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黄油柿子
“哪里变了?”赛缪尔尽量用和平时一般毫不在意的语气回话。
“你非要我说,也很难说出来,像那种氛围?气氛?感觉?上的改变?”同期比划道。
另一个人探头过来插嘴:“我知道我知道!总感觉卡伊最近变得傻乎乎的!”
“哦哦哦对对对!就是这种感觉!”
这场对话以赛缪尔把两人都揍趴下结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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求婚之后,赛缪尔和崔梅恩开始约会——顺序听上去有哪里不对,不过崔梅恩不在乎这个,赛缪尔也就没管了。
崔梅恩依然在做牛奶摊的生意,赛缪尔见习骑士的课程也很紧张,是以他们一周只能约会一两次,剩下的时间只有在赛缪尔来买牛奶时才能匆匆见上一面。
赛缪尔递上铜板,崔梅恩佯作正经状,指尖却在他的掌心里轻轻地挠了挠。笑意从她拼命忍住却还是上扬的嘴角中溢出来,赛缪尔的心从没跳得这么快过。
他抢过奶瓶拐过街角,抱着膝盖蹲下来,把冰凉的瓶子贴在自己滚烫的脸上。
崔梅恩生性率直,和人说话时总喜欢认真地盯着对方的眼睛。而每当她盯着赛缪尔看时,那双清澈的黑色眼睛里总是透着满溢的喜爱与甜蜜。
赛缪尔根本无法坚持与她对视太久,每每这时,他就感觉自己像一只被阳光刺得吱吱叫的蝙蝠。
“……你喜欢我什么地方啊?”他问崔梅恩。
“你长得好看!”崔梅恩眼睛闪亮亮地回答。
“那以后如果出现比我更好看的人,你就会喜欢他吗?”赛缪尔又问。他的语气里夹着一丝委屈和惶恐,仿佛这个“更好看的人”已经站在了二人面前一般。
崔梅恩摸摸他的头发,强硬地凑上来,逼迫他看自己的眼睛。赛缪尔转过视线,不敢去看她。
“不会啊,他们又不叫赛缪尔。”崔梅恩轻笑一声,凑上来咬他的嘴唇,“我喜欢长得好看的赛缪尔。”
“那如果我不好看了,你就不喜欢我了吗?”赛缪尔执拗地问。
崔梅恩长长地叹了一口气,踮起脚来双手揽住他的脖子。赛缪尔下意识地扶住她的腰,她便毫不客气地整个人栽进他的怀里。
她既温暖,又鲜活,仿佛一轮明亮的太阳照进他的怀抱中。
“不怕告诉你,我喜欢上你,是因为你好看。如果你没有这么好看,我可能一开始就不会喜欢你。”崔梅恩说。
赛缪尔的脸肉眼可见地变得惨白。
“可是我已经喜欢上你了啊,所以接下来不论你变成什么样子,我都会喜欢你。我们赛缪尔这么可爱,我怎么舍得不喜欢你呀?”崔梅恩在他耳边说话,他看不见她的脸,只能感受到拂过耳边的暖洋洋的气息,“这下放心了?乖哦,你怎么这么胆小啊?”
“我才不是胆小!”赛缪尔把脑袋埋进她的头发里,小声嘀嘀咕咕,心却真的放了下来。
其实他真的很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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人人都说公爵极为疼爱他的女儿,也许是因为她是公爵唯一的子嗣。大小姐是公爵的第一任妻子所生,公爵有过两任妻子和数不清的情妇,却始终只有这么一个孩子,不少人猜测他身患隐疾。
在上了年纪之后,公爵终于放弃了再生育一个子嗣的想法,转而开始为女儿挑选夫婿。他的女儿继承了母亲姣好的外貌,却是一个傻子——她四肢无力,日常只能由女仆搀扶行走或是轮椅代步;她不会说话,只能用最简单的词表达自己的愿望,甚至不会从一数到十。
可她是公爵的女儿,因此追求者众多。公爵嘲讽地告诉赛缪尔,他一眼就能看透那些男人在想什么:他们追求的不是一名身患残疾的女性,而是“公爵的女婿”这一身份。至于面容姣好却痴傻呆愣的公爵之女,她不过是一把为了得到这个身份所必须的钥匙。
“即使我只有一块木头当女儿,他们也会争先恐后地巴结她!”某次宴席上公爵得意地笑道,与赛缪尔碰杯,“不过卡伊你跟他们不一样!我很欣赏你!你一定不会辜负我的期待!来,干杯!今晚不醉不归!”
赛缪尔挂上奉承的笑容,将杯中酒一饮而尽。他的大脑因为酒精的作用而有些昏沉。
他想,我与他们没什么不同,或许还要更糟糕一些。
第27章
任何故事都有结束的一天。
圣殿见习骑士所要学习的内容不仅包括剑术与魔法,他们同样需要承担一些礼仪与外交方面的工作,一些成绩佼佼者更是能够提前接触到政治方面的内容——比起远在天边的魔鬼来说,贵族们显然更在意来自内部的斗争。
贵族出身的见习骑士自然会与家族站在一起,毫无根基的平民骑士便成为了各个派系努力争取的对象。在他们之中,又以首席见习骑士赛缪尔·卡伊最为夺人眼球。
他姿容俊美、成绩优异,不论是哪一方面的科目都遥遥领先,更难能可贵的是出身贫困、无依无靠,一时间无数势力向他投来了橄榄枝。
赛缪尔的野心也逐渐膨胀了起来。他从小就想过上更好的生活——不光是说物质上的富裕,而是那种可以像碾死蚂蚁一般碾死他人的生活。
在不久之前,赛缪尔就是被那种只能被碾得仓皇逃窜的蚂蚁。
在他蜷在屋子的角落凝视身前交错的肉丨体的时候,在卡伊爵士用佩剑抽打母亲的时候,在母亲被吊死在广场上的时候……赛缪尔无数次地想,他要爬得高一些,高一些,再高一些,直到他可以漫不经心地碾碎他们所有人,就像他们曾经可以漫不经心地碾碎他一般。
相比辛苦工作才能勉强糊口的平民来说,圣殿骑士具有丰厚的薪水和受人尊敬的社会地位,是做梦都不敢想的好差事;但是当赛缪尔成为了见习骑士后,他才明白,在地位更高的大魔法师、骑士长和贵族看来,普通的圣殿骑士和平民也没什么两样。
被打压的骑士往往会被发派去最凶险的前线,即使能平安回来,也难免落下一身病痛,错过晋升的良机;而想要往高处走,就必须选择在不同的党派中做出选择——贵族只会对自己人施以援手。
如何成为他们的“自己人”?
最简单和直接的办法是利益交换。譬如,远在北方边境的格温家族依靠远洋航线带来的丰厚利润,为自己打开了通往内地的商路,据说他接下来想要依靠婚姻更进一步;反面教材则是梅兰斯家族,曾经也是呼风唤雨的豪门,在几十年前的王位继承战中站错了队,全家都被赶去了偏远的封地,据说现在落魄得只剩个空头爵位,种种种种。
赛缪尔没有可以参与博弈或结盟的任何资本,他只有他自己,于是接下来的一切都顺理成章。
许多人指点他,他应该接受某位大人的好意,入赘成为人家某位女儿的夫婿,与“老爷们”结为稳定的利益共同体。
当然啦,赛缪尔从来没有见过他们中任何一位的女儿,想必那些小姐们也从未见过他。对她们的父亲来说,这些都是无关紧要的小事。感情可以婚后培养,没有感情也不打紧,等生下继承人后,夫妻大可以各自在外找情人取乐。
感情这种东西,虚无缥缈、不值一提,唯有依靠婚姻联系在一起的利益才是切实存在的。
“……我可以帮忙做些别的,他们不愿意干的脏活,只要我能做。”赛缪尔试探性地反驳,“非得结婚不可吗?”
介绍人耸耸肩:“如果不能确保你是个可信的人,没人愿意把活给你干。卡伊先生,恕我直言,像您这样的骑士圣殿一抓一大把,您可别以为自己是什么了不起的大人物。我不是来跟您谈条件的,只是好意指点您一条明路。没人逼迫您必须做什么,您只要做出自己的选择就好。我劝您一句,机不可失,您得为自己几十年后的生活考虑。您知道毫无根基的普通骑士退役后过的日子吗?”
赛缪尔知道。
当年卡伊爵士的酒友中就有一位是货真价实的前圣殿骑士,在赛缪尔认识他的时候,他早已退役,为酒馆担任护卫糊口。那是个胡子拉碴又肌肉松弛,看起来随处可见的普通中年男子。
如果不是他自己说,没人能猜到他竟然与现任圣殿骑士长曾并肩作战过。在身为骑士时他风光无限,而在赛缪尔认识他的时候,他已经是个需要对客人点头哈腰的酒馆护卫了。
赛缪尔发自内心地恐惧这样的生活,所以他最终说服自己答应了介绍人的要求。
是的,当然没人逼迫赛缪尔。他所做的所有选择都是自愿的,他自愿成为了公爵的乘龙快婿。
平步青云,一步登天,以往在当骑士时从来不知道门路的沙龙与聚会向他敞开大门,无数曾经他只能仰视的纨绔子弟向他讨好地敬酒。即便是有人背后嘲讽,也从没人敢当面说三道四。
光辉灿烂的未来在赛缪尔的脚下铺开,剩下的只需要自己走上去就可以了。
毕竟,这里是现实世界,而非公主与骑士的浪漫故事。赛缪尔一遍遍地告诉自己,他没有做错任何事。
赛缪尔从小就是个阴暗、无耻又现实的人,同崔梅恩演一出轻飘飘的情爱剧本,就已经是演技的极限了。他总得回到现实中来。
尽管如此,赛缪尔还是没敢告诉崔梅恩。
倒不是害怕她纠缠——或者说正好相反。赛缪尔清楚地知道,依崔梅恩的性格,她只会狠狠地痛骂他一顿,接着潇洒地转身走人,从此再不看他一眼。
想到她再也不会理会他,再也不会用缠绵的眼神的注视他,再也不会紧紧抱着他的手臂,赛缪尔就害怕得全身发抖。在与公爵之女定下正式的婚约(而不是同崔梅恩的那个儿戏般的求婚)后,他无数次梦见崔梅恩转身而去。
无数个深夜,他全身冷汗地惊醒,睁着眼睛直到天明。
赛缪尔太贪心了。他既不愿意放弃即将到嘴的利益,又奢望还能留住崔梅恩对他的爱意。
他想,只要她不知道就好了。
听上去匪夷所思,不过操作起来倒没有想象中那么困难:崔梅恩不过一个在城里摆摊的村姑,接触不到任何上流社会的事,只要赛缪尔能确保封锁好消息,她就不会知道他的婚事;只要他能尽可能快的攥住公爵一系的权力,建立起自己的势力,那么之后即使他包养情妇,甚至哪怕另外娶妻,也没人再敢从旁置喙。
赛缪尔构思得很完美,唯独漏算了塞德里克·梅兰斯的出现。
如果要在圣殿里挑出一个赛缪尔最讨厌的人,那么塞德里克·梅兰斯还要压上总是找赛缪尔麻烦的那个小伯爵一头。
原因很简单:他也喜欢崔梅恩。
与一般人印象里夹着尾巴做人的落魄贵族后代不同,塞德里克·梅兰斯跳脱得令人生厌,是赛缪尔最厌恶的那一类人。据说刚成为见习骑士不久,他就仗着自己的贵族身份跑去调戏崔梅恩,却反倒被她当着众人的面训得抬不起头,只能灰溜溜地落荒而逃。
那时候赛缪尔与崔梅恩还算不上熟。后来他向崔梅恩提起这事,崔梅恩认真地回忆了好半天,摇摇头告诉他自己不记得了。
“我毕竟是个开店的,惹事的人不说一天一个,一周也有个三四个。”她摊开手,“怎么可能都记得住?”
也许是陷入恋情的中都比较敏锐的缘故,赛缪尔很快了就注意到了塞德里克·梅兰斯。他在某天剑术训练结束后揪住了他,警告道:“你别去骚扰她。”
“谁骚扰谁?她?她是谁?”塞德里克装傻。
“崔梅恩。”赛缪尔嘶声吐出崔梅恩的名字,“你最好离她远一点。”
塞德里克嘁了一声,问道:“你是她什么人啊,你管得着吗?”
“她是我的未婚妻。”赛缪尔说。
“原来如此!你们什么时候订的婚?”
出乎赛缪尔意料的是,塞德里克竟然没和他争执起来。他仿佛一个旧友般拍拍赛缪尔的手臂,亲切地问道:“卡伊,你真是太不够意思了,订婚也不叫上同期,大家给你庆贺庆贺嘛。”
赛缪尔卡了壳。
他和崔梅恩没有订婚,或者说并没有形式上的订婚,只有一句他在小旅馆中糟糕透了的求婚。崔梅恩时常和他互相打趣,不过他们谁也没提过订婚礼乃至结婚的事——这事听上去离他们太远了,眼下他俩甚至还没约会几次呢。
“不关你的事。”赛缪尔冷冷地说。
塞德里克弯了弯翡翠般的绿眼睛,笑道:“怎么不关我的事?既然她和你没有法律上的婚约,那我当然可以追求她。怎么,你怕了,卡伊首席? ”
赛缪尔扔开他的衣领,说道:“你大可以试试。”
说完他不再理会塞德里克,转身走掉了。
我怎么会怕?他在心里对自己说,她只喜欢我,我怎么会怕?
他有充足的把握和十足的依仗,知道崔梅恩不会抛下自己另选他人。她爱他,他知道。
赛缪尔不会害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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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谁告诉我的,很重要吗?”崔梅恩问道,“我就问你一句,他说的是不是真的?他有撒谎吗?赛缪尔·卡伊,你是不是在向我求婚后,又答应了娶公爵的女儿?!”
他在撒谎!他在骗你!
赛缪尔想说。他的嘴唇哆嗦了半天,却无法吐出哪怕一个音节。冷汗从他的额角滚落下来,他最终只敢抬起一双惶恐的眼睛,恳求般直勾勾地盯着崔梅恩。
崔梅恩叹了一口气。
恐惧如一双巨大的手掌,紧紧地攥住了赛缪尔的心脏和喉咙,他被攥得难以呼吸,说不上一个字。
她知道了。赛缪尔的大脑一片空白。唯有这一句话异常清晰。
崔梅恩知道了,然后呢?
赛缪尔构思的计划里,从没有想象过这个可能性——他唯独不敢去想这个可能性。他比谁都清楚崔梅恩会做出怎样的选择。
他纯粹率直的爱人,照进他怀抱里的太阳。光是想象之后的场景,赛缪尔就会害怕到寝食难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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