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予昭晖
宫女说:“一会儿该凉了。”
朱翊钧说道:“娘亲,我学了新的诗词,你想听吗?”
“当然想!”
朱翊钧说:“那你先把药喝了。”
宫女赶紧递过药碗,这次王妃并不拒绝,仰头便忍着那股子苦味咽了下去。
旁边有个小碟子,放着蜜饯。朱翊钧立刻取了一颗送到王妃嘴边。
王妃就着他的手含了那颗蜜饯,朱翊钧一脸期待的问:“甜吗?”
“你喂给娘亲的,是天底下最甜的蜜饯。”
“那我也尝尝。”他又拿起一颗,放进了自己嘴里,咂咂嘴,“甜~”
王妃问他:“你学了首什么诗?”
“昔日龌龊不足夸,今朝放荡思无涯。春风得意马蹄疾,一日看尽长安花。”
王妃捧着他的脸,问:“这是谁教你的?”
“大伴。”
“你知道是什么意思吗?”
朱翊钧歪着头想了想:“大伴说,这个人四十多岁考上进士,他很高兴。”
他想了想又说道:“长安的花儿好看吗?比御花园的还好看?”
王妃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不知道。但她知道,他儿子这一生,于这些美景无缘。
若他为君,就得在宫墙内呆一辈子,若他为王,封地就是他此生的归属。
下午王妃要静养,朱翊钧不打扰她休息,自己乖乖地到别处玩。
他也没什么好玩的,拉着王安在花园里捉迷藏。
朱翊钧在王府住了四天,嘉靖帝也没催他回宫。裕王上疏想让世子再住三日,嘉靖帝也同意了。
天气渐渐热起来,有了儿子的陪伴王妃的身体也比之前好了许多,甚至可以下床走动,带着儿子在花园里转转。
王妃摸摸儿子的头,要是他能一直陪在自己身边就好了。
可是,住的时间长了,小家伙那股新鲜劲儿一过,就有些待不住。
一来,王府的确小了些,没有西苑玩得自在。二来,出宫好几天,他也有些想念皇爷爷了。
能让他在王府住上这几日,却没朝着要回宫,除了想要多陪陪娘亲之外,他还有一个心愿。
裕王在前厅与王府詹事议事,朱翊钧在门外,扒着门框探个脑袋往里张望。
裕王一抬眸,就对上了那双亮闪闪的大眼睛。詹事汇报完事情,便退了下去。
裕王这才朝门口招招手:“钧儿,到爹爹这里来。”
朱翊钧跑到他跟前,去拉他的手:“爹爹~”
裕王摸摸他的头:“怎么了?”
朱翊钧问了个让他意想不到的问题:“果饼吃完了吗?”
裕王没反应过来:“怎么了?”
朱翊钧又说:“没吃完,我帮你吃。”
“哈哈哈!”裕王以为是儿子馋了,“想吃爹爹让人去多买些回来就是。”
他儿子生长在宫中,并且是由嘉靖帝亲自抚育,吃穿用度全都是御用监安排,说人话就是,就是从皇上那儿分出来的。天底下最好的他都吃过,都穿过,都用过。
民间这些东西,他也就吃个新鲜,多吃两口就没兴趣了。
他爹不懂他在说什么,小家伙记得跺脚:“要爹爹带我去买。”
裕王恍然大悟,原来小家伙这是想上街去玩。
明日他就该回宫了,这点儿心愿,做父亲的无论如何也该满足。
裕王将儿子抱起来,捏捏他的小脸:“走,换衣服,买果饼去!”
朱翊钧挥舞着小拳头:“走喽,走喽~~”
依旧是父子俩走在前面,锦衣卫和太监不远不近的坠在附近,保护世子的安全。
刚拐上长安大街,裕王往东走,朱翊钧却拉着他走向反方向:“爹爹,这边。”
裕王说:“果饼铺在东边。”
朱翊钧却说:“那边去过了,这边没去过。”
他的目的本就不是买果饼,他是要上街看热闹。
裕王便从善如流的跟着他往西边走:“那咱们今日去西边逛逛。”
西边和东边一样热闹,沿街都是商铺和小摊,四周叫卖声此起彼伏。
前面不远处有一块空地,里三层外三层围了好多人,敲锣打鼓,此起彼伏的叫好声,好不热闹。
朱翊钧拉着他爹上前凑热闹,可是以他的身高,就算踮起脚尖,也只能看到穿着各种衣裳的人影晃动。
“看不到!”朱翊钧冲着裕王举起双臂,“爹爹抱~”
裕王让他转了半圈,从后面将人举起来,让儿子坐在自己肩头。
朱翊钧扶着爹爹的头,从这个高度,他就可以越过前面人的脑袋,看到空地中央的表演。胸口碎大石,银□□咽喉,赤手进油锅,单手劈砖头,刀枪棍棒……十八般武艺都用上了。
朱翊钧坐在他爹肩膀上,一点也不老实,看到精彩处哇哇大叫,还忍不住颠颠他的小屁股。
裕王是个读书人,王府又不需要他干体力活儿,身体和强壮这个词不沾边。也就是太过溺爱儿子,总是亲力亲为,尽量满足他的要求,才能驮着他站这么久。
小家伙一个没坐稳,双手抱住爹爹的头,这才稳住身形,却摸了一手的汗。
于是,他便老实坐着不动了,小手缩进袖子里,拿衣袖一点一点,擦拭裕王额上的汗水。
感受到儿子的体贴,裕王心里美得冒泡,再让他驮着儿子站多久,他也愿意。
看热闹的时候,周围一片叫好声,到了给赏钱的时候,围观人群却一哄而散,只留下父子俩站在那里,十分显眼。
一个又黑又瘦的半大孩子站在他们跟前,手里的锣翻过来就是个讨钱的盘子。眼睛直愣愣的盯着裕王头上的朱翊钧,这辈子没见过这么漂亮的小孩儿。
朱翊钧虽不知道他要干什么,却一挥衣袖,说了句:“赏!”
那语气,让裕王都不禁打了个哆嗦,这和他皇爷爷也太像了,谁养的像谁,这话果然没错。
“赏白银十锭。”
裕王想捂他的嘴,但姿势不允许,赶紧摸出一块碎银钱放进盘子里,转身带着儿子走了。
走出去不远,朱翊钧感受得到,他爹是真的累坏了,便主动提出要自己下来走路。
裕王便把儿子放在地上,蹲下替他整理衣袍,朱翊钧又抬手擦了擦裕王脸上的汗水:“爹爹累了~”
裕王摇了摇头:“爹爹不累。”
他虽然生在皇家,也是个富贵丛里的可怜人,甚至也不那么富贵。一个王爷,提心吊胆的做人,还要被大臣欺负。想要拿回属于自己的岁赐,得先去给大臣送礼。
想不到,老天爷赐给他一个这么好的孩子。
裕王牵起儿子的手:“走吧。”
那些摊贩上卖的东西都大同小异,前一次上街已经买了许多,这次朱翊钧并没有见到什么就要什么。
但他走过一个杂货摊的时候,还是被上面一座木雕吸引了目光。
那是个有着硕大脑门的老者,眉毛和胡子都是白色的,一手持杖,一手捧了个桃子。
朱翊钧问:“这是什么?”
摊主笑着迎上来:“这是寿星,象征着长寿。摆在家里,保佑家中老人长命百岁。小公子你瞧,这是上等桃木雕刻而成,能祛病强身,延年益寿。”
“哎哟,就剩这一个了,小公子带上吧。”
他说了这么多,朱翊钧似懂非懂,但长命百岁、延年益寿这些词,他常在宫中听到。
他曾在嘉靖帝的寝宫见过这位老者的画像。他想把这个带回去,送给皇爷爷,皇爷爷一定会很高兴。
“爹爹,我想要这个。”
“好。”
那木雕不大,店家直接递给了朱翊钧。小家伙木捧着木雕,小手摸了摸它鼓起来的大脑门。木雕经过抛光打蜡处理,手感细腻光滑。
裕王正在付钱,突然听到“啊”的一声,低头一看,孩子没了。
人群中冲出个男的,猝不及防一把抱起朱翊钧,转身就跑。大街上摩肩接踵,他只要抱着孩子混入人群,再找个不起眼的小巷钻进去,神不知鬼不觉。
“钧儿!”裕王本能要追。跑出去没两步,一个高大的身影于人群中飞身而出,越过众人,一脚便踹在了那人的胸口,将人踹飞出去。
那人怀里的孩子脱手,朱翊钧被抛到了半空,手里紧紧攥着木雕,闭着眼,以为自己马上就会摔在地上,下一刻,却落进一个宽厚的怀抱。
“咿呀~~”小家伙吓坏了,埋头在那人胸膛,一只手抱着寿星,一只手紧攥着对方的衣服。
那人眼看偷孩子不成,欲要翻身爬起来逃跑。然而他刚动了一下,刀已经架在了脖子上,锋利刀刃划破皮肤,鲜血便顺着脖子往下淌。
宽肩细腰的高大青年,左手抱着孩子,右手握绣春刀,一条街的老百姓自动往两边闪开,给他们腾出一片空地。
朱翊钧抬头看了一眼,是跟着他出宫的锦衣卫。但平时都是太监近身伺候他,锦衣卫都离得较远,他并不熟悉。
裕王半条没快被吓没了,好在有锦衣卫。他送了口气,上前接过儿子,紧紧地按在怀里,又把他全身上下摸了一遍,没发现异常,却仍是不放心,又问道:“告诉爹爹,有没有受伤?”
朱翊钧摇摇头:“没有。”
这边动静太大,惊动了附近巡逻的巡捕营,立刻就有一队官兵过来,以为是打架斗殴,一句“都带回去”还没说出口,看到了架在那人脖子上的刀,惊得冷汗都下来了。
这是出了什么大事,还惊动了锦衣卫。
裕王抱着儿子,站在太监和锦衣卫中间,目光迅速在周围扫了一圈,看到旁边一条狭窄的巷子,光线昏暗,望不见底。便让旁边的太监过去传话:“那人是惯犯,让巡捕营带回去仔细审。”
说完,他遍在众人的簇拥下,抱着朱翊钧离开,迅速返回王府。
朱翊钧安静的趴在爹爹肩膀上,手里仍拿着那个寿星,就算刚才被人抛出去,也没松手。
回到王府,裕王又把儿子上上下下检查一遍,确定真的没事,这才放下心来。
然而,这心没能落回肚子里,却又提了起来。朱翊钧不只是他儿子,还是他爹的孙子。
他这个儿子可有可无,孙子可是他爹心尖上的宝贝。锦衣卫都惊动了,这事儿肯定瞒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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