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天予昭晖
裕王已经可以预见,嘉靖帝得知此事之后会是何等震怒,他要倒霉了。
他一脸愁容都被朱翊钧看在了眼里,一只小手抚上他的脸:“爹爹,我没受伤。”
裕王搂过儿子:“好,好,你没受伤比什么都好。”
只要孩子没事,就算即将面临父皇的雷霆之怒,无论受到何等责罚,他都认。
果不其然,嘉靖帝很快就知道了此事。立刻就派人前来传口谕:也别等明天,立刻送世子回宫!
至于裕王,嘉靖帝盛怒之下,还没想好要怎么收拾他。
马车里,朱翊钧仍是拿着那个木雕,不说话。
冯保问他:“殿下饿不饿,要不要吃些点心?”
朱翊钧摇头:“不吃。”
“累了吗?回宫还有一阵,睡会儿吧。”
朱翊钧还是摇头:“不睡。”
冯保蹲在他旁边:“殿下今日吓坏了吧。”
朱翊钧摇头,又点头:“街上有坏人。”
他这么漂亮的小孩子,走在大街上难免便会引来许多目光。那人见裕王一个文弱书生,找准时机,抱了孩子就跑。旁边的巷子四通八达,钻进去,连官兵都追不到。
冯保安慰他:“没事,我们回宫去,就没有坏人了。”
朱翊钧却说:“下次还想上街。”
“刚才不是说,街上有坏人吗?”
朱翊钧想了想说道:“上次就没有,不是每次上街都会遇到坏人。”
小家伙握了握拳头:“让锦衣卫把坏人都抓起来!”
马车驶进宫门的时候,天色已经暗了下来。朱翊钧回到玉熙宫,直接去了正殿。
嘉靖帝还在生气,把裕王痛骂了一顿。斥责他这个做父亲的一点用都没有,连自己儿子都看不好。
“皇爷爷!”朱翊钧跑到嘉靖帝跟前,仰起头,大眼睛里闪着微光,瘪着小嘴,竟是在强忍眼泪。
这可把他皇爷爷心疼坏了,一把将他抱起来,放在腿上:“怎么了,哪里伤了,快快,传太医!”
朱翊钧抱住他的胳膊:“没受伤,不要太医~”说话的时候,他眼泪已经下来了。
嘉靖帝抹了抹他的小脸:“那是吓着了,没事,回宫就好了。呆在皇爷爷身边,没人能伤你。”
朱翊钧又说道:“没吓着,我不怕。”
“没吓着?”嘉靖帝不明白了,“那你哭什么?”
小家伙扑进他怀里:“我已经好久没有见到皇爷爷了,钧儿好想你呀~”
“哈哈哈!”嘉靖帝没想到,这才是他哭的真正原因。刚才的愤怒和心疼忽然就消散不少,拍着孙儿后背,“也没有很久,才七天而已。”
其实不到七天,朱翊钧提前一晚回宫,只有六天半。
朱翊钧低头,在他的龙跑上擦眼泪:“那你……你有没有想我?”
黄锦连忙递上帕子,嘉靖帝给他擦擦小脸:“不想你怎么会连夜把你接回来。”
说到这里,他又板着脸:“你那个爹,让幼子涉险,让父皇受惊,不慈不孝,朕要重罚他!”
朱翊钧递出他的礼物:“送给皇爷爷。”
嘉靖帝看着那木雕的寿星,既不精致,也不名贵。就算少时在兴王府,也没用过这么普通的东西。
朱翊钧说:“皇爷爷长命百岁,祛病强身,延年益寿!”
嘉靖帝给女儿们起名字,都按照“福、禄、寿”来起,什么长生不老、长命百岁、延年益寿这些词他都喜欢,尤其从小孙子嘴里说出来,更喜欢了。
朱翊钧又说:“不怪爹爹。”
“是我想买这个送给皇爷爷,才被坏人抱走。”
嘉靖帝看着他:“你是不想让朕责罚你爹?”
朱翊钧却说:“要罚!”
“哦?”嘉靖帝哼笑一声,“那你说说,怎么罚?”
朱翊钧回忆了一下,在王府的日子,说道:“让高师傅给他讲课,每天都讲!”
这个惩罚的方式倒是挺别出心裁,嘉靖帝倒是好奇了:“这是为何?”
朱翊钧把背挺得笔直,露出一脸严肃神情:“高师傅,凶。”
“哈哈哈哈哈哈哈!”这小家伙一回来,嘉靖帝心情都跟着好了不少。平日,他少有这么大笑的时候,这才多一会儿,笑声就没停过。
“行,就让高拱去给他好好讲讲孝道。”嘉靖帝叫来黄锦,“去,传朕谕旨,命裕王在王府闭门思过。裕王讲官高拱,每日讲授《孝经》。”
“遵旨。”
朱翊钧在他怀里打了个哈欠,揉了揉眼睛:“想睡觉。”
他上街走了不少路,被人掳走时受到了惊吓,又连夜赶回宫来,折腾这一天,也该累了。
嘉靖帝让他身边的太监带他回寝殿休息,好生伺候着。
回到了熟悉的环境,朱翊钧该吃吃,该睡睡。去太液池看锦鲤,去御花园荡秋千,去万岁山探望他的小白,很快就把那天在街上的事情抛到了脑后。
这天他从玉熙宫出来,正好迎面走来三名锦衣卫。看到他三人便停下脚步,站在一旁,请他先过去。
小家伙从他们跟前走过的时候,却忽然停在了中间那人跟前,伸手拽了拽他的衣袍。
第24章 偷偷摸摸加个更
这位年轻的锦衣卫身高实在有些过于优越,而朱翊钧这个年仅两岁的小不点,长得敦实,像颗肉团子。
他俩一个低着头,一个使劲儿仰着头,才能与对方的目光对上。
那锦衣卫往回退了半步:“殿下。”
朱翊钧冲他咧嘴笑:“我记得你。”
“那天有坏人抓我,你把他打趴下,还接住了我。”
说话的时候,小家伙很激动,手舞足蹈的。尤其对人家打倒坏人那一段,说话时咬牙切齿的,好像是他自己打倒了坏人一样。
他实在太可爱了,旁边两位同行的锦衣卫都忍不住笑了笑,又觉得不妥,赶紧低头,用拳头抵在唇边。
可中间那位却一脸冷峻,对着个孩子,说话还能一本正经:“保护殿下,是臣的职责。”
朱翊钧问他:“你叫什么名字?”
“臣,陆绎。”
朱翊钧点点头,表示自己记住了。他在原地站了一会儿,忽然朝着陆绎举起胳膊:“那……你能抱抱我吗?”
“???”
陆绎皱起眉头,不太理解他为什么会有这样的要求。
旁边那人却撞了撞他的肩膀:“陆与成,愣着做什么,殿下让你抱抱他。”
陆绎微微侧头,瞪了他一眼,复又看向朱翊钧,犹豫片刻,一掀衣袍蹲了下来,向朱翊钧伸出手。
朱翊钧按下他的右手:“一只手抱。”
不但要抱,还要一只手抱,陆绎只得单用左手将他抱起来。虽然小家伙不轻,但这点体重,对于一个二十左右的锦衣卫来说,也不算什么。
朱翊钧被他单手抱着,只差右手拔出绣春刀,就跟那日在街上的情形一模一样。
他歪着脑袋转来转去看陆绎的脸,最后两只小手轻拍在他的脸上,揉了揉,给出中肯评价:“好看!”
御前禁军,那必须是好看的。既要负责出行仪仗,又要负责日常护卫,大明王朝的脸面,既好看,又能打,个个都是名臣之后。
陆绎是前任锦衣卫统领陆炳第三子。
陆炳是嘉靖帝乳母的儿子,幼年时就随母亲入兴王府,从小每日侍奉在嘉靖帝左右,后嘉靖帝入主大统,陆炳一同进京。
嘉靖十八年,嘉靖帝南巡至卫辉,行宫起火,随从官员仓猝之间不知嘉靖帝所在,只有陆炳撞开门户,背出皇帝。
嘉靖二十一年,壬寅宫变,又是陆炳闻讯赶来救驾。嘉靖帝对他信任有加,日日不离,至此一路高升,骤然显贵。
严世蕃曾经说过,天下奇才有三,得其二可得天下。除了他自己,另两人是杨博和陆炳。
杨博在边关打仗,不与他为伍。但严世蕃拉拢陆炳,合伙除掉曾经掌握他们贪腐证据,却选择放他们一马的夏言。
嘉靖三十五年,他的老师,时任吏部尚书李默因不肯攀附严党,被赵文华陷害,含冤入狱。他眼见严党逼死恩师,却选择了沉默。
即便如此,陆炳也实在称不上坏人,他只是一个有些懦弱的好人。
他礼贤下士、体恤百姓,曾在蒙古人兵临城下之时,向嘉靖帝进言打开城门,收容难民。也曾在嘉靖帝时常搞些冤假错案的时候,暗中保全许多官员性命。
就在他去世那年,俞大猷得罪严党,遭遇牢狱之灾,是陆炳花费千两黄金,亲自登门向严嵩求情,磕头数十下,保住俞大猷。
嘉靖三十九年,陆炳突然离世,嘉靖帝悲痛万分,对着他的画像痛哭,按照皇亲规格赐祭品,让兵部任命他的儿子陆绎为本卫指挥佥事。
陆炳有四个儿子,老大英年早逝,老二夭折。承袭官位的正是他的第三子陆绎。
陆绎上面有两个哥哥,一个英年早逝,一个早夭。还有五个姐姐,分别嫁给了成国公朱希忠的儿子,严世蕃的儿子、徐阶的儿子,南京礼部尚书孙陞的儿子,以及前吏部尚书吴鹏的儿子。
朝中权臣,都是他家亲戚。
陆绎年纪轻轻官居四品,但这只是一个世袭的官职,并无实权。现在的他,和其他人一样,只是御前一名平平无奇的锦衣卫而已。
他虽出生名门,性格却沉稳内敛,一点也不张扬。
旁边那名锦衣卫又凑过来问朱翊钧:“殿下,你还记得他吗?”
“记得呀!”朱翊钧说,“那天在街上,是他救了我。”
朱翊钧又看了看和他说话的这个锦衣卫:“你也在。”
那人又道:“臣说的不是那日街上,再往前。”
“诶?”朱翊钧歪头,有些迷茫了,“再往前?”
其实御前这几十个锦衣卫,大多他都脸熟,但也仅仅只是脸熟而已。
再往前,他们有什么交集,朱翊钧真不记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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