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予昭晖
他拉着冯保在海边收了两天土豆,一共也没有几斤,朱翊钧只得另想办法。
他把海澄县知县,市舶司的提举和副提举都宣来觐见。
朱翊钧经过几天的观察,他发现,尽管朝廷对于民间出海的审批条件非常苛刻,但大家对海外贸易的热情更加高涨,每天都有船只进出,市舶司的管理也非常混乱,对公文、货物的审查也并不仔细。
最主要的是,他担心的事情已经有了苗头——流入大明的白银正在日益增长。
朱翊钧打算从市舶司单独分出一个新的衙门,专门负责海外贸易和税务。
但这不是他要说的重点,重点是,他要市舶司拟一道公文,尽快下发。
进出的海商,凡是从海外运回土豆,或者可培育、能食用的农作物,可以适当减免税银。
这样就比他自己在海边摆摊效率高多了。
晚上,朱翊钧和张简修两个人,对着收来的那堆土豆发愁:“这个要怎么吃?”
冯保心说:“怎么吃都行,给你扎个薯条好不好?”
朱翊钧让王安先去煮了几个,分给大家尝尝。
张简修咬了一口,皱着眉说:“这也没有咱们的白面馒头和大米饭好吃呀。”
冯保笑道:“简修有所不知,咱们跟着陛下这一路过来,见了太多人,吃不上白面馒头和大米饭。”
张简修喊着金汤匙出生,院里院外,几十个丫鬟老妈子伺候,长这么大没见过什么是人间疾苦。
朱翊钧默默吃完一整个土豆,摸摸肚子:“确实,管饱。”
第二天中午,冯保给他们炒了一碟土豆丝,张简修就着米饭吃了两大碗,摸摸肚子:“好撑。”
晚上他又吵着要吃土豆丝,朱翊钧却不答应:“本来就没多少,剩下的我要带回京城,好好种起来。”
张简修也不在意:“那明年是不是能长出好多好多土豆。”
“必须能!”
朱翊钧人还没走出福建,弹劾的奏疏就送到了他的手中,是福建巡抚庞尚鹏弹劾胡守仁。
这个庞尚鹏是个狠人,一开始在余姚、平湖两县试点“一条鞭法”,后来又到边关治理盐政,疏通盐引,禁制私贩,颇有成效,隆庆四年被弹劾贬为庶民,后来经人举荐,官复原职,巡抚福建。
朱翊钧也了解过,他上任大半年,改革赋役﹐奏蠲逋饷﹐推行“一条鞭法”,精简驿道,严惩贪官,整顿钱法,为朝廷和当地百姓做了不少好事。
朱翊钧也认真看了他的弹章,像庞尚鹏这样的官员,朱翊钧见过太多了,用超高的道德标准要求别人,一点小问题,就能上升到极高的高度,弹章写得字字泣血,才能显出被弹劾之人十恶不赦。
其实都是些捕风捉影的小问题,在这个关键时期,朝廷还指着胡守仁征剿海贼,朱翊钧不可能撤他的职。
朱翊钧也能从字里行间感受到,庞尚鹏弹劾的是胡守仁,实则实在隐射对张居正的不满。
既然如此,朱翊钧只能让庞尚鹏委屈一下,把他调去巡抚广西。
朱翊钧从沿海地区继续北上,由宁德县出福建进入浙江,先后途经温州府、台州府、宁波府、远远地眺望定海卫(舟山)。
“唉!”朱翊钧望着大海,一声叹息。
张简修在海滩上玩得不亦乐乎,赤着脚跑到他面前:“哥哥你怎么又叹气呀,一路过来都在叹气。”
朱翊钧指着面前一大片海域:“你瞧瞧。”
张简修手搭凉棚,眺望大海:“哇!”
朱翊钧问:“看到什么了?”
张简修说:“大海啊,全是水。”
“……”
朱翊钧一脚把他踹海里去了,海水不深,张简修一屁股坐水里,倒还玩上了。
朱翊钧看着他的背影,又忍不住笑了起来。
这时,冯保走到他身侧:“陛下为何叹气?”
朱翊钧道:“这里的海域条件得天独厚,不比月港差。”
他也看出来了,这里的天然海港停泊着许多船只,这些船,表面上看是渔船,其实捕鱼只是伪装,实则偷偷出海做生意。
浙商那是与晋商、徽商齐名,出了名的会做生意。
朱翊钧又叹一口气:“只是,现在还不能轻易开海。”
不能有效解决贸易顺差的问题,就必须严格限制出口,开海也必须慎重。
现在开不开海对他而言,只是有没有需求,条件允不允许,祖制已经不能约束他了。
从宁波府往内陆走,下一站是绍兴。
朱翊钧的兵法老师徐渭,正是绍兴山阴县人,朝中许多官员,包括诸大绶、张元忭、朱赓都是山阴人。
徐渭本来应该在杭州衙门当差,因家中有事,临时返回山阴,正好在他的青藤书屋外遇到了朱翊钧。
别的大臣看到皇上驾临,都是惊惧交加,五雷轰顶一般,不知如何是好。
徐渭看到他,只稍微一愣,随即爽朗大笑,这份说走就走的潇洒恣意,的确是他教出来的学生。
朱翊钧问了些徐渭离开这几年的事情,徐渭却不答反问:“陛下从何处来?”
朱翊钧答:“福建,一路经过温州、台州、宁波,来到绍兴。”
“除了绍兴,其他都是沿海州府,陛下可见到有倭寇的行踪?”
朱翊钧一愣,随即大笑:“不曾见过。”
几年前,他重新启用胡宗宪,又将徐渭调回浙江,负责团练乡兵,抵御倭寇。
如今,朱翊钧亲自验收成果,足见当年的安排是明智的,朱翊钧对此,也非常满意。
既然到了绍兴,沈园、兰亭、禹陵、东湖都该去看一看。
王守仁的墓正好就在兰亭附近,朱翊钧问徐渭:“徐先生也算心学传人。”
徐渭倒也不谦虚:“半个吧,我也未曾拜过师。”
朱翊钧点点头:“半个也行,替我去他墓前上柱香。”
回到山阴县内,朱翊钧不打算在绍兴多待,明日一早就要去杭州。
他和徐渭边走边聊,刚走进青藤书屋,忽的从旁边窜出个人来,手里拿着一根木棍,二话不说,朝着徐渭当头劈下。
徐渭虽然放荡不羁,但他也是个读书人,书生手中笔如刀,但也不能真的跟人打斗。
还是朱翊钧反应迅捷,闪身挡在徐渭跟前,袖中铁棍伸展开来,硬是接住了对方这一下,猛地一使劲儿,那人便弹了出去,木棍脱手,自己也摔坐在地上。
“你这老不死的东西,让你拿钱回来,你死哪里去了?”
朱翊钧差点以为这是讨债的,转念一想,什么人敢向朝廷命官讨债,这语气也不想。
他定睛一看,那人三四十岁左右,长相、衣着、气质活脱脱就是个地痞流氓。
徐渭捡起木棍,上去对着那人就是两下,使足了力气:“逆子!你这个逆子!也不看看,何人驾临,你就敢撒野,我今天非打死你不可。”
朱翊钧恍然大悟,原来这是父子。
也不用徐渭动手打死,锦衣卫早就一左一右上来,拧着手臂,将人提了起来。
朱翊钧没打算废话:“先押下去!”
二人到了堂屋,徐渭气得捶胸顿足,又不忘跪下向朱翊钧请罪:“臣教子无方,还请陛下赐罪。”
朱翊钧喝了口茶:“是要赐罪,但不是你的罪。”
“你先起来,说说看,什么情况。”
徐渭又是一阵唉声叹气:“这是臣的长子徐枚,上一任妻子所出。臣侍读之时,他已成年娶妻,便不曾一同入京。”
“他自幼就不是读书的料,不学无术,混迹市井。臣回到山阴,得知他流连赌坊,散尽家财,差点把这祖宅也给败了,儿媳也早就带着孩子回了娘家。”
“臣不治产业,钱财随手散尽,当初卖了些字画帮他还债,可他仍是不知悔改,这次又是欠了赌债,臣才返回山阴。”
朱翊钧听明白了,徐渭这是回来帮儿子还债的。
“那先生可有银子还债?”
徐渭叹一口气:“向胡总督借了些。”
朱翊钧道:“这钱你就拿回去还给胡宗宪吧。”
“至于你这长子徐枚,朕倒是有法子帮他戒赌。”
徐渭一愣,又问道:“陛下要如何帮他?”
朱翊钧笑道:“把他的手剁了,先生以为如何?”
徐渭吓出一身冷汗,虽说是个不孝子,但那也不是大街上捡来的,是亲生的,哪儿就能看着他被剁手。赶紧要跪下求情,又听朱翊钧大笑:“先生莫慌,我开玩笑的,不剁他的手,只是关他几日。”
第234章 说完,朱翊钧自己……
说完,朱翊钧自己却皱起了眉头:“几天恐怕不行,还是多关几年吧。”
说到这里,他灵机一动,笑呵呵的看向徐渭:“徐先生可知,我如今叫什么。”
徐渭立刻躬身道:“臣不敢。”
他现在是大明天子,除了皇太后这个亲娘,别说直呼其名,连字都要避讳。
朱翊钧摆了摆手:“我现在叫李诚铭,你知道李诚铭是谁吗?”
从徐渭的表情就能看出来,他不知道。
朱翊钧的表达欲一下子就上来了,从“我有一个外公”说起,把李诚铭的身份,当年如何在漷县欺男霸女,后来送到蓟镇参军,洗心革面的故事说了一遍。
徐渭听完倒也不奇怪:“戚将军乃名将,尤擅练兵,天下皆知。”
朱翊钧一拍脑门:“《纪效新书》就是徐先生教我的,我怎么给忘了?”
徐渭忽然明白,他为何突然提起李诚铭的事:“陛下的意思是,让徐枚……”
“嗯,就是这个意思。”故事讲完,朱翊钧有些渴了,喝口茶润润嗓子,“周遭的环境若是没有改变,就算关他三年五载,出来之后,他还是会故态复萌。”
“不如,送他去北边锻炼锻炼,徐先生以为如何?”
“可他已经三十好几了。”
朱翊钧不以为然:“我看他倒是有几分力气,就去当个火头军,锅碗瓢盆总能背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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