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火星少女
怀着这样那样的心情和想法,听说了江东犁与义?诊一事的附近村民们都从四面八方涌来了辛字屯。
辛字屯里面宛如草市一般,人来人往。
周自?衡和徐清麦在一开始做这件事情的时候完全?没有想到最后能变得这么?热闹,不过看到这样的景象他们都很高?兴。周自?衡本来就是要推广江东犁,越多的人知道就能越快的传扬出去,受益的人也就越多。徐清麦倒是有些麻烦——这么?多人,她一个人根本看不过来,最后只能把早上用来记录医案的时间也拿了出来给人看诊。
至于医案,路上再写吧。
一天下来,几个人都累得够呛,每天回去倒头就睡。
好?在这会儿毕竟是春耕,大家也没那么?多时间,亲自?从附近村镇赶过来的人也就这一波,而更远地?方的人还没反应过来,两?天之后,人潮终于消停了。
稍事休息了一个早上后,周自?衡就让屯正带着一起去视察今年屯里面的春耕情况去了。
看着田里面绿油油的秧苗,他满意的点了点头,这边没有浸种,秧苗出得早,估计再过几天就可以?移栽了。他夸赞了几句屯正管理得好?。
屯正高?兴极了,还谦虚了几句:“录事,不是我自?夸,咱们屯里面就没有懒人。”
周自?衡一笑。
事实上,哪个屯里面有懒人呢?这边的屯户其实也就相当于佃户,只不过他们的主家是朝廷。当人佃户的,除了顾着自?己的嘴,最紧要的就是得交租,自?然懒不了。而那些村镇里面的自?耕农,自?给自?足,身上负担不重,有一些混不吝的直接把农活一放,自?己琢磨点东西跑到城里面去也能赚点钱花花或者索性就当了游侠儿。
偷懒,也是需要有资格的。
“这边的土质还是不行啊……”周自?衡仔细查看过这边的土,比江宁县的略好?,但是好?得有限。
他抬头看了看周围的环境,丹阳其实不缺水,隔得不远就是溪流,甚至周边还有小湖泊,但是没有形成有效的灌溉网。而灌溉网是提升水稻产能的最重要的东西,也是后世的江南成为鱼米之乡、膏腴之地?的基础。
他想起之前路过的那些世家大族的农庄,那里水利设施做得就要明?显比这边好?很多,沟渠密布,显然主家也是花了很大心思组织族人和佃农一起修的。
“还是得要兴修水利,多挖沟渠,还有水磨工坊……”周自衡心中?寻思道,将?这几件事记在代办事项中?。
但这些事牵扯到徭役与财政,谈何容易?
若是自?己能统管整个润州屯甚至是统管整个润州的农事就好?了,现在的这个位置还是太过于人微言轻。这样的念头在他心中?已经盘旋很久了,自?从冒出来后就再也没消失过。
周自?衡哑然一笑,从自?己的沉思中?醒过来,这才听到屯正在旁小心翼翼的道:“周录事?周录事,咱们先回屯里?那个……徐大夫要给我老娘治眼睛了。”
他不好?意思的道,又看了看日头的位置。
周自?衡这才反应过来,对啊,再过会儿,徐清麦就要给屯正的老娘实施金针拨障之法了。
等?到他们走回屯中?时,屯正家门?口已经围满了人,徐清麦和屯正的老娘正坐在中?间,看上去就像是马上要进行某种表演一样——没办法,这边的窗户都小小的,户外光线最好?。
徐清麦倒是对被人围观无所谓,现在的成功率已经接近百分之百了,就当是一台教学手术好?了。西方才刚开始流行手术的时候,还卖票让人进去参观呢,票还卖得很好?。
“娘!”屯正挤进?人群,“您怎么?样?”
屯正的老娘活了很久了,经历过漫长乱世,淡定得很:“没事,不怕,徐大夫说了就戳两?下,很快就好?了。”
屯正心惊战胆的看着徐清麦手里的金针,心想,那是您没看到徐大夫手里那么?长的针呐!
不过,他也没说什么?,经过这几天的观察,他还是相信徐大夫的。前几天,她遇到不会的,都会直接告诉他们自?己治不了,绝不带犹豫,也绝不敷衍。
但相信归相信,在看到那根金针从眼角就这样戳了进?去的时候,他还是忍不住长长的嘶了一声,差点没忍住想要冲上去。
好?疼啊!
人的眼睛总是会对各种尖锐的物体感到恐惧,下意识的就会闭上眼皮甚至转过头去。
不过屯正的老娘已经看不到了,毫无恐惧,而且她的眼皮被充当手术助手的林十五用手扒着,上下分开,避免在手术过程中?闭眼。
人群中?没人说话,因为徐清麦事先就交代了,看可以?,但不可以?吵。吵的人直接让守在旁边的杨思鲁和薛大把他们扔出去。
徐清麦很淡定,她这几个晚上都在虚拟手术室里练习这个手术,不说上千,几百次是有的。而且,病患数据也越来越精确,甚至包括眼皮耷拉的程度,这让她在面对真正的病人时宛如眼科大家,下手精准。
屯正老娘只觉得眼睛略微有些刺痛感,她想要闭眼但是眼皮被人固定,有点难受。
这时候她听到一个清润的声音在自?己耳边说道:“马上就好?了,你坚持一下,还有两?分钟。”
老妪不知道两?分钟是多久,在她的感觉里面,似乎有点漫长,于是在徐清麦说可以?闭眼的时候,她立刻就闭上了眼睛,终于觉得舒服了。
徐清麦稍候了片刻,估算着差不多可以?了,才道:“睁开眼睛看看。”
老妪睁开了眼睛。
若是在往常,她看到的是朦朦胧胧的一片片的雪花,像是世间万物都被笼罩上了一层白纱,她只能看到白纱。但是今天,她睁开眼睛,却能看到近处的人影,远处模糊的树和山。而且这些景象似乎还在慢慢的变得更清晰。
她不禁站了起来:“我看见?了!”
旁边等?得心焦的屯正激动的蹿了过来:“阿娘,您真的看到了?!”
他娘看不见?都已经快要十年了!
老妪的手精准的摸上了他的脸:“看见?了,能看见?了……你都老了啊!”
一句话说得屯正痛哭流涕,二话不说的就往徐清麦面前一跪。又是这熟悉的一幕,徐清麦赶紧躲一边去然后让周自?衡扶他起来。
周围的人们也轰动了,不过是须臾之间,就能让一个人重现光明?,这在他们的认知中?是不可能发生的。
“徐大夫果然是神医!”有人高?喊了一声。
徐清麦笑了起来:“神医算不上,大家这几天也看到了,很多病症别人会治,我却不会。”
她转向屯正一家,然后就看到老妪抱着自?己儿子在哭,吓得花容失色:“别哭!千万别哭!”
老妪硬生生的止住眼泪。
“这段时间注意用眼,千万别哭!”徐清麦千叮咛万嘱咐,然后测试了一下她现在的视力,果然是看远处的比看近处的还要清楚很多。
老妪笑呵呵的,并?不贪心:“徐神医,已经足够了!”
徐清麦在心中?叹口气,后世科技发达,其实已经不用金针拨障这样的手法了,而是直接将?原本的晶状体取出然后植入新的人工晶体,效果非常好?,眼睛宛若新生,费用也不高?,报销后也就一千多块。但是这会儿,也只能这样了。
如果有玻璃也行,可以?配个老花镜,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把玻璃给造出来……
“徐大夫,我们可以?开始了吗?”怯怯的声音把徐清麦飘远的心思给拉了回来。
她定睛一看,是事先定好?的另外一位要接受手术的老者,立刻道:“可以?的,您先坐。”
整个下午,徐清麦总共医治了五位白内障患者,三名是屯里的,两?名是从外面的村镇过来的。手术大获成功,她听到了系统积分到账的声音不断的响起,心里简直乐开了花。
手术成功的另一个好?处是,当她提出来要在屯里面举行一个卫生知识科普讲学的时候,大家虽然不太懂要讲些什么?,也纷纷响应。
这可是神医开的讲学!
最后,连周自?衡也打算来蹭个热度,将?自?己的水稻种植讲学和她的安排在一起。
徐清麦乜他:“周录事,又欠我一个人情哦。”
周自?衡严肃保证:“一定记得。你想要让我怎么?回报?尽管说。”
徐清麦想了想,忽然觉得有些馋:“等?回去了,我想吃个火锅……”
她好?久没吃火锅了!
周自?衡一愣:“你就这么?点要求?”
徐清麦哼哼:“怎么??不乐意?那我收回,再讹你个大的。”
周自?衡立马转口:“不,特别好?!就火锅!我给你弄俩,一个清汤牛肉一个……猪肚鸡!”
徐清麦心满意足:“成交!”
两?人再次一同感慨,可惜没有辣椒!
第二日一早,他们就在屯子里的榔榆树下开了自?己的科普讲学。得益于他俩目前的威信,除了太小的和实在不能走动的,剩下的人都来了,将?这一大片空地?挤得满满当当。
杨思鲁抱着自?己的剑站在一旁看着。
杨家也是本地?的小士族之一,他当然是上过学的,虽然成绩一般。一些大的家族还会有专门?的家学与族学,只要是族中?到了年纪的孩童就可以?去上。他也曾经去听过一些名士的讲学,大多在有人精心侍弄的园林中?,环境清幽雅致,来往的不说是饱学之士,但也都从小接触诗书之辈。
杨思鲁从未见?过这样的学堂与讲学。
就在农村的树下面,如此?简陋,而专心听着的人们皆为白衣,他们老实巴交毫无读书人的风范仪态,脸上是岁月留下的痕迹,手上尽是老茧,惯常拿的是锄头而不是书本纸笔。
但是看到徐清麦和周自?衡在前方认真讲,他们在下面认真听的样子——虽然有可能并?没有听懂——杨思鲁却忽然想到,很多很多年前,七八百年乃至千年之前,春秋战国的先贤们周游列国,传播知识,有教无类,或许便是这样的一幅场景。
徐清麦和周自?衡倒没觉得自?己做的事情多么?的有古人之风,在他们看来,这不就是一个农村版的夜校嘛,咱们红旗下长大的孩子可熟了,建国初期就是这样过来的。
徐清麦讲了要如何防止病毒细菌,比如水要烧开喝,要勤洗手,要提防田里的钉螺等?等?,都是简单得不能再简单的知识。大家听得似懂非懂,但她估计能长期坚持下来的不会有几个人。
她并?不觉得自?己白费功夫,即使有一个人坚持下来那也是好?的。
倒是周自?衡讲的水稻栽种过程里会遇到的问题,大家更感兴趣,毕竟和收成有关。有的人还大着胆子提出了问题。
讲学结束后,周自?衡一行人就准备离开了。他们在这个屯里面已经待了六天,不能再继续待下去了,接下来还有六七个屯要跑呢。
走的时候,屯正和屯户们都来送他们,数一数,能来的都来了,很多人小腿上还裹着厚厚的泥巴,显然是临时从田里面过来的。
屯正依依不舍:“录事,徐大夫,要不明?日再走吧?”
大家一起挽留:“对啊,明?日再走吧。”
“咱们还没有好?好?的招待你们呢!”
“对!我家养了羊,不若你们留下来,咱们吃炖羊肉!”
周自?衡笑道:“多谢大家美?意,不过实在是行程紧迫,不能再停留了。”
大家其实也知道他们是非走不可了,便叹了起来。这时候,有一个小童跑出来,将?手中?用麻布包着的东西塞到了徐清麦的怀里。
他的母亲笑道:“家中?做了一些炊饼,还请徐大夫不要嫌弃。”
接下来陆陆续续又有人送来了家里面的鸡子、晒干的笋等?等?,都是一些家中?土物,让一行人都忙得手忙脚乱,接也不是,不接也不是。
好?不容易准备要上马走了,屯正带着所有人拱手弯腰,深深的向徐清麦和周自?衡行了一礼,长揖不起。
“录事与徐大夫之恩,我辛字屯人人谨记,没齿难忘!”
徐清麦和周自?衡对望一眼,他们只是干了一些力所能及的事,怎能生受如此?大礼?于是,两?人不约而同的举起手于眉前,也回拜了一礼,这才翻身上马。
徐清麦戴上帷帽,登上了马车,缓缓的离开了辛字屯。
北归的大雁在遥远的天空中?发出悠扬的雁鸣,路边的芦苇在春风中?摇摆,似乎也在相送。
马队越行越远。
一直看到他们的人影变成远处小小的黑点,屯正这才挥手:“散了吧,散了吧。”
大家唏嘘一阵,从分别的惘然中?醒了过来。
屯正扶着自?己的老娘也回到了家,片刻后,听得妻子忽然轻呼了一声,却是周自?衡留在他家中?的钱袋子被发现了,还附送了一张纸条,让他将?钱分予之前留宿和招待过他们的屯户。
屯正拿着钱和纸条叹口气,只觉得无比惆怅。
他们辛字屯若是就在江宁县附近,那该多好?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