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杲杲出日
而作为男人,桓元于这两个局限性之外,还有着千百年男权社会加之于其头脑的傲慢。
他理?所当然地行使这种傲慢,丝毫不觉过错。
郗归厌恶他的傲慢和愚蠢,但她知道,即使再过千百年,这傲慢也依然存在?。
错的不仅是桓元这个人,还有千百年间形成?的集体无?意识。
男性和女性共同受着男权意识形态的毒害,不同的是,女性在?其中深受压迫,而男性尽管被这毒素侵害了大脑,却同样享受了其带来的利益。
桓元或许不是故意轻慢,但那又如何??
这并不会改变他如此行事的愚蠢本色,不能改变他是既得?利益者的事实。
不过,大敌当前,为了抵御北秦,她还需要与桓氏合作。
于是郗归看着桓元不甘、愤怒而委屈的神色,没有继续出言讥讽,而是慢条斯理?地说道:“或许你觉得?我?是惺惺作态,觉得?我?不过在?争一口没有必要的闲气,但铁一般的事实会告诉我?们,究竟是谁做错了,究竟是谁想错了。”
她想到谢瑾最新递来的消息,不觉叹了口气:“北秦丞相王宽病重,一旦他病逝,符石只怕立刻就要挥鞭南下。千般万般,御胡为要。北秦是我?们共同的敌人,比司马氏更甚。无?论你有什么样的打算,都等打败北秦后再说吧。”
“那结盟之事?”桓元眼神微敛,语气低沉地说道。
第109章 顿悟
“我永远不会?和台城成为真正的朋友, 但也不可能?向?你做出任何有关结盟对付台城的承诺。”对此,郗归早有打算,“我唯一可以许诺的是——我知道你不想和北秦主力对上,不想在上游与北秦决战, 那么, 只要豫州市马之事真正落成, 北府军能?够装备足够的战马,南北大战之时, 北府军便可在下游部署兵力, 于淮淝之间, 对战北秦主力。”
桓元抬眼看向郗归。
他不得不承认,与在荆州时相比,郗归成熟了许多, 聪慧了许多, 更无?情了许多。
她这样严厉地斥责他, 轻蔑他,侮辱他, 可是到?了最后, 竟没有让局面一发不可收拾地发展下去。
她并没有与他决裂, 而是给了他一个?容后再谈的机会?,又提出了一个?让他无?法拒绝的条件。
荆江之所以为重镇,之所以能?够与下游维持荆扬相峙的局面?,桓氏之所以能?有如今的地位,全都是因为军队的缘故。
所以桓元绝对不会?愿意把荆、江二?州的兵力白白消耗在与北秦的对战上。
因为他清楚地明白, 一旦上游成为南北之间的主战场, 荆江势必首当?其冲。
如此一来,桓氏的实力必然会?在战争中被大大削弱。
若真到?了这样的地步, 一旦战争结束,台城若想收回荆、江二?州的兵权,若想更换二?州的刺史,若想卸磨杀驴、将他贬去广州甚至苍梧等地,他都将无?可奈何。
家国大义重要?吗?
当?然重要?。
可江左毕竟还没有危险到?即将覆灭的地步,既然如此,他先为自己考虑,又有什么错呢?
桓元坚信自己的想法没有错,他必须保存实力。
无?论是为了往后更大的图谋,还是仅仅为了自保,他都必须保护好上游的兵力。
也正因此,即便他今日是如此地不开心,即便他是如此地失望和生气,但还是不得不同?意郗归的提议。
至此,僵持了一年之久的豫州市马之事,终于不得不落定。
北府军将获得大批转运自荆州的益州建昌马,桓氏也将换到?不少来自徐州的灌钢兵器。
桓元不得不承认,这是一个?双赢的局面?。
可与此同?时,他也清楚地明白,荆、江二?州靠近巴蜀,战马和铁器原本都是上游独有的优势,可郗归先造灌钢,再换良马,如此一来,上下游之间的物?质差距,便大大缩小了。
要?知道,江左立国以来,向?来是上游压制下游。
即便是郗司空在世的时候,下游也不过是凭着荆扬相峙的局面?,谋得一个?自保而已。
可现在桓元却不得不担心,有朝一日,郗归和她的北府军将彻底扭转局面?,凌驾于上游之上。
他必须想办法阻止这一天的到?来。
桓元心里想了很多,却都没有表露出来。
百转千回之后,他终于决定告辞——郗归既然如此坚持,那他纵使?再留下来,也不会?有什么结果。
反正他此番过来,只是为了给台城增加一些关于桓、郗二?氏合谋的压力。
至于试探郗归的态度,本也只是顺便为之。
能?结盟自然是好的,纵使?不成,不也还能?再议吗?
不过,离开之前,桓元还是不甘心地说道:“姑姑,我并没有做错。你之所以对我这样不假辞色,不过是因为习惯了宋和那样巧言令色的下属,习惯了王贻之那样懦弱的男人,习惯了享受谢瑾那般的惺惺作态。”
“这些人对你态度卑微,以至于到?了奴颜媚膝的地步,他们都想从你这里得到?什么。可我不同?,我会?给予你这世上至高无?上的荣耀,会?将皇后的宝座送到?你跟前。只有我,才真正配得上你。”
“是吗?”相对于桓元的“情真意切”,郗归表现得很是冷淡,“荆州路远,我便不送了,你早些出发吧。”
桓元深深看了郗归一眼,并未多说什么,只是拱了拱手,对着远远守在一旁的护卫扬了扬下巴,然后便大步流星地朝校场外走去。
校场重新归于寂静,南星后知后觉地发出了疑问:“他要?造反?还想娶女郎作皇后?”
“呵。”郗归冷笑一声,“别说桓元还不是皇帝,就算他真的入主台城,也要?先问问北府同?不同?意。谁稀罕这个?皇后?”
她想:“皇后算什么?我若真的想要?皇位,若真的喜欢皇权,难道不会?自己去拿吗?”
郗归因这个?心中一闪而过的念头而怔愣了片刻。
距离阿兄病逝还不到?两?年,可从前在乌衣巷中的日子,却遥远得恍若隔世一般。
前年年底,她摔倒在郗珮面?前,因阿兄的病逝而痛哭流涕,不能?自已。
她在骤然失去亲人的噩耗下,接过了琅琊王氏的和离书,浑浑噩噩地离开了郗珮的院子。
她仇恨地引导王贻之埋怨郗珮,想要?报复性地破坏他们之间的母子情谊。
她流着泪接过了伯父郗声手中的小箱,并不知道这遗物?会?给她今后的生活带来多大的改变。
当?她在北固山上接见刘坚的那一刹那,或许也曾想过将北府军锻造成这样一支优秀的队伍。
可那时的她只是想保全高平郗氏的私兵,只是不想将这支力量白白送给谢瑾。
后来她辗转难眠,想要?为阿兄实现北伐的愿望,想要?驱除胡虏,收复二?京,想送阿兄归葬高平。
为此,她付出了很多,最终在这过程中找到?了自己真正想做的事情——她想要?为百姓谋求一个?更好的明天,想要?让同?胞们再也不必受胡人的欺凌!
可在此之前,她竟从未想过,北伐成功之后,她又该何去何从?
郗归从来没有想过:原来我也可以做皇帝,不是吗?
这发现令她恍惚,但她深深地明白,无?论未来是什么模样,无?论以后有什么打算,她都必须做好当?下。
北府军的煌煌战绩既是荣耀也是压力,她和将士们都必须全力以赴,打好三吴这一战。
如果不然,恐怕会?影响军中的士气,也会?妨碍后续有关三吴的所有计划。
离开校场之后,郗归去府衙找郗声。
今日一早,郗途着甲持兵,跪在郗声面?前,向?他郑重辞别。
郗声颤抖着手扶起?郗途,嘴唇张了又张,却始终没有说出话来。
这冰冷的铠甲,让他想起?了从前在父亲身上看到?的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斑驳伤疤。
让他想起?了自己唯一的弟弟,当?初踌躇满志地出征,归来之时,却无?知无?觉地躺在了棺木之内。
想起?了自己那忤逆的儿子,身着铠甲策马扬鞭,一次又一次随着桓阳北伐,最终却形销骨立地死在了病榻之上。
更想起?了自从去年五月出征以来,江北战场上传来的一份份伤亡名册,想起?了中元节时光荣里传出的阵阵哀泣,想起?了就连孙不用这样与刘坚同?等资历的北府旧将,也因伤口?感染的缘故,牺牲在了江北。
他实在担心极了。
可他却不能?对着任何人表露这担心。
他是司空郗照的儿子,是徐州的刺史,他的身份不允许他这样做。
更何况,他还是郗途的伯父。
他清楚地知道,在这个?侄儿心中,重振家族威名比什么都重要?。
郗声不能?让北府军的将士们寒心,不能?堕了高平郗氏的赫赫威名,也不忍心拦着侄儿去实现他心中的抱负。
所以,于公于私,他都不应犹豫不舍,更不能?开口?阻拦。
他只能?选择留在这间书房之内,不去看他们出征,也便不必当?众流泪,当?众失态。
书房内没点几盏灯,是以光线很是昏暗。
郗归提着裙摆,轻轻走到?郗声身边,宽慰道:“伯父莫要?伤心,孙志叛军几乎都是仓促之间召集起?来的乌合之众,并未受过什么正规训练,比不得北秦骑兵骁勇善战,兄长?一定会?平安归来的。”
郗声不自在地抹了把脸,拭去眼下的泪痕:“我不担心,没有什么好担心的。徐州百姓几乎家家从军,北府军的儿郎能?上战场,子胤自然也该去。他不仅要?去,还要?一马当?先、身先士卒才对。”
“是,伯父说得是。”郗归轻声应道,“兄长?此去,定会?像祖父从前那般,披坚执锐,身先士众,率领北府将士再次取胜。如此,祖父九泉之下,也可安心些了。”
“父亲会?欣慰的。”郗声感慨地看着郗归,“有你们这样的好孩子,父亲一定深感欣慰。”
略微的停顿后,他叹了口?气,低声说道:“我听说桓元来了。阿回,你已经带领北府军,取得了如此令人瞩目的成就。事到?如今,你一定要?弄清楚自己真正想要?的东西是什么,不要?走偏了路啊。”
郗声的目光有些忧伤:“人人都有自己的路,嘉宾他、究竟已经过世了,你有自己的路要?走,不要?总想着去实现他的愿望。”
对郗声而言,承认郗岑的去世其实是一件很难的事。
即便到?了今日,他也不能?完全对此云淡风轻。
可为了郗归,他还是要?说出这些话。
人人都明白,三吴的动?乱来得太?巧,北府军前去平叛,一定会?大大扩充实力。
等到?动?乱平定的那一天,北府军将拥有来自三吴地区的兵员和源源不断的粮谷。
如此一来,郗归的功劳势必不能?被抹杀,而她自己,也将成为建康朝堂中举足轻重的人物?,再不会?像如今这般,隐于北府军之后了。
郗声担心郗岑往日的倾向?会?影响她的选择,担心郗归受到?情感的左右,以至于勉强自己做出本不愿做的事情。
他还担心郗归会?因此与谢瑾渐行渐远,再次从有情人变成陌路。
郗声纵使?对谢瑾有百般的不喜,也不能?不承认,他其实是一个?好夫婿——整个?江左,再找不出第二?个?能?把自己放得这么低、这样支持妻子、纵容妻子的夫婿了。
他知道郗归要?走的这条路太?艰辛,实在不忍心让她从二?十出头的年纪开始,孤零零地走完这一路。
出于这样的考虑,郗声斟酌着说道:“我听仆役们说,你这次回建康,既没有去谢家,也没和谢瑾见上一面?。”
“阿回,过去的事情终究已经过去了,那些恩恩怨怨,就让它?们与嘉宾一道归于尘土吧。”
“征发乐属之事,本系圣人一意孤行,司马氏到?底占着个?天子的名头。先帝那样好脾气的一个?人,当?他要?保全新蔡王时,连桓阳都无?可奈何,不得不退了一步。此次征发乐属,本来就怪不得谢瑾,更何况他当?时还远在江州。”
上一篇:不可或缺的灵魂
下一篇:逃荒:我靠美食交换系统极限求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