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云炽
空气?安静了一瞬。
冰冷的雪落在傅应呈漆黑的睫毛上。
少年没有搭话?,老人还是嘟嘟囔囔地讲了下去:“我就是看不惯他这个德行,打孩子算什么玩意,你不知道有时?候他打得……真造孽啊。”
“有次我以为?要出事,找了居委会,还报了警,结果警察说只能警告教育,那之后?他变本加厉,反而?害了凡灵,我又不敢报警了。”
“老天不开眼,怎么死得不是他……”
絮絮叨叨的苍老嗓音,逐渐消散在风里。
良久,少年弯腰接过老奶奶手?里的菜,嗓音干涩:
“我送您上去。”
因为?房东用押金要挟,季国梁不得不把自己的东西?全部搬走。
此时?季凡灵家?里空空荡荡,只剩被烟熏黄的墙。
看不出任何?她存在过的痕迹了。
老奶奶回到家?,吃了饭,又看了会电视,开门准备丢垃圾的时?候,惊愕地发现?,那名撑伞的少年竟然还站在楼道里。
他就这样定定站在季凡灵家?门前。
肩膀单薄,冻僵的脊背如弓弦绷紧,几乎像是要绷断了。
“小伙子,还没走啊?”
老人劝道,“楼道里太冷了,走吧,没什么好看的了。”
傅应呈动了动唇,没说出话?,只是艰难又沉哑地应了一声,垂下早已涩痛的眼。
……
原来这世上,还有比故人离去更?痛苦的事——
等她死了,你才发现?。
她活着时?也并不幸福。
*
女装店。
等店员离开后?,季凡灵在试衣间里,掀起衣服,对着镜子,左右转着看了看。
她早就不把伤疤当一回事,以至于都忘了,自己的身体,是会把人吓出尖叫的模样。
大?概真的……
很丑吧。
女孩面无表情地理好衣服,走出试衣间,注意到不远处傅应呈投来的目光。
季凡灵觉得傅应呈不是那种逛一整天街的闲人,自己也并不享受消费的过程,索性直截了当道:“就这件吧,你觉得呢?”
傅应呈没有回答,起身去结账,对收银员平静道:“刚刚她试过的,都包起来。”
季凡灵一个猛回头:“啊?”
店员一愣:“包括一开始您拿的短款羊羔夹袄和深咖色毛领大?衣么?”分?别?是白色的那件,和长毛的那件。
傅应呈:“是的。”
季凡灵:“啊???”
傅应呈无视她在旁边使眼色,继续问:“有配套的裤子么?”
“有的有的,搭配大?衣的话?,这几条都蛮合适的,半身裙也不错,s码要不要试一下?”
“不用试了。”
傅应呈听到还要试衣服,眼里压着点不易察觉的烦躁,指尖敲了敲,打断道,“都包起来吧。”
季凡灵:“啊??????”
“好的三?件大?衣四件上衣三?条长裤加两件半身裙,这边一共收您……”
“打住!”女孩制止店员算账的动作,忍无可忍地拽了拽傅应呈的袖口,“不是说只赔我一件?”
傅应呈低眼看着她。
眸子很黑,很深,很沉,能从他的眼里清晰看见自己的倒影。
明明一直待在一起,那却是一种,看向很久不见的故人的眼神。
像一尊孤独的,落了雪的黑色雕像。
季凡灵愣了下,奇怪道:“傅应呈?”
傅应呈顿了下,挣开她手?里的袖子,看向旁处。
“……我买衣服呢,是为?了我自己的眼睛着想。”和平时?明显的嘲讽不同,这次语气?淡淡的,但莫名让人觉得,比以往任何?一次都要不高兴。
就连伸手?结账,都带着不容置喙的意味。
“——所以,不算在你头上。”
*
季凡灵不知道他为?什么突然不高兴,但她发现?,傅应呈在给她买了一大?堆衣服裤子,又转向鞋店买了运动鞋皮鞋长靴短靴后?,心情微妙地变得好了一点。
季凡灵不知道傅应呈听到了店员的对话?,更?不可能知道傅应呈曾在她死后?去了她家?。
她想。
该不会,傅应呈一直觉得她哪儿哪儿都丑,现?在终于逮到机会,把她从头到脚改造一遍,才让他终于顺了气?吧?
很有可能。
季凡灵瞄了眼面不改色付钱的傅应呈,逐渐感到麻木。
与其送上去被他嫌弃,不如明智地选择沉默。
况且,她都得了便宜,还是别?卖乖了。不管什么原因,被送了一大?堆过冬的衣服……都很难让人讨厌。
感觉今年会是个温暖的冬天。
口袋里的手?机震动了下,季凡灵掏出手?机,跳出一条新的短信。
还有一条微信好友申请,来自程嘉礼。
她愣了下,意识到微信号是和手?机号是绑定的,所以被程嘉礼顺藤摸瓜找了来。
不过她并不想加程嘉礼的好友,所以平静地无视了。
第二条短信,才是她真正在乎的——
季凡灵睁大?了眼,反复看了两遍,忍不住跳起来,跑向不远处的傅应呈。
她有工作了!
*
录用她的是吉星街的赵三?串大?排档。
临到年末饭馆缺人手?,服务员强度高,工作时?间又长,大?学生们?普遍没放寒假,季凡灵便成功入选,下周一直接入职。
工作时?间是早上十点到下午两点,短暂午休后?,再从下午四点半点上到晚上十点,直到客人全部清场。
工资到手?两千五,全勤二百,但第一个月试用期只有一千八。
钱是少了点,好在从傅应呈家?小区门口坐3路公交车可以直达吉星街,往返路费花不了多少,还包午晚饭。
季凡灵觉得没什么可挑剔的,毕竟她真正有的只有初中文凭,A大?学生证骗得了别?人骗不了自己。
正式上班后?,事情没她想得那么简单。
她每天要无限重复送花生米,端茶倒水,等客人点菜,手?写菜单,上菜,打包,收盘子,送客,翻台,见缝插针地扫地,收拾垃圾……忙得上厕所的时?间都没有。
工作时?间屁股根本挨不到板凳,一天能走足足两万步。
端一盘菜没什么,端久了胳膊都在发抖,尤其是煲汤的汤锅,重得跟铁锤一样。
自从上班以后?,她几乎见不到傅应呈了,两人的作息完全错开。
平时?她跟傅应呈的交流都集中在饭点,现?在她饭点正好都在工作,傅应呈离开家?的时?候她还在睡觉,她回来时?又很迟,两人仿佛变成了没有交集的同居室友,只有偶尔会在深夜碰面。
这天晚上,傅应呈走出书房,看着季凡灵刚进家?门,换了鞋,耷拉着眼皮,走向自己这边的走廊,微微蹙眉:“都快一点了。”
“你不也没睡?”季凡灵打了个哈欠,肉眼可见地疲惫。
“总比睡了,再被你吵醒好。”
季凡灵停住脚步,回头,大?脑迟钝地转了下。
傅应呈的意思好像是,他为?了等她,才一直没睡。
“怎么会?”季凡灵说,“我一点动静都不会发出来。”
“你确定?”傅应呈慢悠悠的尾音微扬。
季凡灵又不那么确定了。
该不会,她之前经常吵到傅应呈吧。
“有桌客人聚餐喝酒,结束得迟,3路末班车在十点二十左右,我没赶上。”
季凡灵解释,“所以只能19路转7路。假如我十一点没到家?,说明我错过末班车了,你就关门睡……行吗?”她有点艰难启齿。
她住在傅应呈家?,还要傅应呈来迁就她的习惯,多少有点不像话?。
傅应呈目光深暗。
他之前觉得这份工作还算安全,勉强可以忍受,是建立在季凡灵从吉星街坐3路公交直达他家?小区外的前提下。
深夜这个点,她一个人在外面转公交,走夜路?
“我有经验。”季凡灵还在跟他表演,当她把拖鞋拎在手?里,只穿着袜子,就可以做到无声潜行。
女孩蹑手?蹑脚走了几步,抬起乌黑的眼:“这样你还能听见?”
傅应呈视线落在她踩在冰凉地砖的白袜子上,眼神微动,移开了视线:“还不如穿着鞋。”
“不可能啊。”季凡灵狐疑。
“与其琢磨这些,”男人淡淡打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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