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予昭晖
高拱怒不可遏:“会揖马上开始,若不想参与,那边请你出去!”
殷士儋却指着高拱的鼻子直接开骂:“你不过和我一样,只是次辅,却独断专行,欺压同僚,排除异己,连首辅都都必须听你的。去年,你驱逐了陈公,现在又打算驱逐我们几个。”
“你说我靠太监帮忙入阁,你不也一样。”
“哇~~”
全场哗然,这是能说的吗?
殷士儋实在彪悍,该说的不该说的,全都抖落出来。在场的科道官都傻眼了,看着两位阁老如同街头泼皮一般,互相揭短,实在精彩。
他敏感的捕捉到殷士儋话中信息——高拱等不及了,想要尽快将屁股挪到首辅的位置上,正在加快速度把碍眼的人都赶走。
“在潜邸之时,你就眼高于顶,不把别人放在眼里,如今更是变本加厉,内阁就是你的一言堂,你一人说了算!”
殷士儋越说越激动,竟是上前一步,一把揪住了高拱的常服前襟!
“!!!”
他不但要揭短,他还要打脸!
“啊啊啊~~”朱翊钧在心中呐喊,“这……难道是要动手吗?”
他以为文官不和,顶多也就是互相弹劾对方,言语讥讽,唇枪舌剑。
想不到啊想不到,诸位大学士文能提笔做文章,武能挥拳揍同僚。在陆绎离京的时候,朱翊钧也想把高拱揍一顿,但他是习武之人,不屑对文人动武,关键这个文人还是他父皇的老师。
不过,要是能看别人把高拱揍一顿,那也挺解气。
殷士儋一个身材魁梧的山东大汉,斗大的拳头落下来,可不是高新郑这个河南人招架得住。
张居正本来站在高拱旁边,就在殷士儋冲上去揪高拱前襟的时候,默默往后退了好几步,生怕误伤了自己。
上一次就是他及时抱住了殷士儋,让高拱得以脱身。现在,他却不想这么做。
下一刻,殷士儋的拳头却没有落在高拱的脸上,千钧一发之际,竟是有人冲了出来,挡在了他的身前,结结实实的挨了殷士儋那一下。
张居正定睛看去,哟呵,原来是你小子,打在此人脸上,更解气。
“哇偶~”这个热闹实在精彩,朱翊钧看得目瞪口呆。
众人定睛看去,那挡在高拱身前的人捂着半边脸,痛苦的倒了下去。
“凤磐!”高拱惊呼一声,“你怎么样?太医,快请太医!”
凤磐?是张四维的号。
朱翊钧看不懂了,这个张四维,为什么要突然站出来,替高拱挡这一下?
朱翊钧回忆了一下,高拱离开那一年,张四维说他想家了,要回家探亲。
当年十二月,高拱重回内阁,次年三月,张四维就回来了
这么看起来,他俩似乎真是有点什么联系。
不过,也有可能张四维就是这么一个见义勇为的好人,见领导有难,挺身而出,没有什么别的想法。
朱翊钧和这些大臣的接触都不多,对于他们错综复杂的人际关系,也了解得并不全面。
张四维挨了这一圈,张居正立刻上前抱住了殷士儋。这一屋子人,论年纪和身高,也就他能勉强抱住殷士儋。
几个年轻官员进来,扶着张四维到直庐休息,等太医过来诊治。
一场闹剧之后,今天的会揖也没法进行了,众人只能暂且散去,有什么工作,留到下次一起汇报。
等众人陆陆续续离开,朱翊钧这才从柱子后绕出来,刚走到院子,正巧碰见了劝走殷士儋刚回来的张居正。
“我送殿下回清宁宫。”
朱翊钧点点头:“好。”
“张先生!张先生!”刚走出文渊阁,朱翊钧就迫不及待拉住张居正的手,眉飞色舞的,丝毫不掩饰他的惊讶与兴奋,“我没想到,内阁大学士也会一言不合动手。太刺激,太精彩了!”张居正看到他那副唯恐天下不乱的神情就忍不住想笑,无论聪明早慧,博闻强识,孩子毕竟是个孩子,爱凑热闹、好奇心重是孩子的天性。
张居正笑道:“内阁大学士平日都是讲道理的,这只是个意外。”
“我懂!我懂!”朱翊钧乐不可支,“君子动口不动手,除非实在忍不住哈哈哈哈!”
看到高拱吃这么打个亏,丢这么大个人,朱翊钧的确很开心,若不是张四维突然出现,他的开心还能翻倍。
开心过后,朱翊钧又想起个事,拉着张居正的手晃呀晃:“张先生,你是怎么知道殷阁老今日要找高阁老的麻烦?”
张居正不置可否:“文渊阁就那么大,哪有什么秘密?”
朱翊钧想想也对,既然殷士儋知道高拱要指使言官弹劾他,以他耿直豪爽性格,能众目睽睽之下动手打人,倒也不奇怪。
这场热闹看得可太有趣了,朱翊钧当天晚上就迫不及待跑去坤宁宫用晚膳,顺便去了趟乾清宫,拉上他父皇一块。
朱翊钧看到隆庆的状态,不由得皱起眉头,他父皇看着愈发虚弱,黑眼圈深重,精神萎靡。
他年纪尚幼,尚且不通男女之事,只以为父皇夜夜笙歌,没休息好,非要拉着他去皇后那里用晚膳。
皇后只想见儿子,不想见皇上,但人家是一国之君,也不是她不想见,就可以不见。况且朱翊镠和朱尧媛两个小家伙成天不是吵着要见哥哥,就是想见父皇,难得两人一起来了,皇后即使有什么想法,也只能放在心里,不敢在隆庆面前表现出半分不悦。
饭桌上,朱翊钧说起在上午在文渊阁看来的热闹,他唤来一旁候着的小太监,一把攥住了他的前襟,学着殷士儋的样子:“内阁就是你的一言堂,你一人说了算!”
朱翊钧重复着殷士儋的话,一拳头挥过去,那小太监以为要挨揍,眼睛都闭了起来,身体抖个不停,却不敢有半分闪躲。
哪知下一刻,朱翊钧松开他,又转了个身挡在他跟前,立时捂着半边脸,“啊”的一声,倒在了地上。
他一人分饰两角,演技太好,把父皇母后,弟弟妹妹逗得哈哈大笑。
他又一个翻身,从地上站起来,眨眼间就回到了桌前:“事情就是这样。”
笑过之厚,隆庆却叹了一口气:“唉!一直以来,朕都希望各位阁臣能够齐心协力,辅佐朕治理好国家,只是他们之间的纷争从未停过。”
听到这话,皇后抬眸看了他一眼,又迅速低下了头。心里却想:“怎么是辅佐你治理国家,分明是替你治理国家。”
朱翊钧知道隆庆一向偏袒高拱,便试探着问道:“父皇,你不会处罚殷阁老吧。”
隆庆摇摇头:“殷先生也是朕的老师,当年在潜邸,无论寒暑,他都会一如既往进讲,朕哪里忍心责罚他。”
说到这里,隆庆停顿了片刻,也很纠结:“只是……”
朱翊钧替他把话说完:“只是他也不能再呆下去了是吗?”
隆庆点了点头,这也是朱翊钧,甚至殷士儋自己意料中的结果。
第159章 朱翊钧想了想,还……
朱翊钧想了想,还是向他父皇问道:“为什么……不是让高阁老走。”
隆庆惊讶道:“高先生?”他又笑了笑,“高先生不能走。”
“为什么?”
“高先生走了就没人干活了。”
“……”
朱翊钧明白他的意思,不是真的没人干活,是无论殷士儋、赵贞吉还是李春芳,都干不了高拱能干的活儿。
高拱和张居正都属于激进的改革派,但他俩最大的区别是,张居正善于隐藏自己的野心,为人谦和。高拱看谁都是傻逼,并且是个炮仗,一点就炸。
事实上,一直以来,内阁的守旧派都要多于改革派,从开海禁开始,各种新政能够顺利推行,离不开高拱强硬的性格与手腕,他要把这些主张恢复旧制的老头子彻底从内阁驱逐,让他们回家种田。
张居正也是坚定不移的改革派中一员,但为人处事低调,懂得韬光养晦,不像高拱那样,八面树敌。
隆庆不会主动罢免殷士儋,但那一场闹剧之后,殷士儋也心灰意冷,不再对今后的仕途抱有期望。
或者说,他那日对高拱动手,就已经下定了离开的决心。
很快,殷士儋的请辞疏就送到了隆庆的御案上,隆庆也没说什么,赐了丰厚的盘缠,还算体面的把自己的老师送回家乡。
内阁召集科道官开会,阁臣却因为私人恩怨在会上大打出手,一时间朝堂上下都知道了此事,听说还被皇太子看了笑话,在坤宁宫给皇上来了个情景再现。
明明是两个人的闹剧,到最后,只有殷士儋走了,高拱却没有受到任何处罚,在内阁的地位进一步稳固。
朝中那些曾经摇摆不定,迟迟下不了决心的大臣,此时也认清了形势,纷纷倒向高拱那边。
不过,高阁老向来傲气得很,不是什么人都看得上。
陈以勤走了,殷士儋走了,内阁现在只剩下四个人。
其实大家心知肚明,李春芳和赵贞吉也会有这么一天,只是迟早的事。
尤其是赵贞吉,博学才高的人往往都很好强,暴躁发怒,得罪人而不自知,这一点他和高拱也很像。
他仗着自己年纪大,名望高,资历深,在内阁对谁都直呼其名。议政之时还经常故弄玄虚的对张居正说,这些问题岂是你这样的年轻人能领会的。张居正只是笑笑,也不同他争辩。
恃才傲物之人又不止他一个,总有人收拾他。
就在这个关键时候,边关却出了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总督宣府、大同、山西军务的兵部右侍郎兼右佥都御史的王崇古向朝廷上了一封奏疏,称俺答汗的孙子把汉那吉因为感情问题,带着妻儿、部下等十余人,扣关投降!
这个感情问题让朱翊钧似曾相识,过年的时候,他在酒肆中听到山西考生讲的一段八卦——祖父爱上了外孙女,和孙子抢媳妇。
俺答汗、把汉那吉这两个名字也对得上。
这才两个月,八卦竟然从感情问题上升到了政治问题。
俺答汗在嘉靖朝做的恶,朱翊钧听说过,也经历过。嘉靖二十九年,烧杀抢掠八日。嘉靖四十二年,再次进犯通州,焚掠的火光在紫禁城都能看见。
这事情还要从这个把汉那吉说起,他是俺答汗第三子铁背台吉的独子。因为铁背台吉早王,其母也被处死,把汉那吉由俺答汗妻子养大。
俺答汗为他娶了妻子,也就是此次和他一起投降的把汗比吉,但他不是很满意,看上了姑母家的小表妹,准备纳为妾室。
因为戚继光镇守北部重镇,嚣张跋扈了几十年的土默特部势渐衰退,俺答汗便想着拉拢袄儿都司首领那木按按吉。
谁曾想,俺答汗这个六十多岁的糟老头子,一见外孙女美貌,就改变了主意,要据为己有,这才激怒了孙子把汉那吉,逼得他向大明投降。
俺答汗亲孙子投降大明这事儿就够离谱的了,没想到其背后原因也如此劲爆。
什么外公看上外孙女,这要是放在深受儒家思想影响的中原地区,那就□□,要受到法律和道德的双重审判。但人家这是关外,不读论语,也不讲这些。
关外地区是广袤无际的大草原,不缺地盘,但也没有耕地,游牧名族的政权不在土地上而在马背上,比起领土,人口和牛羊才是统治者最看重的。
繁衍是刻在骨血中的本能,尤其是精神文明欠发达地区。统治者在整个部落拥有绝对的□□权,除了女儿和孙女,别的都可以。
朱翊钧读了这么多年的《四书》《五经》,这个八卦着实震惊到他了。
虽然不理解,但也尊重人家的习俗。八卦不是重点,重点是此次把汉那吉投降事件该如何处理。
此事在朝中引起轰动的同时,也带来了许多争议。总结起来分两派——仇恨派和利益派。
仇恨派认为,俺答汗这些年来多次侵扰边境,抢夺财物,杀害百姓,如今他的孙子自投罗网,自然是豆沙了,把人头给俺答汗送回去,出口恶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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