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简梨
想做学政的爱婿,在老家就必定不能有一个未婚妻。
见谢寒梅进门,朱大娘立刻起身,就要去拉她的手。谢寒梅冷着一张脸避开,对爹娘道:“爹,娘,我们屋里说话。”
说完,直接上前搀着她娘往屋里去,把朱家老两口晾在大堂上。
进到里屋,没了外人,谢大娘才终于忍不住哭了出来,抱着谢寒梅嚎啕:“我的儿啊,你怎么这么命苦!”
谢寒梅拍着娘亲的肩膀,眼睛却看着父亲那边:“老汉儿,这个事,你怎么想?”
“我看朱家的意思,是一定要退亲的。”谢老爹砸吧了一下嘴唇,眉头皱得死紧。
谢寒梅沉吟片刻,轻声道:“朱令还没出面……”
“我的儿,令哥儿连退婚都不出面,让爹娘来打头阵,岂是好相与的,你莫被他哄了去,迷了心窍!”谢大娘顾不得哭,立刻爬起来教导女儿:“男人心肠比铁石都硬,别看你们当初你侬我侬,现在他有好前程,自然要立刻抛弃你。男人为了前程,易妻换子有什么大不了的。包青天还斩过陈世美呢,为了荣华富贵连守过父母孝期的原配和血脉相连的儿女都要杀啊,更遑论一个空有名分的未婚妻!世上有,戏上才有,儿啊,你莫要想不开啊!”
听得谢大娘一番哭诉教训,谢寒梅反而放心下来。“娘,我和你一个意思。我还怕娘想着朱令是少年才俊,嫁他就能改换门庭。又想着我与他先有名分,再有同乡邻里的情义,若真要争个高低,肯定能把人争过来。”
谢大娘苦笑:“傻子,这夫妻俩过日子,要的就是你情我愿,把人硬绑回来有什么用?到时候受苦的还是你。”
母女俩达成一致,齐齐回头去看谢老爹。
谢老爹黝黑的皮肤,眉头就没散开过,死死盯着空荡荡的窗户,不知在想什么。
“老汉儿,你拿个主意。”谢寒梅催促道。
谢老爹一个激灵,这才回过神来,重重叹息一声:“可惜了,之前说好第二个儿子姓谢。”
谢大娘闻言,也低落下来,是啊,可惜了。
谢寒梅是独生女,在此时简直少见得不行,和绝户只差几十年的时间了。早年,谢老爹谢大娘还千方百计求神拜佛,后来,得了上清宫真人的准话,问题出在谢老爹身上,两人也就不折腾了。
谢老爹本有三个亲兄弟,当年一场瘟疫,爹娘并兄弟都死了,只剩他独苗一根。谢大娘是早年逃荒过来的,爹娘拿她和宫观里的真人换了一袋粮食,谢大娘在宫观里长大。等到了年岁,谢大娘没有修道的天赋,与谢老爹看对了眼,遂给宫观捐了一笔钱,谢过这些年的养育之恩,下山做的农妇。
谢老爹这边呢,当年爹娘、兄弟相继过世,人又小,家里的田地被族人侵占,成亲之后,为了把田产要回来,和族里闹得颇不愉快。所以,过继兄弟的孩子,没有;过继族亲的孩子,不甘。
那就只能从女儿身上想办法了,其一,招赘;其二,与夫家约定,第二字儿子归还母家。
这两条都不容易。招赘,谁家好男儿愿意招赘,现在又不是荒年,淘换不到这样的好男人。退一步讲,谢家人眼光绝佳,找到了好男人,谢寒梅也拿捏得住人,可还有三代还宗呢!到时候,谢寒梅已经死了,管不到后代怎么把谢姓人的牌位扔出祠堂,再把父姓的牌位高高供起。
所以,千辛万苦,谢家找到的朱令这样的好人选。知根知底,不会坑害了谢家人;前程可期,不会和谢家抢这几亩田的家业;父母通情达理,同意第二个孙儿姓谢。
这是什么样的大好人,简直是求道祖都求不来的好女婿。自从谢、朱两家定亲以来,谢老爹对朱令就如同对待亲生儿子一般,谢寒梅这个女儿都要退后一步,朱令才是谢家的未来。
如今,一切都打了水漂。错过了朱令,谢家还有这样的好运气,找到第二个肯让其中一个儿子姓谢的好人吗?
谢老爹犹豫着开口,“这事儿,是他家不占理,不如……兼祧?”
谢寒梅都气笑了,“老汉儿,兼哪门子祧,他姓朱,我姓谢!如今低了声势,女儿做了妾,难道孙子还能姓谢不成?”
“谁让你做妾了?”
“兼祧就是做妾!”
“你才是原配。”
“呸!我和学政女儿比,谁是原配?”谢寒梅柳眉倒竖,气势凌然:“老汉儿,实话和你说了,你要是敢打这样的主意,我立时就去死。你也别想百年后了,咱家今年都过不了。”
谢老爹一噎,嘟囔道:“你才舍不得死呢,都说祸害遗千年,你且有得活。行啦,行啦,知道你能干,你拿主意吧,反正家里都是你拿主意。”
谢寒梅这才坐下来,家里早就是她当家,蜀中女子,从来都是这样泼辣。
“这还差不多,当初爹你恨不得把家底搬空讨好你的准女婿,我都插不上脚,现在准女婿飞了,才知道女儿的好。”谢寒梅大包大揽:“待会儿出去,我和朱家人谈,爹娘帮我压阵就是。”
“哪儿有女孩儿家出面谈婚事的……”
“之前我倒是没出面,你们谈成什么样子?”谢寒梅一句反问,问住了爹娘。
谢老爹谢大娘不说话了,摆摆手,任由女儿发挥。
第115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2
正堂上,朱家老两口惴惴不安的坐着,茶都喝干了,也没个人来换一下。朱家和谢家可是知根知底的,他家厨房里养了个厨娘,倒个水总是不难的。
这就知道是人家故意为难了,本来,在来之前,两人都想好了,谢家人摆脸色就看着、说话难听就听着,任打任骂,总之,一定要把这亲给退了。可是事到临场,才知道脸色难看、屎难吃。
“梅子厉害着呢,要是她死咬着不放,那可怎么办?”朱娘子帕子都快拧成麻花了,她生了四个儿子,就老四朱令最可人疼,眼看朱令要有大前程了,可不能在这里有闪失。
“放心,那可是学政,乡下丫头,还能和学政千金争高低吗?”朱老爷捋了捋短须,不可能的,常人只要一听说这差距,自然懂得放手。大不了补偿谢家一些财货,总之不能让一个村姑坏了自家儿子的前程。
等了许久,终于见谢家三口重新出来,朱老爷连忙坐直了身子,等着最后宣判。
谢寒梅扶自家娘亲坐下,款款走到朱家夫妻面前,深深福礼:“伯父、伯母,事情我都听爹娘说了,可我对四哥是一片真心,天地可鉴,明日,我就收拾包袱去成都府,找他团聚去。”
朱老爷脸皮一僵,缓缓道:“侄女儿,你的心意我何尝不知。只是这强扭的瓜不甜,做夫妻是要有缘分的。”
“是啊,十年修得同船渡,百年修得共枕眠,如今我和四哥的缘分还不到百年,可五十年七十年总是有的。”
朱老爷赶紧给老妻使眼色,他一个大老爷们儿,怎么好个未婚女子掰扯什么缘分。
朱娘子接过话茬,叹道:“你对令哥儿的心意,我们都知道。只是他如今有的更好的前程,你总不能阻止他去奔前程吧?但凡真心为他好,就没有把他圈在乡下地方的。”
朱娘子直接将军,逼着谢寒梅放手,或者逼她承认也不是真心为朱令好。
“伯母说的对,我也是奔着好前程去呢。成都府虽远,跟着商队也能去,学政?不知是哪位学政要夺人夫婿。我虽是乡下人,可也不是任人欺负的。当初乡里开社学,我也跟着认了几个字,这些年跟着我老汉儿做买卖,也积攒了几句话在肚子里,总能找学政辩一辩。”
言下之意,老娘不怕!
朱娘子脸皮抖动,哇的一声哭出来,哭着拉住谢寒梅的手:“我的儿啊,是伯母对不住你,生生拆散你们这对有情人,你不要怪旁人,要怪就怪我吧!”
“怎么能怪伯母,我只要四哥一颗真心就够了。四哥临走时还给我写了信,我带着信物去找他,我不信他变心了。”谢寒梅也哭,两人对着哭,看谁哭得过谁。
朱娘子暗骂儿子不懂事,怎么能私相授受,又叹把柄已经落到人手上,只道:“我的儿,令哥儿也是迫不得已啊。学政看重了他,若是他不答应,恐惹学政生气,直接黜落了去。你是知道的,他为了进学,吃了多少苦、受了多少罪,冬天东得满手冻疮也要写满十页大字,三伏天热得汗湿衣裳,也要把功课背完。苦读了十多年,才能去成都府求学,你怎么忍心让他这么多年的心血付诸东流啊!”
“我就知道四哥是迫不得已,他心里还是有我的,不然他怎么不亲自来和我说呢?伯母,你别怕,我去找学政老爷说清楚,都说宰相肚里能撑船,学政大人的肚量,又岂会和我一个小女子一般见识。”
朱老爷看老妻和谢寒没来回拉扯,说不到点子上,蹙着眉头叹息:“贤侄女,事到如今,伯父与你实话实说,令哥儿也有在成都府定居的打算。若是如此,你与他天各一方,哪里是做夫妻的样子呢。这样吧,我收了做个义女,从此,你与他做兄妹,前程往事,就不必提了。”
“伯父爱重,我本不该辞,只是我若做了妹妹,他日嫂子进门,我这小姑又该如何自处?嫂嫂知道了恐也不乐意。”谢寒梅摇头,“我如今也不求别了,就求一个真相,若是四哥真变心了,我也不会纠缠不放。”
“自然是真的。”朱娘子兴奋地一拍大腿,又后知后觉不合适,用手肘捅了捅朱老爷人,“令哥儿不是写信回来了吗?”
朱老爷想了想,把信递给谢寒梅,他相信,只要是个有羞耻心的女子,看到情郎不要自己了,总不会再拉扯着不放。
谢寒梅接过信,仔仔细细看了一遍。朱令在成都府过得不错,有学政赏识,有同窗交好,有家里扶持,只是为难还多了自己这个未婚妻,因此托付父母帮自己解除婚约。因是写给父母的信,倒也没有避讳太多,直接写明是为了娶学政的女儿才要悔婚。
谢寒梅看完之后,把信纸折好放进自己胸前。
“你……你做什么?”朱老爷大感不妙。
谢寒梅擦干眼泪,叹道:“既然朱令要解除婚约,我也不是死缠烂打的人,咱们就说说怎么解除吧?”
谢寒梅坐回椅子上,正和朱家夫妻面对面,变脸速度之快,赶上川剧变脸了,简直看不出她之前哭得那么伤心。
朱老爷这才明白上当受骗,信已经落到谢寒梅手中,又放在胸前,他还能上手抢不成?朱老爷勉强挤出个笑容来:“你想怎么解除?”
“当初,因想着两家姻亲,我家茶叶向来是低价卖给伯父的,如今婚约不在,这些年的货款总得重新算一下。我们定婚约七年,这七年的账簿……爹,你去拿一下账簿。”
谢老爹应声而去,从柜子里翻出成年的账本来,谢寒梅不知从哪儿摸出个算盘来,噼里啪啦一阵打出个数字,请朱老爷去看。
朱老爷一看险些撅过去,这是明抢啊!
忍住,不能翻脸。朱老爷抚着胸口顺气,半响才镇定下来,拉着一张脸问道:“谢家以后是不想和我朱家做生意了?”
谢寒梅不答反问;“刚才,我送老姑奶奶回家,请表伯表叔表兄们来家里坐坐,想必快到了,伯父不如等等,叙一叙别情。我家老姑奶奶,伯父认识的吧?都不是外人。”
谢家的老姑奶奶那可太出名了,出了名的碎嘴子,十里八乡但凡有什么流言都和她脱不了干系。又爱凑赶集、庙会之类的热闹,只要想想自家在县城高卧,突然一口背信弃义的锅砸下来,朱老爷整个人都要不好了。
“行,我补货款。”
“这些年,我爹把朱令当成外甥疼爱,如今,也请伯父疼爱疼爱我,赠我几样临别赠礼做嫁妆,日后,我觅得好姻缘,还要来拜谢伯父呢。”说完,谢寒梅又在算盘上扒拉了一个数字。
朱老爷咬紧牙关,艰难得吐出一个字:“行!”
“唉,我与朱令,虽青梅竹马、两小无猜长大,但有幼时哪里知道什么是夫妻情义呢,长大了才明白那不过是兄妹之情罢了。这些年,兄妹之间也有些许赠礼,伯父代兄长还回来,我也把兄长在我这里的赠礼还回去,你看如何?”
“这就是了,冤家宜解不宜结,我家并不是不讲理的人家。”朱老爷终于回到了熟悉的领域,正要继续长篇大论,忽听一声脆响。
谢寒梅一击掌,“好啊,我与伯父想到一处去了,如今就只把和离书写了。”
“你们未曾成婚,哪儿来的和离书?”朱老爷恼怒,只觉得之前的事情都是谢寒梅在戏耍他。朱家绝无可能写下和离书,自陈错处。连落在谢寒梅手里的一封信朱老爷都要想方设法要回来,更何况这种往对家手里递把柄的事情。
“不写和离书,旁人误会了,胡乱说话怎么办?”
“你放心,但凡有一言半语从朱家人口中出,让我天打五雷轰!”朱老爷竖起三根手指发誓。
他们是青城山脚下人家,最信老君,而道家又崇神雷,认为神雷可以荡平世间邪崇。这样的誓言,不可谓不毒辣,也充分表明了朱老爷只想解除婚约,并不是有意害谢家人。
谢老爹、谢大娘都信服地点头,谢寒梅也跟着点头,可心里却是一个字都不信。神明有用,那她这些年烧的香,怎么还没保住未婚夫?
但有什么办法呢,他们只是订婚,两家连聘礼和庚帖都没有换,只有一对玉佩作为信物。
朱老爷从怀中取出一枚玉佩,递给谢老爹,“贤弟,你我无缘做亲家,日后,还是兄弟。”
谢老爹接过,示意老妻把另一枚玉佩交给朱家,如此就算这个婚约解除了。
谢家爹娘从头到尾就这一处出场,剩下全是谢寒梅自己处理的。
谢寒梅看着两家人还要寒暄的模样,保持礼貌福了福身,“我去收拾东西。”
两家人在堂上说了许久的话,茶又叙了三回,谢寒梅才拿着一个包袱出来,同时递给朱老爷一张补货款的契约。
两家长辈默契营造的温情氛围被打破,朱老爷黑着一张脸把契约签了,甩袖而走。
“你这丫头,气性也太大了。和气生财,万一朱家把你送的东西握在手里不给,我看你怎么办?”谢老爹气得戳女儿额头,反复叹息:“女娃娃家,气性也太大了!”
谢寒梅狡黠一笑,从怀里摸出一张信纸扬了扬:“最要紧的信还在我手上呢!”
第116章 好女人至少要拥有三段婚姻3
谢老爹抢过那信纸一看,“你留下来了?怎么骗过老朱的?哦哦,对,你的字还是跟着令哥儿学的呢。”
谢寒梅张扬的笑脸一收,突然想起,是啊,当初她练字,是模仿着朱令练的啊。
大敌当前,只顾着迎战;敌军败走,终于有时间收拾战场。
谢寒梅也没管那封信,自顾自转头回去了。
谢大娘在背后狠狠的拍谢老爹胳膊:让你多嘴!让你多嘴!
谢寒梅回到房间,看着被翻得乱七八糟的屋子,心绪也如房间一样乱糟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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