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筱瞬一
释千:“……”
应观辞说的话的确都没错,但她总觉得有?点过于不符合常规逻辑。
大概感觉就是那?份写着“过程略”、让她无法理解的第二种答案开始书写过程,但使用的公式对她来说却?是从未见过的。她要想理解这个?过程,还得先?去了解这些新公式。
可是对于释千来说,“了解”一个?“新公式”不仅仅是知道该如何使用、在什么场景中使用,她总是习惯地想去探寻这条公式的诞生。这是未知的神秘。
她看?着眼前的应观辞,他正如他提出的那?个?词一样?——“注视”,他正“注视”着她,似乎并不觉得自己说出了一句同惯常逻辑相背离的话。
体验。
释千似是毫无关联地想到了这个?词。
那?个?身为[世界之主]的自己,可以?宏观地、事无巨细地俯瞰整个?世界,祂能看?到世界的起始与终焉、能看?到过去与未来密切缠绕的因果线、能看?到每个?生命的有?限可能性?的未来。
祂能看?到“一切”,但却?是概念上的“一切”。
而正是因为祂能看?到“一切”,所以?世界对祂而言才是一成?不变而平庸的。所以?祂才想要终结世界的终焉,让它以?祂未知的方式永恒地运行下去。
或许无需“永恒”,只要比祂看?的速度要快就行。
就像是“Π”值一样?,尽管这只是一个?基于人类认知下的数字展开的概念,但释千知道有?不少?人类对这个?数字数值寄予极大的愿景:他们寄希望于计算Π的尽头来证明“神”的存在,证明世界是被?某个?至高无上的存在精心设计的。
进而可以?推导出“万物皆可算尽”,在这样?的条件下,只要计算足够精密,那?么一切均可预测。
也有?人猜测,也许Π不是真正意义上的“算不尽”,而是在以?超越人类现有?计算能力的速度在持续增长?着,假如人类拥有?一台能超越Π生长?速度的计算仪器,就能追上那?个?数值。
这既解释了为什么人类算不尽Π,又证明了基于异能理论的、世界的可预测性?。
释千觉得身为“世界之主”的自己想要的世界,或许就是人类视角中的那?个?算不尽的“Π”值。
但拥有?肉身的她并不以?此为目标,就算她经由多方信息分析出了这一点,也完全没有?打算改变自己行动模式、以?[世界之主]的预期进行活动。
她降落于这个?世界,就是为了“体验”。
身处世界之中,比起宏观上的“一览无余”,她体验到的是这个?世界的“细节”。[世界之主]知道某个?人会在某个?地点某个?确切的时间落下一滴或两滴眼泪,但释千能够看?到的却?是他为什么会落泪,以?及和这滴眼泪交缠而生的、复杂而隐秘的情绪。
在[世界之主]的眼睛里,世界或许的确是一成不变的。就像看到一个?圆,一个?标准的圆,而看?不到为了探索圆的尽头而生出的微分理念、那些持续运算着的公式。
祂想看?到这个?“圆”的无限地扩大,可释千却向内看到了那个无尽变化的“Π”。
一个?向外,而一个向内。
所谓“Π”,既是那?永远无法抵达的终焉,也是隐藏在人类意识深处、以?一种未知方式存在的“情感”。组成?了有?趣的、神秘的、没有?定数的人类本我。
在这一刻,她清晰地体验到了“体验”这个?词。
哪怕是在《面目全非的爱》内,他的命运被?《面目全非的爱》以?拼图的形式收录,他的行为在世界线上有?迹可循,可他在意识尽头的思?维却?好似无法算尽。
每当她觉得她已经完全了解他时,又会出现无理数的下一位。
出现的“下一位”,不过是一个?简单的数字而已,在纸张上写下时显现不出任何趣味性?。但释千却?“体验”到了它,就像身处于《如坠深渊》中的妙婧,每一个?看?似无聊的数字在她眼中都是绚烂的烟火。
“是的。”
在她看?向他却?没有?给出任何回?应的短暂沉默中,应观辞再次开口,与之前有?些被?自己内心某些东西压制而迫不得已的开口不同,释千将他的眼神一览无余,犹如风暴平息后过于宁静的水面。
他说:“就像您现在这样?的注视。注视着名为‘应观辞’的我,而不是没有?任何特殊性?的众生之一。”
“如果带来的是灾难呢?”
看?着这不断向内生长?的无理数,释千问道。
“灾难……”应观辞的声音很轻,听起来毫无分量,“或许只是看?起来像灾难而已,又或许只是注定需要付出的某种代价。”
旋即,他笑着说,轻松的氛围在他周身荡开:“所以?如果我葬身于这场‘灾难’,那?也是我的选择。毕竟面对灾难不选择逃避、而是走入其中的人,生命本就归属于那?场灾难。”
应观辞微微抬了抬手,但悬停两秒后,还是垂了下去。
释千没有?移开目光,她问:“所以?你?打算怎么做呢?你?知道的东西,我不通过你?也可以?知道;你?能帮我解决的问题,我都能自己解决。甚至……你?现在好像已经脱离极星了。”
“是的,面对您,我似乎一无所有?了。”应观辞坦然说,“在研究中心里同您见面时,我无意识间想用极星作为‘筹码’,就像曾经的杜鹃会一样?。但很可惜,这并不是一条生路。所以?……我不知道该怎么做,我不是很懂。”
顿了顿,轻松的笑容染上了些自嘲的意味:“完全不懂。处理这种事对我而言很陌生。”
释千不由笑出声:“那?你?是要我帮你?想办法吗?”
坟墓即将走出她粗略感知的范围,她继续向前走去。
“我本来应该想明白后直接做的。”应观辞跟了上来,“但就是因为很陌生,所以?……我很迷茫。最开始,您说允许的时候我真的很高兴,觉得自己得到了什么,直到后面遇到奚航,我才意识到我其实什么都没得到。”
她说出那?句“那?你?爱我吧”的心境和“你?只是在做自己”的心境完全相同,而那?个?“奚航”甚至和她认识的奚航算不上是同一个?人。
“可我其实不想承认这件事。就像……”他顿了下,似乎是在尝试措辞,“手里握着气球的小孩?意识到了气球里没有?恭喜获奖的纸条,只有?和外界一样?的空气。只要刺破这只气球就能得到真相,但如果不刺破的话,就还可以?欺骗自己里面有?那?张字条。”
“我知道我应
该保护着这只气球,直到找到下一枚,但我没办法做到自欺欺人,这是比两手空空更让我无所适从的煎熬。……我有?些急躁,虽然我明知不该如此。”
释千隐约理解了应观辞的意思?,并且觉得自此往后应该警惕不爱说话的人。
——应观辞说自己很高兴的时候,她觉得他挺平静的,没有?任何过激的情绪波动;在她和“奚航”谈话时,他举着灯和聋了一样?;而对话结束后,他也一点没有?询问的意思?,看?起来颇像事不关己,感觉心理素质高得不得了。
如今看?来,他愣是憋了一段路才开口,还要绕个?弯,从奚航作为话题的切入口。
绕来绕去终究是得到了那?个?他明知但却?不想得到的答案,刺破了那?枚气球,看?到了空空如也的内芯。他迫切地想让她看?到他,但却?犹如蹒跚学步的幼童般踉跄而没有?目标。
释千微微一侧头,恰和应观辞视线相接。
从生存的角度上来看?,她确实不需要“爱”,脱离这个?字她依旧能够活下去、并且不乏精彩。但“爱”是一串不断生长?的“Π”值,是和[世界之主]追求的世界长?度不同的、世界的深度。
拥有?爱、享受爱、寻找爱、付出爱、质疑爱、反抗爱。
爱亲人、爱友人、爱恋人、爱人类,爱生命、爱自己。
这是贯穿人类一生的、精巧而宏大的命题,是所有?拥有?灵魂的生命拥有?的天赋。
释千意识到,她似乎并不想拒绝应观辞。
超过“允许”的范围,她想让他爱她,让那?个?神秘的“无理数”无止尽地运行下去,让她去体验与探索他生命意识中猎猎燃烧的燎原烈火。
“应观辞。”
她叫他的名字。
“嗯?”
释千转过身去倒着走,带着笑直直看?着他:“如果仅仅只是需要注视的话,你?的确已经足够让我注视了。”
应观辞的睫毛微微颤动。除此之外,他的表情几乎没有?任何变化。
他习惯性?将他的情绪压制了下去,“压制情绪”似乎是他的一种本能,从第一次见面就是这样?,哪怕是愤怒也能维持平静的外表。
但释千猜测,他大概是高兴的。
“我没有?在夸你?。”她下一句话却?是否定。
在应观辞的微愣中,她说:“因为想被?注视,这只是你?的需求,而不是我的。”
“您的需求……”
他开口,但只说了四个?字便被?释千打断。
“也是注视。”她又说,“但是——应观辞,你?还不够精彩。”
应观辞并未理解“精彩”这个?词在语境里代表的意义,他看?着她,眼中似有?一丝茫然。
“你?的愤怒在压迫中爆发,你?的痛苦在逼迫中流露,就连爱都需要我把刀架在你?的脖子上。所以?我说……”释千又笑着重?复了一遍,“应观辞,你?还不够精彩。”
“我……”
他开口,但却?只能说出这一个?字。
“我想看?到你?更多的……”她伸手勾向他高领的衣领,把他扯得向前一踉跄,然后她一直后退的脚步又蓦地顿住,“爱。”
应观辞没反应过来,往前走了两步,却?犹如将脖颈送入她的掌心一般,被?环住、勒紧。
唯一残余的[附骨之花]以?一种近乎野蛮的方式在他的脖颈上绽开,又被?释千的手掌紧密覆盖、看?不到一点踪迹。
“就像你?主动守护这枚[附骨之花]一样?。”她说。
释千手下虽有?微微用力,但却?不足以?制住应观辞的呼吸。但他却?像是被?勒紧喉咙般,失去了呼吸的能力。
她再一用力,他便被?带着俯下身去,像是任人摆布的木偶。
释千凑近他的耳边,笑着说了句:“哭也挺好看?。”
第253章 您的造物
释千离得很近,她甚至能清晰地听到他的心跳声。
应观辞的身量偏高,这样的动作对他来说显然并不?舒适,但他却?一动未动,仿若整个躯壳只剩心脏在工作。
从他耳边撤离,释千的视线毫无遮拦地投射在他的眼睛上,像是一道于虚空中锻造的锁链,让他连移开?视线这件简单的事情都做不?到,仅能通过他微动的眼睛窥探他混乱而不?知所措的内心。
心跳犹如?计时器,心脏也仿佛一颗控制下的定时炸弹。
但屏住呼吸时的心跳越来越快、越来越快,时间仿若被压断,他的生存空间也在这越来越急促的“倒计时”中被压缩,好似这枚炸弹下一秒便会爆炸,血肉制成的弹片会在躯壳中肆意纷飞,直至将?身体融为一具空壳。
释千没?有松开?桎梏他脖颈的手,也没?有继续说话,只是在平静的凝视中等待应观辞的反应。
正如?她所说的,应观辞不?论是愤怒、痛苦还是爱意,都只会在压迫中才会流露。浮出水面的情绪永远都是“迫不?得已”,是气球在抵达极限后?的应声而裂。
所以有人会说他性格好,所以他看?起?来存在感总是很弱。所以他甚至连高兴都不?会外显,因?为虚幻的高兴无法给予应观辞真正意义?上的压力,进而将?他放在“不?得不?”表达的处境。
说出爱对他来说是“不?得不?”,但真正去表达爱却?又是另一件难题。
他当然可以沉默地跟在她身后?,但就像他自?己意识到的,这样的爱对她来说毫无分?量,这份爱或存在或消失对她来说都无关痛痒。
所以她根本不?会注意到他,没?有存在的必要性,也会轻而易举地被取代。
如?果应观辞满足于此,释千倒没?什?么意见,毕竟存在感确实很低,不?会妨碍她,甚至偶尔还有些用,比如?帮忙打灯或者查看?尸体。
但很明显,他并不?满足于此。他想?要不?被忽略,想?要特殊对待,那么仅靠口头表达是毫无作用的。
她想?要“体验”世界的细节,那他就必须学会呈现。
余光中,应观辞的手又微微动了动。
似乎是想?要抬起?来,但手指又蓦地蜷起?,好像又习惯性地克制了下去。
微微颤动的眼睛终于流露出了某种“情绪”,类似于迷茫,又不?全然是这种弱势而天真的情绪。他的眼神犹如?一团迷雾,需要去分?析、去拆解,有些像人类孜孜不?倦想?要探寻的未知。
自?主停滞的呼吸迟迟没?有恢复,释千再次开?始缓缓收紧手指,动脉鼓动,但却?有种心脏在指尖上跳动的错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