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休,但成为女帝 第94章

作者:杲杲出日 标签: 女强 穿越重生

  她一桩一桩地说道?:“宋和,你扪心自问,豫州市马之事,迁延一年之久,可我是不是从未责怪过你什?么?因为我知道?那?是桓元有意拖延,原非你的过错,不该迁怒于你。”

  “我知道?你无心军事,所以在你回到京口之后,便给出了于徐州任职的选择。你完全可以踏踏实?实?地从郡县做起,一步一步地做出实?绩,获得升迁,让任何人都不能质疑你的能力。”

  “可你却觉得这?样太慢,执意要来吴兴开拓。我欣赏你的眼光和能力,所以同意了这?个请求。”

  “吴地三郡,会稽由高平郗氏的郎君亲自主理,吴郡由温述和顾信这?一侨一吴两位世家子?弟共同主事。唯有吴兴,你一说要来此地,我便立刻放权。”

  “高权纵使掌管军务,可却绝对?不会插手你的政事,你完全可以在此大展宏图,实?现心中抱负。”

  “如此种种,难道?能说是我没有给你足够的权力,是我没有给你上升的空间?”

  “只要你在吴兴真正完成分田入籍的计划,便会获得足以载入史册的功劳,任何人都不能够抹去你的功绩。”

  “可你是怎么做的呢?”郗归沉痛地说道?,“明明有这?样好?的机会,可你却犹嫌不足。”

  “在庆阳公主抛出橄榄枝后,你敏锐地察觉到,可以靠着?她的身份,更?快也更?顺利地在吴兴推行分田入籍之事,可以让你在获取名望与政绩的同时,再获取一个足以跻身上层的身份。于是,你心动了。”

  “这?心动麻痹了你的警惕之心,使你唯一害怕的事情,由不能顺利完成职责,变成了失去庆阳公主这?条青云梯。你在兴奋与紧张的作用下,擅离职守去了会稽,又忽视了会使朱、张二氏生?起警觉的可能,固执地将庆阳公主留在了府衙之中。最重要的是,你没有亲自去见高权,而?是派人送信,给了世族窥探秘密的可乘之机。又不监不察,纵容刘石一人上路,以至于走漏消息,引发了前天夜里的动乱。”

  “如此种种,你可有话说?”

  宋和深深闭了闭眼,再睁开时,已然换上了一副笃定的神色。

  他坚定地开口,有理有据地为自己辩驳:“我并非仅仅是为了自己。”

  “吴兴与会稽和吴郡都不同。朱、张二族靠着?坞堡,并未在孙志之乱中折损太多人手。世族根基犹在,以至于吴兴根本无法像会稽与吴郡那?样,顺利地开展分田之事。”

  “朱、张二氏不会愿意在吴兴重蹈会稽和吴郡的覆辙,如此一来,他们?一定会想要借助司马氏的力量来制衡我们?。只要我们?能够取得庆阳公主的支持,那?就能够夺取先机,在名分上先压他们?一头?,使得建康城中的司马氏皇帝,不能再做出如同自打嘴巴般的许诺来声援吴地世族。”

  “所以我一定要争取到庆阳公主,这?并非仅仅是为了我自己的私心。”

  “是吗?”郗归轻轻晃了晃手中的茶盏,“公心私心,到底各自占几?分,你自己心中最清楚。官面?文章做得多了,莫要连自己也骗了。”

  她放下茶盏,将手覆在案上的两份简报上:“三吴是内战的战场,北府军从来没有过这?样大的伤亡、这?样惨的险胜,我无论如何都没有想到,这?一切会发生?在吴兴。”

  “那?是一条条活生?生?的性命,一个个英勇的好?汉,他们?就这?样因为一个人的疏忽,一个人的背叛,一个人的私心,而?命丧黄泉。”

  “宋和,你有在乎过他们?吗?”

  “你没有。”

  “不是只有痛哭流涕才叫作沉痛,也有人心中痛苦,却仍旧强撑着?坚守职责,可你却并非如此。”

  “你只担心这?会影响到你的前途,而?并不为他们?的牺牲本身感到心痛。”

  “宋和,你根本不明白北府军为何能一次又一次地取得胜利;不明白我身为一个女子?,为何能成为徐州与北府军的统领;不明白我们?在会稽和吴郡的胜利,究竟靠的是什?么。”

  “你若一直都不明白这?些?,那?根本无法长久地与徐州与北府合辙而?行。”

  “不是我不肯给你机会,而?是你从来都不愿意真正地去了解这?些?事情背后真实?的逻辑。”

  “不是我不愿意去了解。”宋和开口为自己辩解,“我已经尽力去做了。我对?于纪律规矩的强调,甚至远胜于高权等人,可却还是发生?了诸如刘石和赵强那?样的事情。”

  “女郎,吴兴府衙中的所有将士,都是高权拨给我的部下。刘石和赵强既然出了这?样的问题,其他队伍中必定也有类似的事情,只是恰巧在吴兴显现了出来罢了。”

  “关于这?一点,我自认倒霉。可你不能因此就否认我在吴兴所做的一切!”

  他振振有词地说道?:“这?是一个偶然。如果刘石顺利将信送到了高权手里,很有可能根本就不会发生?后面?的事情。女郎,你自诩公正,可有没有可能,你对?我的这?种种指责,都受到了事后偏见的影响呢?”

  “偶然?”郗归反问道?,“那?你告诉我,这?样的偶然,为什?么偏偏发生?在了你的身上?”

  “府衙中有几?百个人,你为何独独选择了刘石和赵强?事情发生?之后的这?数个时辰之内,你又查出了什?么?”

  宋和抿了抿唇,顺着?之前拟好?的思路,继续先前那?场被打断的报告。

  “前天上午,我带着?二十名护卫前去会稽。回来之后,直接去了书房写信。那?时天色已晚,我不想惊动太多人,以免走漏消息。恰好?刘石主动提出送信,我便点了他,以及他身边的赵强。”

  “事发之后,我去刘石平日?所在的队伍了解情况。刘石是该队的什?长,我问了队里的还活着?的三名伍长和其余成员,他们?说事发前的两三天,刘石便已有些?神思恍惚。”

  “恍惚?”郗归听?到这?里,脸上浮现怒意,“府衙中的这?五百多人,是谁在负责将士们?的思想和学习?他的思想工作是怎么做的?为什?么没有人报告此事?那?些?知情不报之人,就这?么眼睁睁地看着?刘石如此恍惚地去执行专项任务吗?就凭这?一点,你也敢跟我说偶然?”

  宋和同样深恨这?些?人的隐瞒:“我问了那?些?将士,他们?虽察觉到了刘石的异样,却以为他是出来太久、思念家人的缘故。他们?生?怕报告了此事后,会令刘石在上级面?前留下不好?的印象,影响刘石的前途,也怕被别人误以为自己是个记恨同僚、打小报告、暗地里使绊子?的人,所以谁都没有开口。”

  “除此之外呢?”郗归冷眼看着?宋和,继续问道?,“除了神思恍惚之外,他还有何异动?”

  她现在怀疑,这?位壮烈牺牲、传递消息的勇士,背后牵涉到了不为人知的阴谋。

  “目前并未掌握其他的异状。”宋和虽然不信,可却实?在没有查出更?多的线索,“不过,我仔细问了他的下属和同僚,发现事发前的几?日?,刘石常常拿着?一个荷包出神。有人曾问他那?荷包是何物,刘石说,那?是其妻儿的东西,他不过是睹物思人罢了。”

  宋和脸上浮现出一个嘲讽的冷笑:“那?荷包乃是蓝色,其上绣着?兰花,还请女郎派人回京口,与刘石家人核实?此物。”

第142章 偏见

  郗归轻轻点头, 看向?南烛。

  南烛当即意会,出帐吩咐了下去。

  “还有呢?”郗归扫了宋和一眼?,“接着说。”

  宋和收拾思路,继续说道:“刘石出门送信之时, 庆阳公主带至府衙的一百余名护卫, 正在门外等候。就在他出门之后, 一个名叫薛林、外号小黑的吴人护卫,借口腹痛离了队伍。因其是公主府的人, 所以当值的将?士并未进行核查。而这个人, 直到两方交战, 都并未回来。”

  “吴人护卫?并未核查?”郗归冷笑着重复了一遍。

  没有一场失败是纯粹出于偶然。

  她早就跟宋和说过,两军相争,一胜一败, 皆决于内因。1

  而前夜之战, 北府军虽胜犹败。

  极有可能?正是这一个又一个看似微不足道的疏忽, 最终合在一起,共同?酿就了失败的内因, 造成了前天夜里的惨剧。

  “正是。”宋和面?有惭色地点了点头, “当夜乱起之时?, 吴兴朱氏、张氏,以及逃至建康的会稽陆氏家?主,齐聚张氏坞堡。”

  “后来陆氏派出了三分?有二从建康带来的部曲,张氏也几乎倾巢而出,唯有朱氏家?主, 自始至终都没有做出发兵的决定, 以至于被软禁在了张氏。”

  郗归翻动条陈:“可朱氏最终还是出兵了。”

  “下令出兵的是朱氏二郎。”宋和轻轻颔首,拧眉说道, “此人颇善笼络人心,当天夜里的三股乱军,唯有朱氏攻势最为猛烈。”

  “朱家?大郎呢?”郗归若有所思地问道。

  宋和颇有些恨铁不成钢地答道:“当天夜里,朱二郎盗取朱氏家?主的令牌调动私兵,唯有少部分?固守坞堡的护卫,仍旧守着朱杭定下的‘看家?护院者认人不认物,无事不得擅离职守’的规矩,一直守在坞堡。”

  “据他们所说,动乱发生之前,那薛林曾夜叩府门,前去谒见朱二郎,之后又带人挟持了大郎,所以二郎才?能?顺利发兵。”

  “朱氏家?主也说,当夜杀死北府军使者、去张氏坞堡复命之人,便是个皮肤黝黑、身形矮小的南人,仿佛正是姓薛。”

  “可真是好疏忽啊!”郗归冷笑一声,厉声问道,“那朱氏家?主如今人在何?处?朱、张、陆三家?的主子,如今有多少还活着,有多少死了逃了?这薛林又在哪里?”

  “高将?军率人入城之后,陆、张二氏的部曲护着两位家?主及几个公子逃走,朱氏家?主朱杭则被留在了张氏坞堡之中,最后被郗将?军的手下缚住。至于朱家?,朱氏坞堡之内,朱二郎与那薛林均已不见踪影,只余下几个一问三不知?的主子,和一群当夜并未参与作乱的护卫。那朱大郎在卧房之中被人割喉,恐怕是薛林临走之前所为。”

  郗归沉吟着问道:“这些人往哪个方向?逃了?可有人去追踪?”

  “应当是与乱军一道,往西边去了,郗将?军已派人追踪。”

  “朱杭如今是个什么态度?他知?道朱大郎死了吗?”

  “城中乱糟糟的,并未严格控制朱大郎死讯的传播,想?来朱氏家?主已有所耳闻。”

  郗归嗯了一声:“你先回去吧,天亮之后,带朱杭来见我。”

  宋和点头应诺,临走之前,又补充了一句:“庆阳公主也想?见您。”

  “让她先等等吧,我现在顾不上她。”

  郗归说到这里,话锋顿时?一转:“不过有一件事,我现在就可以明确地答复你:我虽愿意与庆阳公主合作,可你与庆阳公主的婚事,我却绝对?不会同?意。”

  “你回去之后,好好想?想?这一件整事该怎么收尾。等风波彻底平定之后,我会按功过论?赏罚。至于你,我给你半年的时?间,这半年内,我们论?迹不论?心,单看你做得如何?,有何?功过。半年之后,你若还是无法打?心底里接受北府军的一切,那便另谋高就吧。”

  宋和一一答应,并未在尚主之事上多做纠缠,只深深地看了郗归一眼?,开口问道:“敢问女郎,您总说要坦诚,那我便鼓起勇气,问您一个问题——您之对?我,是否存有偏见?”

  “偏见?”郗归反问了一句,并未过多地隐瞒自己内心的想?法,“我欣赏你的才?能?,你的韧性?,以及你不甘下游的决心和行动力。可你的所思所为,却都与北府军格格不入。我不强求你的改变,但你若一直如此,势必不能?使我放心。”

  “宋和,唯有同?心同?德,才?能?真正并肩作战,你回去好生想?想?吧,看你是想?做一个真正的能?臣,还是一把只想?向?上爬的钢刀。”

  宋和若有所思地离开了,南烛不解地问道:“女郎,您就这么让他走了?不治他的罪吗?”

  “不然呢?”郗归面?无表情?地回道,“你倒是说说,他究竟做错了什么?”

  “他为了一己之私,走漏了消息,致使朱、张二族发兵来攻,使得北府军折损了将?近千名人手,这难道还不是罪过吗?”

  郗归微微摇头:“我此前说过,论?罪之事,向?来是原迹不原心。宋和想?要与庆阳公主合作,固然有其私心在,可依照先前的形势,若是真的达成合作,对?我们在吴兴的计划而言,也是一桩有利而无害的事情?。他的确没有及时?通知?高权,可之所以这么做,也确实是有天色已晚、路途不便的原因在。”

  “刘石走漏了消息,不管是有心还是无意,都体现出了整个北府军可能?普遍存在的疏漏。军中没有落实好因公出行和思想?工作的制度,才?使得那份信件泄露了出去。”郗归叹息着说道,“世族若一早便做了劫杀使者的计划,便绝不至于在刘石还没断气的情?况下,将?他仓猝留在那里,不把现场清理干净。”

  “杀人一定是仓促之间做出的决定,那么,很大的一种可能?是,刘石先向?薛林透露了北府军即将?与庆阳公主合作的消息,以至于对?方不得不改变计划杀人灭口,阻拦这一讯息向?城外传播。若真如此,军中之罪,只怕并不轻于宋和。”

  南烛有些不敢相信:“可刘石,毕竟是北府旧部后人,是从前北固山的私兵啊。”

  “那又如何?呢?”郗归淡淡地问道。

  她纵使明白,却依旧觉得疲累:“只要是人,就会有私心,有弱点,就有可能?被人威胁,被人利用。”

  她有些自嘲地说道:“这一战,我们不是输给了吴姓世族,而是输给了人心。无数的私心交杂在一起,使得一个个看似微不起眼?的疏漏,终于织就了一张伤亡惨重的大网。没有人是有意的,可最终却出现了无人能?够承担得起的惨烈后果。”

  “我不能?不怪罪他们,却不该将?这一切全部都归咎于某几个人。这并非是因为我的仁慈,而是由于我亦有失管失察的过错。”

  “知?耻而后勇,将?士们需要一个洗刷耻辱、冲淡伤痛的机会,以便走出这一战带来的沉重阴影。”

  “无论?是高权还是宋和,只要他们愿意,都可以在吴兴继续戴罪立功,半年为限,且看半年之后,他们能?做出什么成绩吧。你帮我记着,回头要在整个北府军与徐州境内,开启一轮彻底的关于纪律规矩与思想?工作的整顿和检查。”

  南烛认真记下,叹了口气:“话虽如此,可我还是不甘心,女郎,毕竟死了这么多人啊。”

  “这件事会永远记在当事者的档案里,影响其后续的每一次晋升。至于别的——”郗归闭上眼?睛,按了按额角,“吃一堑长一智,北府军如今有数万人,我们不可能?完全掌握每项制度的落实实施。监察之制,自古以来便是一道复杂的难题,其间牵涉着无数的利益,交杂着无数的斗智斗勇,永远都不可能?有尽善尽美的那一天。我们只能?一面?加强监察,一面?尽可能?地提升大家?落实制度的意识。只有真正付出了流血的代价,大伙儿才?能?清醒地意识到,平日里对?制度的疏忽,会在战场上造成血淋淋的惨痛代价。经此一役,北府军固然伤亡惨重,但大家?也能?从中获取些值得警惕的教训。”

  说到这里,她难免有些伤怀:“只是可惜了那些牺牲的将?士,制度可以完善,纪律可以整治,可已经失去的生命,却永远都不会回来了。”

  南烛担忧地看向?郗归:“女郎,战场之上,胜败伤亡本是常事,您不要自责。”

  郗归摆了摆手:“我没事,你去忙你的吧,让我自己静静地待一会儿。”

  南烛沉默地退出了营帐,郗归拆了头发,和衣躺在那张简陋的床榻上,疲惫地闭上了眼?睛。

  她的头很痛,眼?睛也很累,可却怎么都睡不着。

  从高权到宋和,他们一个个的私心,令郗归感到分?外心累。

  她知?道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所有人都会有私心,江左上上下下大大小小的世家?,无不在为其私心利益而筹谋;而那些在分?田之计中获利的百姓,也是为了自己的利益而支持北府。

  郗归从一开始就很清楚,共同?的信仰固然重要,可她还必须给下属们提供一种切实可靠的有盼头的生活,必须让他们知?道,追随她、追随北府,是能?够让大家?过上触手可及的好日子的。

  在这个维度上,私心与公利并不冲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