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仙老虎
李尚书苦笑摇头:“他们怎么可能舍得出血?”
周二郎平静道:“有没有可能不是由他们决定。”
李尚书:???
周二郎:“尚书大人进一步讲话。”
是夜,禹北十几个豪绅大族都被饥民抢了粮食,对方不但抢粮食,进了门几乎看见东西就抢,饿红了眼的人上来就是拼命的架势,豢养的家丁护院根本不是其对手。
第二天一大早,一帮被抢了的大族哭哭啼啼跑来衙门报案,求大人做主彻查。
临时兼任禹北知府的周二郎端坐堂上,听完众人的控诉,道:“此事本官已经听说了,必当彻查,不过却不是现在,事有轻重缓急,禹北现在百万饥民饿得嗷嗷叫,本官现在身为父母官,总得先顾那些快要饿死的,你们这些家里有余粮的,也只能先委屈委屈了。”
语毕,叹口气道:“本官不怕跟你们说句实话,这才仅仅是个开始,这人要饿疯了,连人都敢吃,你们这些家里有粮的,也只能是加强护院,非是本官不管,现在是管不了,即便是朝廷出兵镇压,怕也是一时半会儿控制不住局面,诸位自求多福吧。”
接连两三日,都有豪绅士族被抢,一众人都坐不住了,联合起来,派了代表来找周二郎疏通,请求府衙出兵保护。
周二郎万分为难,道:“府衙这点子人维持一般的治安尚可,眼下这等情况,怕得是要总兵大人调派人手,只这总兵大人亦不能轻易调动人马,需要本官同总兵大人联名上奏才行。”
“诸位难道是要本官对陛下如实禀告,就说灾民饿得活不下去,抢了你们的粮食,请求陛下派兵镇压?”
几个代表面面相觑,不知如何是好,其中一人忍不住道,“大人,既然朝廷如此缺粮,我等愿意低价卖给朝廷如何?”
周二郎摆手,“诸位能想到的,本官早就替你们想到了,亦上奏了陛下,只这北方两地今年本就没有交上多少税收,西北的蛮夷又频频挑衅,朝廷国库那点儿银子轻易动不得。”
“大人,那我等就只能坐在家中等着被抢吗?”
周二郎内心讥讽,只不过等着被抢就委屈成这样儿了,那坐在家中等死的百万灾民呢?谁又替他们喊冤。
周二郎缓声道:“本官知道你们难,可本官也难,朝廷也难,天灾面前,谁人不难。”
话音一转,“不过诸位若是愿意听的话,本官倒是有一下策。”
“大人快快请讲。”
周二郎:“本官以朝廷的名义按照市场价的八成买你们手上的余粮,不过却不能现在给你们结账,而是要分三到五年结给你们,诸位以为如何?”
如何?
你爷头的不如何!
这跟空手套白狼有什么区别。
可他们除了相信有得选吗?
没有。
况且对方也说了是分三到五年,亦不像是信口开河。
见众人半信半疑,周二郎朝着京城的方向一拱手道:“诸位不必怀疑,本官就算有天大的胆子亦不敢随便拿朝廷的名义说事儿,若本官不能信守承诺,诸位尽可去京城告御状就是了。”
周二郎的话多少打消了众人一些疑虑,可粮食送出去,拿不到现钱还是担心害怕,只是害怕也得卖,总比白白被抢了的好。
见到这些豪绅竟然真的答应了周二郎的条件,李尚书忍不住朝周二郎竖起大拇指,笑道:“周大人实在是高。”
周二郎苦笑,“没有办法的办法罢了。”
周二郎一番操作总算是解了燃眉之急,但还是远远不够,周锦钰却是大大受了他爹的启发。
周锦钰对他爹简直不能太崇拜,爹的这番操作不就是现代“国债”的雏形吗。
在禹北可以这样搞,在整个大干朝亦可以这样搞,只不过禹北情况特殊,在其它地方却是要换种玩儿法。
这日,父子俩一同吃晚饭,饭食很简单,咸菜、馒头、小米粥还有两个煮鸡蛋。
周二郎帮儿子剥了鸡蛋,递给他,道:“钰哥儿要跟爹吃几天苦了,爹已经修书给家里,估计过几日你娘和大伯就来接你回去。”
周锦钰:“爹,钰哥儿不苦,倘若现在让钰哥儿吃什么山珍海味,钰哥儿才真是食不下咽。”
周二郎爱怜地看了消瘦不少的儿子一眼,轻笑,“好孩子。”
有些事底线可以低一些,但有些底线周二郎却宁可儿子吃点儿苦也不要逾越,外面的情形钰哥儿没见到还好说,在已经见到的情况下,若还要吵着吃这吃那,他必然是要严厉管教的。
这是人与禽兽之间的区别。
吃过晚饭,周二郎要去书房,吩咐下人带周锦钰先回房休息,周锦钰拽住他衣角,“爹,钰哥儿跟你一起去书房,我有事要和爹商量。”
瞧着儿子一本正经的小模样儿,周二郎好笑,好像他真有什么了不得的大事要同自己商量一样。
“那好吧,钰哥儿跟爹一块儿去书房。”
命人在书房里又燃上一小盆炭火儿放在儿子脚底下,周二郎和儿子相对而坐,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架势。
不管孩子同你说的事有多微不足道,在孩子那里都是顶顶大的事儿,你若敷衍应付他,下次他就不找你说了,周二郎希望自己会是孩子人生路上的指明灯,能为他照亮前面的路。
周锦钰组织了一下语言,开始给他爹普及现代的国债概念。
周二郎脸上的神情逐渐认真,他有些不可思议地看着儿子,原来在钰哥儿面前,他只能沦为抛砖的,都是用将来的钱买现在的粮,但儿子的眼光格局显然远远高于自己。
这要不是自家儿子,自负如周二郎,当真是要妒忌的。
刚还想着要做儿子的引路人,这谁指引谁还不知道呢,要知道钰哥儿现在才刚刚六岁,难以想象等他长大是何等的惊才绝艳。
大姐说得对,他们老周家的祖坟不是冒青烟,是着火了。
周二郎努力克制住自己不要对儿子太过夸奖,显得他这个爹有点儿无能,点头道:“不错,钰哥儿能够举一反三,很是难得。”
周锦钰站在巨人的肩膀上不说,还得周二郎这个土著先想到了办法,他才反应过来想到国债的概念,实在是惭愧,有些不好意思地说,“都是受了爹的启发才想到的。”
周二郎:“……”
愧不敢当。
一封奏疏八百里加急送到安京城,出现在帝王的龙案上。
永和帝拍案而起,“好一个周凤青!屡出奇谋,实乃我大干之福!”
魏伦在旁边儿听得一惊,这评价,——实在是极高了。
永和帝颁布诏书,基本意思如下——
禹北灾情严重,朝廷现向全国一百四十府、一百九十二州、一千二百五十六县发出借粮票,凡愿意出借者,不但在五年内如数奉还全部粮食,且享受五年土地免税,借粮多者,其一名子孙在科举考试中可享优先录取权;若犯重罪,可适当减刑;
另,朝廷会颁发“积善之家”匾额,可悬挂于府门之上。
反之,朝廷有难,拥有土地万亩以上却拒不出借者,其子孙永不录用。
最后,借粮票发行数量有限,先到先得,晚到没有。
与此同时大批盖有朝廷印章的借粮票发向全国各地,此票的正面内容不一,却字字感化人心,诸如:山川异域,与子同裳。
一方有难,八方支援。
绵薄之力,积沙成塔。
万众一心,众志成城。
……
另,借粮票的反面是需各府衙根据实际情况书写的,诸如借粮数量,借粮日期,归还日期,享有权益等等。
一时间整个大干朝的豪绅富户都沸腾了,争走相告。
“听说了没,咱们南州府发放的借粮票只有千余数,一票难得。”
“怎么没听说,整个南州府都知道了,就冲这科举优先录取还有这光荣牌匾,谁不想弄一张,张兄衙门里有人,能否走动走动,帮兄弟弄一张?”
第114章
借粮票的最低限额为一千石粮食起步,最高五千石。大干朝的土地平均亩产粮食在两石左右。
换句话说,也就是家里的田产至少要有大几千甚至上万亩才可能借得出这么多余粮来,仅就这一个门槛已经把大部分人拒之门外。
其次各州府的借粮票配额有限,因此基本上都是各地有土地还得同时具备一定能量和关系的豪门大族才可能有资格参与进来。
徐府,徐庚坐在首位,下面一众自己人边喝着茶,边聊起周二郎搞得这个借粮票。
工部侍郎刘章开口道:“咱们陛下一下子就发出价值几百上千万石粮食的借粮票,这是连今年军饷的缺口也给算进去了。”
微顿,“虽说参考往年的税收,眼下这数量尚在可控范围内,可谁敢保证往后几年我大干朝就一定会风调雨顺?”
“谁又能保证其它省份不出现如禹北一样的情况?若是五年后朝廷无粮可还,无法兑现今天承诺,岂不是让朝廷失信与民?”
“刘侍郎多虑了,这法子既然是周大人提出来的,以周大人的聪明才智,想必早就预料到了这些,必定有其应对之策,我等静观其变就好。”户部的某位官员捋着一把小胡子,说风凉话。
“张大人此言差已,在下是怕周凤青付不起这个责任。”
“呵呵……”
“这就不是你我能操心的事了。”
徐庚看着一帮人在那儿幸灾乐祸,忍不住在心里叹了口气,一帮子眼皮子浅的乌合之众,全不及周凤青的十分之一。
可若人人都像周凤青一样精明,也就不像现在这般听话了。
实话说,周凤青这一手玩儿得当真叫人拍案叫绝,完全就是一箭三雕,同时解决了皇帝目前急需解决的三大难题。
这等惊才绝艳之辈,若非站在对立面儿,当浮一大白。
经过周凤青这么一搞,禹北的粮食问题解决了,粮食问题解决了,那些灾民也就乱不起来了。
其二,今年两个产粮大省亏空,军饷吃紧,通过这次借粮,军粮问题也完美解决。
其三,也是周二郎最为高明的布局,借给朝廷粮食的大户可享受五年免税。表面上看是给了这些人巨大的好处,实际上却是个陷阱。
因为周凤青下一步要废除人头税,按照个人所拥有的土地数量来交税,现在各地能买得起借粮票的人无不是当地首屈一指的大户,等周凤青落实税改的时,这些大户拥有免税权,所谓站着说话不腰疼,即便是反抗,其反抗力度也定然大为削弱。
没了带头的反抗,其他抗议的散户成不了任何气候。
一旦按土地征税可行,朝廷的税收增加的可不是一点儿半点儿,借的这点儿粮跟全国大量土地所产生的税收相比,简直九牛一毛。
周凤青这就是明明白白的阳谋,愿者上钩。
于私,自己或许应该阻挠他,可于公,自己不能这么干;再怎么内部争斗,事关大干朝的江山社稷,百年基业,他徐庚不能做历史的罪人。
周凤青的土地税一旦变革成功,大干朝之福,万民之福。
禹北,知府府衙,最近几日已经开始有相邻的省份陆陆续续运粮过来,禹北的老百姓看着一辆辆运粮车源源不断地驶入禹北,激动地跪在地上痛哭流涕,感谢两位钦差大人,感谢皇恩浩荡。
张知同会办事儿,趁着开仓放粮的时间,组织众人写起了万民书,两位钦差大人回京城的时候带上这个,想必陛下定会龙颜大喜。
整个禹北府的百姓都记住了李大人和周大人,尤其是想出借粮策的周大人,甚至有的人家里给周二郎供奉了长生牌位。
周二郎得知此事,吓一大跳,这哪是盼着他长生,这是只嫌他死得不够快的催命符,这要是传到皇帝耳朵里,可不是什么好事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