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栖喵
然后,白若瑾突然慌张起来,紧紧地将庞嘉雯搂在怀中。
所有大义凛然瞬间退去,他像个没有安全感的孩子,身体颤抖着,嘴里喃喃不安地道:“嘉雯,别走,别跟他走。”
“留下来,你说过要留下来的。”
他开始焦灼,也怀疑地看向她,生怕会被抛弃。
庞嘉雯抚上他那张受惊过度的脸,仿佛在安抚一个发了狂后不知所措的幼兽一样。
她轻轻呢喃道:“你看着火光冲天的景象,你看看我们两个的结局,你听听他嘶吼般痛不欲生的咆哮……”
“这算不算,上天对他的惩罚,也是对他的反噬。”
天道无情,怎容人随意更改?
生与死的鸿沟,倘若是谁都可以扭转,天下岂不大乱?
是了。
无数人受欲望的驱使,不是已经开始变坏了。
否则那数次从云南追过来的杀手又该怎么说?
庞嘉雯望着白若瑾,直到他渐渐平静下来。
近在咫尺的浓烟和随风而来的火燎,江居别苑已经没有生机了,他和嘉雯的结局是葬身火海。
命运还是那个命运,不同的是,他从一个满怀感激的孤魂野鬼,变成了一个恶意满满的复仇恶鬼。
小舅舅不再高高在上,他被拉入凡尘,也要忍受得而复失的痛苦。
嘉雯的幸福还是硬生生被折断眼前,从此掉入无边地狱。
是了。
是了。
折腾了一圈,什么都没有改变。
只是痛苦的人更多了,痛苦的事情加倍了,以及不圆满的始终成了遗憾。
白若瑾哭了笑,笑了哭。
原来从来没有人背叛他,原来他才是主导了他们喜恶爱好的人,原来是他害了小舅舅。
他真正释然了,也不再执着当年的遗憾。
他牵着庞嘉雯的手,十分歉意地说道:“对不起,我还是什么都没能改变。”
庞嘉雯笑了笑,眼中泛着泪光,摇了摇头道:“没事,我不也辜负了你?”
白若瑾破涕为笑,认真道:“那我们扯平了?”
庞嘉雯点头:“扯平了。”
然后,白若瑾握住她的手,握得紧紧的。
喉咙被灼伤得厉害,他艰难道:“嘉雯,我们走吧。”
这世道不是他们的世道,这人间也不是他们的人间。
强留下来,对那个人没有益处。他也该找回自己的本心,从新开始了。
庞嘉雯闻言,回握住他的手道:“我以为你早该明白我的选择。”
白若瑾勾了勾嘴角,目光在一团火光中渐渐亮了起来,宛如夜行的灯,宛如迷雾中的星光,宛如他生命中最后那点暖意。
大火渐渐淹没他们,浓烟也将最后那点人影彻底覆盖住。
引魂令在怀中烫得灼人,连它都感觉到了赵律剜心般的痛苦,灼灼地从她怀中撕下一块肉来。
庞嘉雯握住它,就在想啊。
想从前,从前的从前。
那个时候,她不认识江怀,不知道他竟然还是赵律。
听说过,可几句碎语,连个人影都凑不齐。
这样的人,胸怀天下,文可安邦,武可定国。
他心疼小辈,会为白若瑾做什么她都不奇怪,毕竟他们是有血缘关系的。
可她凭什么?
一缕幽魂,因为他的关系得以寄生在引魂令中,也不过一面之缘,她甚至于都不知道,他就能为她献祭一生的光阴。
在这其中,如果仅仅只是白若瑾,她或许也不这么自责和惭愧了。
然而她明白,他是怜惜她的。
怜惜她年纪轻轻就没了,藏身于引魂令中什么也不知道,人间的所有事务也都跟她没了关系。
他那个人,冷心冷情的,对自己向来不怎么上心。
可他却重情重义,只要认定是他想守护的人,就可以牺牲自己。
她其实没有他那么大义,她也有私心想要活下去,囫囵般地装着什么也不知道。
可谁让她爱上了他呢,这也是天道对她的惩罚吧,要让她自己心甘情愿回来,别在想着做什么偷生的美梦。
两生献祭,一朝梦醒,所有得到的都失去。
他应该会像疯道人师叔说的那样,大梦一场,然后在现世醒来。
到时候,所有的一切都将灰飞烟灭,庞嘉雯早就死了,哪里会和他有情?
白若瑾也入轮回,他终是超度了他这可怜的外甥,应该会有所安慰吧。
庞嘉雯将引魂令按入心口,感觉到皮肉塌陷的声音,她多想将自己那颗心也放入引魂令中,将满腔的爱意都让他知道。
可她渐渐失去意识,恍惚中,她感觉到引魂令吸允着她的心头血,然后它变得不那么滚烫,就好像深藏其中的魂魄得到滋养,渐渐温顺下来。
庞嘉雯的手覆在引魂令,像是想告诉它什么,可惜她意识太散,很快便没了。
无怨无悔的魂魄,不再贪恋人间那滚烫炙热般的情感了。
她的手最后覆在引魂令上,默默地对自己说了一句:“安息。”
一阵清风拂过,噼啪炸响的火越发鼎盛了。
有什么东西从浓烟中缓缓抽出,随风而逝。
那个冲入火光中的身影,明明快得就像一阵风,却感觉破碎得像风中柳絮一般,就快不成样子了。
那样不顾一切地想要阻止,却眼睁睁看着生机被大火灼烧殆尽,还有什么比这更让人难以接受的?
烧吧!
烧吧!
他仰天狂笑,仿佛风与火的缠绵,他与天的对峙。
都将付诸一炬。
癫狂而疯魔时,烧落的房瓦砸在他脑袋上,“嘭”的一声,然后瓦片碎了满地。
无尽的悲戚中,绝望和怨愤齐来。
他想死,可却有人将他扛了出去。
他听见有道声音在说:“君洛,我将所有爱意留在人间,你若是知道,便好好地替我活着。”
倏尔间,他的心脏遏制不住地跳动着,急速地想要抓住什么?
可他僵硬着,迟钝着,眼睁睁看着那股熟悉的感觉散在风中,再也寻不到了。
火光冲天的江居别苑外,思绪终于不受挟制赵律朝天怒吼,凄绝的声音宛如一股冲天怨气,直入九天银河。
赶来的庞彪等人,谁不是万千尸骨中爬出来的,此时竟然也心神受震,不敢出声。
而赵律眼中的这场大火,就这样烧着,狂风大作,乌云盖顶。
当一切化为焦炭,天上下起了大雨。
有人惊呼,今日这场大雨浑浊不堪,似乎还带了腥甜的血腥气。
看,这是天也跟着哭了吧?
“君洛,来不及了,他们已经死了。”
是吗?谁死了?
他们是谁?
……
“君洛,你醒醒,该上朝了。”
“君洛……”
有人一声声在唤他,是谁?
赵律睁开眼,明黄色的帷幔落入他的眼帘,他惊讶地睁大眼睛。
张朔顶着莲花冠,像模像样地拿着拂尘,转头却像个公公一样给他提鞋。
他絮絮叨叨地道:“旁人你可以不见,庞彪你怎么能不见呢?”
“他打了那么多年的仗,如今才得胜回来,可女儿却死了,他只是想为他的女儿请封而已,你随便捋旨追封一下不就行了吗?”
“更何况,你我都清楚,庞嘉雯的死我们也有责任的。”
赵律只觉得嗓子哽得难受,鼻腔里涌上一股酸涩,呛得他几乎落下眼泪。
他沙哑着,不轻不重地道:“就封丹阳郡主如何?”
张朔笑道:“可以,这样老夫人那边也可以交代了。”
“对了,柯老夫人求到老夫人跟前,说若瑾的死她很后悔,想求老夫人出面,看能不能跟庞家结个阴亲,成全他们在地下做一对夫妻。”
“不准!”
“什么?”张朔以为自己没有听清,又转头去看。
只见赵律瘆人地笑着,眼眸里沁了血色,一字一句道:“我说不准。”
张朔哑然,随即道:“我知道你不信这些,不准便不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