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但成为女帝 第71章

作者:杲杲出日 标签: 女强 穿越重生

  郗归原本还怕郗声不情愿,没想到他?竟乐意之至,每日都陪着郗如一道锻炼,或是带着郗如,一道在军中做些思想、纪律方?面的工作,反倒是把徐州的这一摊事统统都交给了郗归,美名其曰锻炼郗归处理政事的能力?。

  郗归笑他?躲懒,没想到郗声却说:“我本以为这一生已经全无指望,余下的日子,不过打发时?间罢了。可北府军在江北连连取胜,竟让我心中也生了奢想。”

  “阿回,我打小便知道,我们的故乡并非南国,而是在千里之外的高平。滔滔的江水固然清澈美丽,可我们却生来便是大河两畔的子民。”

  “我的父亲、兄弟、儿子,他?们人人都比我有志气、有本事,都盼着能够策马扬鞭,北上御敌,将胡人彻底逐出?中原大地,让汉人得?以昂头挺胸地回到故土之上。”

  “可造化弄人,他?们一个个地、全都失败了,全都怀着遗憾闭上了眼睛,就连尸体也只?能埋葬在江南的土地上。”

  “阿回,我这个人是如此地无能,本来不敢有也不该有这样的奢望。可你是如此地特别?,如此地优秀,竟让我无可抑制地,生起了从前想都不敢想的希冀。”

  “我会好好地保养身体,会像阿如一样锻炼,我要重新练习骑术,我会等着有朝一日,我北府儿郎挥鞭北伐,收复二京。”

  “到了那个时?候,我便可以策马北上,在达达的马蹄声中,带着我高平郗氏三代?人的殷切愿望,替他?们去看一眼如今的长安、如今的洛阳。”

  “我要亲自扶灵,带着父亲,弟弟,还有嘉宾,带他?们归葬高平。”

  “胡马依北风,越鸟巢南枝。1兔死尚且首丘,我高平郗氏,有那么多子弟战死江北,埋骨他?乡,我要一个一个地,在高平为他?们建立衣冠冢。”

  郗声老泪纵横地说道:“几十年了,这些人终于有了落叶归根的希望。阿回,伯父要替他?们所有人为你道一声谢。”

  郗声向来沉默寡言,可这一番话?却说得?郗归频频落泪。

  她哽咽着开口,千言万语,最终只?化作了一句:“会有这么一天?的。”

  郗声擦了把眼泪,笑着点了点头:“我相信一定会有这么一天?的,我会好好等着的。”

  他?说:“阿回,你是有大抱负、大志向的人。可治大国如烹小鲜,你若要掌控三吴,就必须清楚江左目前的政制是如何运行?的。”

  他?说:“去试试吧。再公正的人也会有一二私心,政令的落实总会遇到各种意想不到的问题。徐州是我们自己?的地方?,你就从这里开始,去看看一县、一郡乃至一州是如何运行?的,去思考如何更好地掌控三吴。”

  郗声从来都知道,自己?是个没有什么抱负的人。

  妻子过世之后,他?浑浑噩噩地过了许多年,直到这一年来的种种,让他?仿佛窥见?了另一种生活的样貌。

  他?看着郗归,仿佛是看着另一种充满希望的未来:“阿回,伯父无能,做不到这些,只?能盼着你放手一试,去寻一个更好的明天?。”

  郗归就这样正式接手了徐州的政务。

  因着北府军的存在和减税等惠政的缘故,徐州上下对此均无异议。

  或者说,对于普通百姓而言,只?要能够吃饱穿暖,他?们中的大多数人,是不会在乎谁是幕后的府君的。

  而对于那些官吏来说,上升的机会、光明的前途,远比主上是男是女要重要得?多。

  对于徐州的政务,郗归并不陌生。

  无论是减租减税还是精耕细作,抑或是拆除多余陂堨、成立缫丝作坊等事,其实都是由她首倡。

  不过,在此之前,她往往只?是提出?宏观的计划,至于那些繁琐细碎的细节,都由在徐州颇有令名的刺史郗声来落实。

  郗归深刻地明白,百姓们的支持、爱戴和拥护,固然是为官作宰的根本,可若要长久地维持这些,就一定得?维护好他?们的切身利益才行?。

  这一年多以来,她提出?的种种关于政务的建议,本就是为了让平民百姓过上更好的日子,如今也不会例外。

  至于那些为了一己?私利,罔顾州府政令与百姓利益的官吏和大户,郗归并不多做纠缠,而是直接让带刀部曲出?手,一力?降十会地解决问题。

  政务的进展总体顺利,也正因此,除了郗归主动?请教外,郗声一直没有插手过州务,也很?少再去府衙前院。

  今日之所以过来,一是因为好奇三吴分田入籍的成效,二是由于郗归此前说过,想趁着三吴分田的时?机,在徐州同步展开类似的工作。

  郗声端坐案前,一页页翻动?着郗归递给他?的名册,喜忧参半之下,不觉叹了口气。

  郗归坐在一旁,带着郗如一道,翻看吴郡新造的田册。

  听到郗声的叹声后,她故作不解,开口问道:“吴郡的农田已经基本完成了插秧,会稽、吴兴二郡也会加紧脚步。这场动?乱并未过多耽误今年的农时?,如此这般的好消息,伯父应该开心才是,怎么反倒叹起气来?”

  “我知道这是好事。”郗声的神情很?是复杂,语气中透露出?几分担忧,“我知道在吴郡分田的举措,无论是对于平息动?乱,还是对于子胤和高权的作战而言,都很?有用处。可是阿回,你若要在徐州也如此行?事,便是将分田之事,由战乱时?的权宜之计,变成了可以在太平之地施行?的成规。”

  “如此以来,不仅是动?了那些根深蒂固的三吴世族的利益,更会在整个江左都引发轩然大波。”

  “几十年来,侨姓世族在江左占据了无数的土地,他?们是不会同意你这样做的。你又何必如此,同时?对上侨姓、吴姓这两股大势力?呢?”

  郗归不是不明白郗声的担忧,对于世家大族的贪婪和霸道,她早已心知肚明,也知道他?们会竭尽所能地去捍卫其并兼所得?的利益。

  可是,铁一般的事实就在眼前,她必须壮大力?量,以免再因力?有不逮的缘故,眼睁睁地看着类似孙志之乱的动?荡在别?处发生。

  郗声太保守了,可她要做的事情,却永远都不会绝对安全。

  她绝不能再等下去,到了这样箭在弦上的地步,无论是她还是北府军,都早已没有了徐徐图之的机会。

  她必须行?动?。

第113章 错位

  郗归将田册交给郗如, 轻轻拍了拍她的手背,自?己?则转过身去,郑重地看向郗声。

  “可是伯父,我迟早都会?对上他们的。无论是侨姓世家, 还是吴姓世族, 都占据了江左太多太多的土地, 逼得千千万万的百姓无处求生,逼得?江北浴血奋战的将士们, 连粮米都要受制于人!”

  “百姓们若想存活, 将士们若想长久地在?江北作战, 就必须有足够的土地和粮食。世家大族占据了江左三分有二的广袤土地,我必须从他们手中抢来这些田地。”

  “我必须这样?做。可是,单凭我自?己?的力量, 是根本没有办法做到这点的。”郗归微微摇头, 坦率地承认了这个事实, “纵使北府军如今已有三万余名将士,我也不可能办到这一点。因为这广阔的土地, 绝对不可能属于一家一姓!”

  郗归并不因为这一事实而感到沮丧, 相反, 她为此而感到振奋,感到骄傲。

  甚至于感到自?己?心中仿佛住着一只压抑已久的苍鹰,在?长久的沉寂和约束之后,它终于能够拍打翅膀,引吭高歌, 飞出一段“海阔凭鱼跃, 天高任鸟飞”的传奇。

  这让她想到了自?己?曾经生活过的那个新世界。

  郗如清楚地听到郗归的声音抬高了几分,她的心神被吸引过去, 握住田册的小手,无意识地松动了些。

  她听到郗归说:“天下者天下人之天下,非一人之天下。这一寸又一寸的土地,本就应该属于每一个劳动者。您总以为我是为了对付世家大族,才不得?不对这些平民百姓让步,不得?不将自?己?吞不下的土地分给他们。”

  “可是伯父,不是这样?的。”她回头看了一眼郗如,短暂的对视后,坚定地开口说道,“我原本不必解释这些,也不怕人误会?我为了一己?私利而对付世家,可今日阿如既在?这里,那我便要说个明明白白。”

  “那些终年劳作的百姓,才是锦绣膏粱真正的创造者,是他们织出了巧夺天工的绫罗绸缎,是他们种出了供养一国的稷黍嘉谷,他们活得?堂堂正正,从不亏欠我们这些人什么。相反,是我们亏欠了他们。‘遍身罗绮者,不是养蚕人。’1是我们一直在?压迫他们,靠着先?世的积累,靠着兼并的土地,以田租或是生意的形式,掠夺他们以血汗换取的粮米和金钱,让他们不得?不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地重复那种‘苦恨年年压金线,为他人作嫁衣裳’2的艰难生活。”

  “可我们的田地也不是白白得?来?的啊,凭什么说我们是压迫平民的坏人?”郗声沉默不语,郗如却尖锐地指出了她眼中的事实,“永嘉南渡,多少世族沦为平民,多少百姓失去生计,曾祖父血战沙场,苦心经营,才在?京口营造出了一个和乐之地,我高平郗氏在?此坐拥田产,难道不是理所应当?”

  她的双手紧紧握成拳状:“陈郡谢氏几代经营,不知付出了多少努力,才有了如今的庄园和田产。世家之间的斗争是如此残酷,放眼建康,没有一个大族是白白获得?其田产的,更没有一个世家能够无所作为地守住世代相传的土地。”

  “所有人都在?努力,可那些百姓呢?曾祖父征战的时候,他们在?哪里?王丞相稳定朝堂的时候,他们又在?哪里?”

  “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3自?古以来?便是这样?的道理。他们自?己?没有本事,又如何?能怨得?了旁人?如何?能仅仅因为如此这般的不甘不忿,便去残忍地杀害那些比他们过得?好的人?他们如此行径,又与强盗何?异?简直是无耻之尤!”

  郗如越说越激动,越说越觉得?自?己?理直气壮,只感觉自?己?有满腔的豪言壮语,要一口气说个痛快。

  直到郗归将手中的茶盏放到案上,发?出了一声不重不轻的声响,她才不情?不愿地住了口。

  “好一个劳心者治人、劳力者治于人。”郗归看了郗如一眼,吐出了一口浊气,“伯父,您来?说说,阿如说得?对吗?”

  郗声不自?在?地咳了几声,缓缓开口说道:“圣人所言,自?然是对的。”

  然而,郗如还没来?得?及露出喜色,便听郗声接着说道:“可时移世易,一朝自?有一朝的规矩和难处。江左万千平民百姓,根本就没有读书识字、为官做宰的机会?。就连想拼了这条命去挣个军功,借此改换门庭,也是极为不易的事。阿如,百姓们并非不想做劳心之人,是这世道没有给他们这样?的机会?啊。”

  “我在?徐州居官多年,看多了平民百姓们的辛苦。这些人当中,有很多都具有勤勉、好学、坚毅这样?的好品质,可却还是只能年复一年地种地为生。这不是因为他们偷懒,更不是他们与生俱来?的命数,而是有人画地为牢,硬生生拦住了他们往上走的道路啊!”

  “可无论如何?,他们就是没有走上去啊。”郗如嗫嚅着说道,“人不该总是给自?己?的失败找借口,应当多从自?己?身上找原因才是。只要他们付出了足够多的努力,就一定能过上好日子的。”

  郗归无奈地笑了,她想直截了当地反驳回去,可理智却告诉她,这只是一个年幼的孩子,甚至还没到后世上小学的年纪。

  这样?的孩子是一面镜子,她所说出的一切,不过都是这个糟糕世界在?她身上的投射罢了。

  于是郗归收拾心情?,转而说道:“阿如,姑母问你一个问题:你的姨母是那样?地才华横溢,不知胜过多少须眉男儿,可却只能困守后宅,相夫教子。阿如,你可曾发?自?内心地、为她感到过可惜吗?”

  郗如被这话问住了:“可是,姨母是个女人啊,除了您说的这些,她还能做什么呢?”

  郗如有些迷惑,打从她记事起?,谢蕴便是琅琊王氏的长媳,一直居于内宅之中。

  她从未想过,或许谢蕴也可以拥有“长席”之外的另一种身份。

  郗归听了这话,温和地看向郗如,可郗如却在?这温和中读到了怜悯和审视的意味。

  她听到郗归徐徐说道:“可是阿如,你也是女子,却想做个将军。”

  “我,我——”

  郗如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

  她从前从来?没有意识到这两种认识的矛盾之处,以至于此时如同遭遇当头棒喝一般。

  为什么她明明自?己?想要做个将军,也羡慕姑母的权力,可是却默认姨母只能相夫教子呢?

  是她根本不相信自?己?会?成为将军,不相信自?己?会?拥有姑母那般的权力,还是说她内心深处,其实是瞧不起?自?己?那已为人妻、已为人母的姨母呢?

  对于前一种可能,郗如不愿接受;可对于后一种可能,她却更加感到毛骨悚然——自?己?也是一个女孩,终有一日,自?己?会?像姨母一样?长大,成为某人的妻子、某人的母亲,难道到了那个时候,自?己?也将不得?不成为孩子们眼中诸如此类“不配”的存在?吗?

  她明明是那样?地敬爱自?己?的姨母,为什么竟会?产生这样?的想法??

  郗如矛盾极了,也痛苦极了。

  郗归怜悯地看着这个孩子,轻轻握住了她小小的掌心。

  “阿如,你之所以会?产生这样?矛盾的想法?,是因为这个世界灌输给你的,和你真正想要的,根本就是完全不同的两种东西。”

  “世界说,作为一个女人,你必须恪守妇道,居于内宅,不能为官做宰,不能出将入相。这观念让你深信,你的姨母只能像你所看到的那样?,永永远远地去过那种没有自?我的生活。”

  “可作为一个人,你会?无可抑制地产生自?己?的抱负,你会?想要像一个真正的人那样?,去追寻自?己?的理想。你的内心深处存在?着一种本能,这本能让你明白,你首先?是一个人,而绝非仅仅是一个女人。”

  “当这本能与那套顽固的社会?观念碰撞时,你痛苦了,迟疑了,不知所措了。”

  “因为一个人的力量是那样?的微弱,你根本不知道该如何?反抗这种所谓的‘理该如此’。”

  “你明明认为,只要你下定决心想要做个将军,那么所有人都拦不住你。”

  “可当你意识到,你的敌人或许是整个世界时,你迟疑了,你觉得?你的理想突然间变得?那样?地遥远,那样?地无法?触及。”

  “你甚至会?变成你自?己?的敌人,在?外界出手打压之前,先?开始自?我怀疑。”

  “不要说了,姑母,你不要说了。”郗如的眼泪流了出来?,她觉得?心中又痛又乱,简直不知该怎样?面对自?己?,更不知道该怎样?面对别人。

  “可是阿如,我们至少还有挣扎的机会?。”郗归轻轻擦拭着郗如眼下的泪水,“那些无助的下民,他们也想过上能够吃饱穿暖、能够拥有尊严的生活,可这整个世界却都在?阻止他们,打压他们,将他们死?死?地压在?山脚之下,恨不得?让他们永世不得?翻身。”

  “阿如,你的姨母之所以只能困守内宅,并非因为她的无能,而是由于环境的压迫,由于制度的不允许。这与那些被死?死?固定在?社会?底层的平民百姓何?其相似?

  “将心比心,你还依旧认为,那些纵是百般努力也不能跻身上游的可怜下民,之所以不得?不过那般艰难的生活,是因为他们的无能和懒惰吗?”

  “你不要说了,求求你,姑母,不要说了。”

  郗如痛苦地捂住额头,觉得?自?己?好像什么都听到了,又好像什么都听不进去。

  她的大脑一片空白,只能感到满满的无助和茫然。

  郗归轻轻抱了抱郗如:“好孩子,回去吧,回去好好睡一觉,来?日方长,你总会?想明白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