靠山,假以时日,说不定能一飞冲天。”
“大人此话,似是另有深意。”言十安并不避开这个话题,反而直接冲了上去。
“相国大人对你很是看重,若我是你,定会把握住。”见他痛快,李晟也不遮着掩着,掀起眉眼看向对面的人:“虽然之前有些误会,但既然是误会,解释清楚就过去了,你说是不是如此?”
“不知大人说的是哪个误会?”言十安一脸疑惑:“大人见谅,不是我在装没听懂,实在是这误会太多了,一时不知您说的是哪一桩。”
李晟轻笑一声:“你别急着做决定,不如再听我说两句?”
“大人请说。”
“我朝殿试,除非参加的贡士犯有大错,不然皆成进士,只看是在哪一等。也就是说,三日后,你便是进士了,可喜可贺,值得开祠堂祭祖,可对于初涉官场的你来说,这只是个开始。”
李晟拿起筷子轻轻拨弄着糕点:“官场就好比一个宝塔,才进去的人只能是最下边那一层,谁都可以踩一脚,谁都可以肆意欺凌,再辛苦,做得再多,功劳都是别人的,一切辛苦只是成全了别人的步步高升,但所有的坏事都会是你的。什么抱负,什么理想,都是笑话。”
一块糕点被他从中一分为二,有一半还碎成了好几块。
“可如果你有靠山,没人敢欺辱你,没人敢掠夺你的功劳,甚至,你还能踩着别人步步高升。当出了事的时候,你的靠山会保住你,自有他人去做那替罪羊。”李晟将那糕点重又拼好了,放下筷子看向他,笑道:“你怎么选?是做那个成全别人的,还是做那个步步高升的?”
“大人说得好像我上辈子积了满身功德,这辈子好事都会送到我面前来,只要我张张口就能收下。”言十安对上他的视线:“若我选了后者,不知会要付出怎样的代价?”
“代价嘛,自然是要付的,不过也简单,总结起来就是以靠山的利益为重。”
“若有人损了靠山的利益呢?”
“那自然是……让对方百十倍的还回来。”李晟笑:“对靠山来说,我们存在的意义不就在于此吗?”
言十安摇摇头:“读书十余载,书中圣贤不是这么教我的。大人见谅,这两者我都不选,我想做个好官,不被人欺辱,也不去欺辱人。朝中百官,也并非个个都是那般生存。”
“天真。”李晟失笑:“这朝中几个人没有背景?就算一开始没有,后来也都有了。有的人聪明,一开始就会做出对自己好的选择,自然稳步上升。而有的人一定要到后面吃到苦头了,被打疼了才会乖乖低头。你说,何必如此。”
言十安笑了:“那就请大人容我先去挨了打再做选择吧。”
李晟脸上的笑意慢慢收敛:“我劝你,再好好想一想,以你的出身,走到今天不容易。”
“多谢大人替我考虑,我已经想好了。”
“误会也不愿意解开。”
“大人,我一个没有背景的读书人走到今天,绝不是为了和谁过不去,也绝不想和自己,和前程过不去。”
言十安看着对方阴沉的脸道:“我了解过大人您,您背景比我强,但和许多人比起来也算不得什么,在国子监时,您曾经在一众天之骄子中首屈一指,常被夫子挂在口中用来勉励其他人。那时的您,当也和现在的我一样,身怀抱负,对将来充满期许。不知您走到今天经历了什么,做了什么样的挣扎,付出了怎样的代价,若我将来必要和您一样,我也想去挨一下您曾挨过的打,受一受您曾受过的挫折。”
端起酒盏举了举,言十安继续道:“只有这样,我才能原谅自己之后所做的所有选择。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可至今不曾有任何人负我,我做不到踩着别人往上走,也舍不得伤了那些百般盼着我好的人。”
言十安将酒一饮而尽:“大人乃是从三品京兆尹,走这一趟实在是给足了我面子。我却害得大人完不成请托,是我的不对,请大人原谅我的不懂事,也请大人转达,我虽只是个没有背景的小小贡士,却也有逆鳞。若只是针对我,我受着便是,可她不该对我表妹出手。男儿在世,若为前程连家人都可弃之,枉为人。”
一番话,占情占理,还将对方的不易都考虑到了,便是李晟恼他不识时务油盐不进,那火却发不出来,还让他想起来年轻时候的自己。
那时的他,曾经优秀到夫子交口称赞,也曾这般天真的满怀抱负理想,可如今,夫子们当面还是恭恭敬敬叫他一声李大人,私下却引以为耻。
他怎会不知别人怎么看他,可那又如何?他如今已是从三品,再看不起他,当面不也得向他行礼?
人不能太贪心,什么都要,所以他早早就做了选择,得到了自己想要的,失去的……也就失去了,他又不会死。
李晟端起酒盏一饮而尽。
“这话我爱听。”
听着这声音,李晟差点被酒呛着,忙咽下起身迎向门口:“少卿大人怎么来了。”
“你一个三品都来得,我一个四品来不得?”计晖背着手走进来,看向言十安的眼神难掩欣赏:“还算是有担当。”
言十安把腰往下又弯了两分。
第219章 好友三人
下人已经飞快置了小桌在上首,计晖走过去坐下,示意两人也坐,边道:“本是去找沉棋叙旧,听说来了你这里,干脆便过来凑个热闹。沉棋呢,怎么没见他?”
言十安心下暗笑,哪里用得着听说,老师怕是直接把话送到耳边了。
不过少卿大人都愿意做一做这表面功夫了,他当然得给圆上,于是道:“沉棋先生和老师都在隔壁客院。”
“哦?”计晖似笑非笑的看向对面的人:“听起来这像是单独给李大人开的席面。”
“大人是小子秋闱时的座师,听闻小子出贡,特来提点三日后殿试要注意的事。”言十安举起酒盏:“小子多谢李大人。”
李晟深深看他一眼,举起酒盏顺着这个台阶走下来:“等你殿试的好消息。”
“必竭尽全力。”
李晟喝下这盏酒,又斟了一杯敬向对面:“难得有机会能和少卿大人对饮。”
“我饮酒的时候颇多,只是李大人身为京兆尹,事务繁多,没这闲功夫罢了。”计晖轻轻举了举,端杯浅浅沾了沾唇。
“下次少卿大人府中设宴,我若不请自来了,大人可别赶我。”李晟一饮而尽,起身道:“还有事忙,就不陪大人了。”
计晖也不留他,轻轻抬了抬手当是回应。
言十安将人送到门口,李晟就拦着了:“不必送了,陪少卿大人多喝几杯。”
“大人慢走。”
李晟回头看他一眼,意味不明。
言十安真就只将人送到院门口,回屋就听到少卿大人在吩咐下人:“给我换盏酒。”
那态度,将对李晟的看不上展现得淋漓尽致。
端起重新换上的酒抿了一口品了品,计晖点头:“原来是喝酒的人不对,这酒挺不错,回头让人送两坛到我府上去。”
“是。”言十安举盏:“多谢大人前来替小子解围。”
“你那老师一辈子不追名不逐利,整日里就在他那一亩三分地里忙活,平日里帮把手还要嫌我多事,难得他主动让我帮个忙,我当然得帮好了。”喝了一口,计晖问:“章氏前脚做了恶,章家后脚就让李晟来做说客?”
“是做说客,但也不完全是为了今日这一件事。章相国想到了一个一劳永逸的办法,让我成为他的爪牙。”言十安轻笑一声:“我若成了他的爪牙,之前那些事自然就揭过去了,而且还把我拿捏在手里,怎么收拾我我都得受着,章氏如今婚事不好谈,说不定还打算让我做了乘龙快壻,之前章氏丢掉的脸面这不就都捡回来了?”
“这是真把天下人都当成他章续之那般不要脸了。”计晖冷笑:“你言十安要是这点心气都没有,第一个气死的就是你老师。”
“我和章相国,永远站不到一艘船上。”
这语气……
计晖眉头微皱:“你和他有仇?”
“章家让我见识到,何谓仗势欺人。”言十安不应,但也不想否认,把话题带开了去:“今日若非表妹身边的仆妇警觉,后果难料。”
“倒是情深得很。”计晖也未多想,提醒道:“朝堂上他爪牙众多,一旦入仕,难免会和那些人打交道,多留个心眼。要实在撑不住了,便去投了太师吧!”
言十安心下一动:“您觉得太师很好?可在他出征之前,京城也有许多关于他不好的传言。”
“那些传言必是章续之的人传开的,不必当真。你可以说太师不作为,但是论人品,他章续之拍马都赶不上。”
计晖又喝空一盏,边斟酒边道:“曾经我也看不上他的不作为,身为国师首徒,实在是堕了国师的名头。可仔细想想,他又能做什么呢?除了撑起一杆旗立在那里,让朝堂不成为章续之的一言堂,也就只能在朝堂上打打瞌睡。再看如今,章续之还在那蝇营狗苟,而太师提着他的破缨再上战场了。”
计晖慢悠悠的斟酒:“他就像那杆破缨长枪,用不上时束之高阁,随你们如何。用得着了,濯缨弹冠,迫不及待想让人看看,他是不是还犀利如锥。这样一个人,便是站在那里什么都不做,也让人愿意依附,他那一派的人最近走路都带风。”
言十安陪着喝了一盏,能坐到宗正少卿这个位置上,脑子里不空。
正说着,齐心进来了,随之一起来的还有被抬着走的沉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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