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筱瞬一
“不?想?要了吗?”她轻声问。
她指的是这最后?一枚[附骨之花],通过长时间肢体接触而悄无声息地剥离,应观辞体会过的。
应观辞那接近茫然又不?同于茫然的眼神倏然清明,他看?着她,黑色的虹膜如?两池明镜。有一瞬的慌乱,但他很快便反应过来释千并不?是真的想?要剥离,而是带着些明知故问的恶趣味。
这是施压,但对于应观辞来说,“施压”这个词代表的深层含义?却?更像是引诱,引诱他习惯性藏于克制之下的情绪爆发。但这一次,释千只是递出了引诱的“火苗”,是否将?炸弹的引线递送至火苗之下,由他选择。
比起?那句让他短暂高兴过的“允许”,此时此刻的释千显然并不?温柔。
但应观辞却?蓦地笑了,不?同于之前那种带着无奈意味的苦笑,他这一次的笑是带着眼睛地笑起?来,在这并姿态不?舒适的自?主窒息下,这普通的笑隐约染上了些隐秘的疯意,就若那“火苗”在他的眼中跳动。
滞留在半空中的那只手终于再次活动。
不?再是失力地垂落,而是带着些迟疑意味地缓慢抬起?,而这份迟疑逐渐转为坚定,最后?目标清晰地落在她掐住他脖颈的手背上。
并非试探的力度,而是带着些冒犯感的重量。
下一秒,他的手指弯曲扣住释千的手,直至冰冷的温度完全包裹住她的手背。
心跳的节奏无限趋近于破裂,释千看?到他泛红的肌肤与湿润的眼睛,就像有什?么
东西要撕碎他的躯体,从他的皮囊中探出真身。犹如?雏鸟突破保护自?己的硬壳,以脆弱的肉身直面残酷而危险的世界。
把她的手扯开?可用不?着鼓起?这样的勇气。
释千微一偏头,没?有收回手,有些好奇他到底想做什么。
应观辞缓慢地舒出一口气,那笑容里带着的浅淡疯意却?并没?有因?恢复的呼吸而减弱,反而有种畅然的意味,就像雏鸟用喙部?啄开?硬壳,透过破裂的缝隙,看?到第一抹阳光的瞬间。
此时他的眼睛比克制的平静要好看?不?少。
下一秒,应观辞的手开?始用力。
从动作趋势上来看?,是想?把她的手扯开?,于是释千也没?有继续勒紧他的脖颈,而是顺势松开?手。
她的手和他的肌肤脱离,但应观辞却?并没?有松开?她的手,而是悬停在距离他脖颈约莫一分?米的地方。他的手冰冷而颤抖的,因?此不?得不?通过不?断加重力道来维持稳定。
他直直盯着她看?,嘴唇微动,说出了三个字:“……对不起。”
对不?起??
就当释千疑惑这三个字代表的含义时,应观辞的手再次用力,带着她的手向上抬起?,直到她隐约能感受到随他呼吸一同坠下的热量。
旋即,才道过歉的唇便跟随那份热量轻轻落在她的指节之上。
克制的、颤抖的、力度不断下沉的。
也是没?有垂下眼睛的、仍然直直看?着她的。
释千看?向自?己的手,从她知道的理论上来讲,吻手似乎通常代表着一种仪式、一种尊重,或者某种承诺,但当释千移回视线,目光与那双湿润而毫不?偏移的眼睛对视时,鲜见的,她感受到了从应观辞身上传来的、明确的“欲望”。
她微微一顿,反应过来。
先前的应观辞在看?向她时,不?论在哪种场景都有一种不?安感,虽然外表平静但内心却?动荡不?堪。但此时此刻,这份不?安感却?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孤注一掷般的勇气,以及一些释千暂且不?懂的东西。
“对不?起?……”他又说了这三个字,只不?过贴着她的指节,字词有些含糊。
就像刚才那句“对不?起?”落在这冒犯的动作上,这一次的“对不?起?”落在他下一句话上。他略抬起?头,说:“我……不?懂,您可以教?我吗?”
“……”
释千没?想?到他说出的是这句话。毕竟在此之前,她提出的问题是“你不?够精彩”,她的目的是想?让他的情感更外放一些,不?要总是在心里想?。
“不?懂”这种表述,显得有些不?合时宜。
他不?懂什?么?
不?懂她说的意思?显然不?是。释千想?到他先前也提到过“不?懂”这个词,他说“处理这种事对我而言很陌生”。也就是说,“不?懂”这个词大概率指的是“爱”。
释千看?着应观辞。因?为先前她拽衣领的动作,他微微躬着身,但却?还是稍比她高一些。可释千却?从他的眼神中读到了一种弱势的、可怜的仰视意味。
尽管应观辞的表情完全称不?上可怜。
因?为应观辞说出的话,似乎是一种很典型的示弱方式。
释千想?。
但他为什?么要选择对她示弱?她看?起?来也不?像是会怜惜弱者、给弱者更多关注的那种人。更何况,应观辞在她面前从来都是“弱”的那一方,对她示弱似乎显得有些多余了。
示弱就能获得爱吗?来自?强者的、施舍的爱?这是应观辞理解的、需要的吗?
不?是。
释千不?能说自?己了解应观辞,但他绝不?会追求施舍的爱,那有些太?过于低自?尊了。
她没?有给出回应,握着她的那只手有些僵硬了,他的睫毛微微颤了下,眼睛活动似是在思考。随后?他再次垂下脑袋,这一次落下的地方是指尖。
几乎没?有什?么情欲方面的意味,反倒有些小狗舔舐的感觉。
他抬起?眼,似乎是在观察她。
“我可以成为……”嘴唇微微脱离指尖,他咬字清晰地说,“您的造物吗?”
造物。
他是天生的人类,又如?何能成为她的造物?
释千的目光落在他的唇上,又一路上移,直至同他对视。然后?想?到了一个词——“塑造”。
这是她在《爱的创生》里理解的、她的爱。
她希望周围的人拥有自?我、同她平等,但她的爱却?不?会落在这些人的身上,因?为对于[世界之主]来说,自?我的延伸就是侵占性地对外界进行塑造,那么她的爱,本身就是塑造欲的延伸。
所以,应观辞的本质并非在示弱,而是递交“塑造权”。
他不?懂该如?何在“万物于她皆无用”的条件下获得无可取代的“重要性”,于是决定另辟蹊径成为她的“造物”。
而她的造物们,恰好全部?都是“我想?要、我创造”。
释千蓦地笑出声。
应观辞巧妙地把问题抛给了她,但不?得不?说……这似乎居然真的是一个可以成立的“解”。
她的指尖微动,翻手、手心向上,指节便落在他的下巴上。而他的手顺势滑到她的手腕上,虽然仅仅只是手掌和手腕的接触,但看?起?来却?有一种攀附感。
“我的造物?”释千问。
“是。”应观辞回答,“如?果没?有您出现,我早就死了。所以……从和您分?别的那一天起?,我的生命就已经完全归属于您。”
释千没?有说话。
“如?果您需要注视……”应观辞缓慢地用脸贴近她的掌心,轻声,“没?有人比我更适合。因?为其实、或许……”
“我早就是您的造物了。”
第254章 一模一样
应观辞的姿态确实放得很?低,口中?说出的话也并未脱离“示弱”的语境。
但当释千看向他的眼睛时,却发现?那并非低自?尊的、乞怜的眼神,也没有?像先前一样,有?着在?无期等待中?诞生的不安与无措。相反,他是冷静的、坚定的,甚至让释千觉得不会因?为她的回应而转移心性?的。
和?先前仅仅只是说出口的、显得不求回应且无私的“爱”截然不同。现?在?的应观辞明确地想要一个独特的回应,并且在?想尽办法得到,尽管这件事对?他来说极为陌生。
感?受着从他脸颊处传来的温度,释千盯着他那双毫不回避的眼睛看。
听起来,前者似乎更加具有?“自?尊”或者“洒脱”的意味,后者则亲自?交付自?己人生的主权,但此时此刻的释千却无法下达定论,到底哪种才是更加缺乏自?我的。
起码在?现?在?,释千并没有?觉得应观辞迷失了?自?我,反倒觉得他好像从某种“迷失”的状态中?走了?出来。
“交付主权”这样的行为,应观辞并不是第一次做。
在?研究中?心那次会面,应观辞表达的诉求总结来说就是想让她掌控他的主权,但那时候的他,只是想要逃避做决定的责任,通过粉碎自?我意志的方式来逃避痛苦。但同样的行为,在?这一刻却成为勘破迷雾的明灯。
比起之前那句“爱”的诉说,这才是对?他们在?研究中?心里那次会面的明确回应。
就像是一首充满消极意向的情诗。[注]
是绝望的落日、荒郊的月亮。对?于?什么都不匮乏的[世界之主]来说,这反而比积极地证明优势更加引人入胜。
的确是……有?点意思?。
她刚才感?受到的“欲望”并非是通过肢体接触传达的肉体之欲,而是源于?他精神世界的渴求。
成为没有?主权的所有?物也无所谓,他只想要她给出特殊的回应,想要她的注视、想要她怀有?私心的爱。
释千手下略微用力,抚面的动作从他的主动贴近,转为强势地入侵与被动地承受。但他却仍然毫不躲闪与反抗,反而贴得更近了?,
承接着阳光的湿润眼睛分外明亮。
很?像下手没轻没重地逗弄小狗,但小狗非但不跑远,反而摇着尾巴凑近了?。
“你有?随时不爱我的选择,也有?恨我的权力,还?能拥有?绝对?的自?由。”释千说,“你的意思?是,你要放弃你拥有?的这些吗?”
应观辞再次笑了?。
“人类生死不过百年。不论是快乐、痛苦还?是遗憾,都早该成为一抔黄土。”他说,“所以,与我延续下来的生命共生的、现?在?拥有?的一切,本来就是您赋予的。”
“因?此,并不是我放弃,而是您收回。”
应观辞并没有?被她的设问绕进去,并且将问题带回他的语境。
看似弱势的处境,但却仍在?尝试划定语境。这是一种主动向外的试探,也是一种边界的潜行扩散。释千隐约透过他“维持情绪稳定”的外壳,看到他属于?“执行长”的一些真实。
后退就是让渡边界,让他意识到这种层面的“扩散”是被允许的。
就像她刚才没有?对?“造物”的说辞表现?出反感?,他便以此为基础、站在?安全线内继续试探。
释千看着他,并没有?感?到生气或者冒犯,而是手下用力,又将他往自?己带了?一下,直至她能清晰地从他的眼中?看到她自?己。她回以笑容:“是吗?”
中?性?的回复。
应观辞没能摸清她的态度,他尝试扩展的边界触碰到了?一团未知,有?一瞬间的哑然。
“那我问你。”在?应观辞给出回复的前一秒,释千开口,“为什么童话故事永远终结于?一句干瘪的话,为什么文学作品里的幸福结局总是戛然而止?”
看似毫不相关的问题,却直接将他从已经确定为“安全”的边界中?扯了?出来。
她允许他尝试突破边界、展现?属于?自?我的一面,但一味纵容只会让他失去对?分寸的精准考量。
应观辞陷入沉默,似是在?思?考这个问题背后的“陷阱”,尝试找到一个最合适的答案。但释千仅仅只等了?三秒,便直接给出了?答案:“因?为一切终将消亡。”
“我……”
应观辞张嘴,似乎是准备说些什么,然而释千的手指却落在?他的唇上,将他的话堵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