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神仙老虎
命张知同速查此事,并给予警告教育,宣示皇恩浩荡,周凤青不过是按照陛下的啥意思,忠君之事。
禹北的事情基本解决,又为下一步的税改提前做好了铺垫,周二郎心中一块石头总算落地,可以好好地睡一个囫囵觉了。
说起来,这次如此顺利多亏了钰哥儿,向来不信鬼神的周二郎此时也忍不住有点儿嘀咕,某些时候儿子就像是他的守护神一样,只要他面临危机,儿子就总能帮他化险为夷。
考科举时缺衣少穿,钰哥儿卖牛角辣赚钱养他。
初入官场,被皇帝刁难,亦是钰哥儿想出应对之策看,生生把不体面变成了风光体面。
这次也同样是在自己一筹莫展之际,想出这借粮之法。
他们父子俩的合作堪称完美,将来能在史书上留下一段传奇佳话也说不定。
夜里,爷儿俩躺在温暖的被窝里说小话。
周二郎:“钰哥儿高兴吗,因为有了我儿的办法,禹北数以百万计的百姓不用活活被饿死。”
周锦钰把头往周二郎身上靠了靠,笑:“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图,爹和钰哥儿救了这么多条人命,我们一定会长命百岁吧。”
周二郎摸着他头,轻笑,十分肯定的语气,“会的。”
周锦钰:“爹,你是一个好官,百姓们的好父母官。”
周二郎抿唇笑了笑,没有说是也没有说不是。
两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着,周锦钰上一句还在说着话,下一句就已经闭上眼发出细细又轻微酣声。
周二郎将孩子放好,调整了个舒服的睡姿,两只小手放回被子,又给掖好被角,防止漏风。
孩子睡着的样子,说不出的安详,足以让父母心生动容和感动,老吾老以及人之老,幼吾幼以及人之幼,如今,禹北城的百姓可以拥着孩子睡一个踏实觉了。
翌日一早,周锦钰刚爬起来准备洗漱,就听到外面有动静,却是大郎、云娘以及秋霜几人到了。
儿子失而复得,好好地站在自己面前,朱云娘激动不已,眼泪流个不停,周锦钰拿帕子帮她擦,安慰地摸了摸她的鬓发。
儿子的眼神温柔,软软的小手落在她的鬓发上,和二郎如出一辙的安慰动作,深深戳中了云娘的心,钰哥儿长大了。
秋霜偷偷抹眼泪儿,小少爷活不见人死不见尸那些天,整个周家悲恸到喘不上气来,老天保佑,如今可算是都好了。
周大郎见到侄子安然无恙,不声不响地退出屋里,好让团聚的一家三口说说体己话儿,秋霜见大郎出去,忙也跟着一块儿出去。
朱云娘自责自己没有看好钰哥儿,让孩子遭了这般罪,在刚得知钰哥儿被掳走时,周二郎急怒攻心,的确控制不住戾气迁怒云娘没把孩子看护好。
现在事情过去了,冷静下来,他也知道不怕贼偷,就怕贼惦记,钰哥儿被人盯上了,换成是自己在家也未必对人家有防备,不能怪云娘。
周二郎宽慰云娘,云娘却很清楚,孩子没事儿什么都好说,倘若孩子真出了什么意外,两个人大概是无法再面对彼此,虽然他知道这并不是你的错,亦对你不公平。
——可明白道理,不意味着他感情上可以接受你。
周锦钰不知道随便说两句话的功夫,两口子彼此之间就过了这么多心眼儿,倘若知道的话,当真要替他们累得慌,两个都很敏感又都是人精的人在一块儿生活简直就是灾难。
朱云娘没有发现自己这么长时间不见丈夫,见到丈夫以后不是关心丈夫,想得最多的竟然是如何最大限度让丈夫不要责怪自己。
或许这就是每一个合格当家主母的必经之路,因为你知道曾经的那点儿感情已经拴不住曾经的男人,你需要更理智得去维护自己与他之间的关系,就如贺夫人,就如端王妃。
就如每一个曾期盼“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的女人一样,终将会明白,那只是你的一厢情愿,你与他从来没平等过,若有来生,你为女来,我为男。
周锦钰留下父母说话,自己从屋子里溜出来,去找大伯,自从大伯去军营以后,他已经好长时间没见了。
周大郎站在院子里的梅树下,没有梅花,只有光秃秃的树杈子,周锦钰蹑手捏脚靠近,想吓他一吓。
周大郎早就听到侄子的动静,抿了抿唇,假装没听到。
当时看到孩子的小衣裳从河里打捞上来,他完全没有一丁点儿心里准备,那会儿其实并不知道难受,只觉得这不可能,钰哥儿好端端的,怎么可能突然就没了,一定是那里搞错了。
真正的难受是几天以后,意识到孩子可能真的没了,心就像被锈钝的刀子穿了个透,留下一个大洞,凉飕飕漏着风。
周锦钰伸手挽上大伯的大手,周大郎转过身来,笑着摸了摸他头。
周锦钰看到大伯一向坚毅的眼睛里有光,是隐藏在眼睑的湿意被朝阳折射出的光。
大伯为他担心了。
怎么可能不担心,钰哥儿是二郎的孩子,大郎又何曾不是把钰哥儿当亲儿子对待。
他为孩子付出的一点儿不比二郎少,只是他从来不说,长兄为父,钰哥儿也好,二郎也好,守护他们是自己的责任。
来的路上,他听到禹北的老百姓都在议论二郎,全都是夸赞感恩的好话,他们叫二郎青天大老爷,为百姓着想的父母官,他听了觉得与有荣焉,二郎果然是个好的。
晌午,二郎见到家里人心里高兴,命人备了一桌子酒菜,就当是为大哥云娘接风。
“大哥,饭菜简陋,咱哥俩喝酒。”
第115章
周二郎自从来禹北以后,几乎是殚精竭虑日日各种发愁,乍一见到宽厚的大哥,没来由觉得特委屈。
长这么大,他还从没把自己逼到过这种份儿上,为了禹北的老百姓把自己的前程都压上去了,他们夸他是百姓的父母官,一点儿不为过,这是他应得的。
成王败寇,在没有想出粮食的解决办法之前,有谁能体会到他的压力有多大,日子有多难熬?
就这,每天出去还必须要端出一副举重若轻,一切尽在掌握的轻松姿态来稳定军心,那怕是回来以后在孩子面前亦不能表现出什么,让孩子跟着他发愁,更有损他为人父的威严。
周二郎希望在钰哥儿面前他这个父亲永远是无所不能的。
而在大哥面前就不用这样端着了,他的什么糗事儿大哥没见过,六七岁了还尿床,故意要和大哥换地方睡,大哥假装什么都没发生,第二天悄悄替他把床单子洗了。
二郎说兄弟俩太长时间不见面,甚是想念大哥,要大郎陪他去书房坐坐,大郎站起身扶着有些醉意的弟弟往书房走,云娘吩咐秋霜沏了热茶给送过去。
兄弟俩坐下,二郎问大哥在军营的生活怎么样,适不适应,大郎点点头,想了想又拽过纸笔,简单写了一下自己在军营里的情况,递给弟弟看。
二郎抬手接过纸张,忍不住目露惊讶,竟是不知道大哥这字是什么时候练的,字如其人,刚劲有力,很有几分像模像样。
大哥在纸上写他很喜欢军营里的生活,现在被任命为飞骑营的百户长。二郎为大哥欢喜不已,大哥口不能言,却能在短短的时间内升任百户,定是有极特别的过人之处,才被贺文如此破格提拔。
大郎给二郎续了茶水,递给他,问弟弟这些日子在禹北的情况。
二郎讲了初来禹北时的严峻形势,又讲如何一步步走到今天这种良好局面,提到儿子的优秀表现时,目光中难掩骄傲。
大郎没想到这里面竟然还有自家小侄子的大功劳,亦是忍不住跟着引以为荣。
兄弟俩聊了许多,大哥不需要回应什么,只这样对着他说说话,二郎便觉得很好。
到了晚上,周锦钰说自己想大伯了,要跟着大伯去睡。看着儿子天真的大眼睛,周二郎觉得自己一定是想多了,钰哥儿再早慧,也绝无可能懂这么多。
周二郎笑言让儿子洗完脚再过去,不要熏到大伯。
周锦钰道:“一起洗,免得爹的脚丫子也熏到娘。”
周二郎就笑,朱云娘诧异地看着儿子,“一向老实的孩子,什么时候学会跟二郎回怼了?”
爷儿俩一块儿去耳房洗漱,周二郎洗着脚故意踩儿子的脚丫子,周锦钰也踩他的,水珠子溅地到处都是,周二郎乐。
周锦钰:“爹,你年前能回京城和我们一起过年吗?”
周二郎想了想,“估计不行,爹最早也要等到明年开春以后才可能回京,禹北的粮食问题现在只是暂时解决了,但是这么多粮,朝廷不可能全都白给,要在往后五年的税收里往回找补。”
“再者,今年颗粒无收,明年若是再大幅减产,就算是爹也救不了禹北。”
“所以,明年开春的春播就非常重要,如今禹北的人口流失太严重,到明年必会出现大量土地荒芜闲置的情况,这些问题都需要解决,既然接收了禹北这个烂摊子,爹不能一走了之,总要有始有终才行。”
周二郎留在禹北,除了上面所说,还有一个重要的原因就是他想趁着明年春播的时间,重新丈量禹北的土地,为实行按土地征税做好准备,另外他是新政策的提出者,留在禹北可以掌握到新政推行的一手资料,为后面全国大范围内的推广积累经验教训。
周锦钰眨了眨眼道,“爹,我大干朝现在开通了海上贸易,既然番邦那里有可以产油的瓜子,说不定也有亩产高又适合种植的粮食品种,爹何不上奏陛下,让咱们出海的商队留意一下,说不定有什么意外收获呢,就像之前的牛角辣一样。”
周二郎目光微亮,钰哥儿的话倒是提醒他了,有没有其他粮食品种不说,先把能产油的瓜子引进进来,对改善禹北的民生亦是大有助益。
“这主意不错。”周二郎笑着摸了摸儿子的小脑瓜,“来吧,让爹伺候我们小少爷擦擦脚。”
周锦钰这些天已经习惯他爹的伺候了,伸着脚丫子指挥,“爹,腿上也溅到水了。”
“好了,你自己穿上袜子。”周二郎帮儿子擦干净小腿上的水珠子,把一双织金暗纹夹棉罗袜递到周锦钰手上。
这双袜子的衬里是用是一种名为云雾软烟罗的名贵料子缝制而成,极为亲肤柔软。
周锦钰刚到禹北的时候,周二郎使人去给他买衣裳穿戴,张同知得知此事,命自己的夫人连夜给缝制了几双棉袜,给人孩子送衣裳,万一不合人家心思反倒是不美,不如送袜子,一点儿心意礼轻情意重,周大人收了也不会有什么心理负担。
周锦钰穿好鞋袜,周二郎给披了厚厚的裘衣,吩咐秋霜领着去大哥那里。
大郎看到小侄子过来,还以为是二郎两口子给打发过来的,抿唇笑了笑,抱侄子上床,让侄子睡自己暖热的被子,自己又重新铺了一床。
周锦钰不好意思,道:“大伯,新被子我用暖婆子暖一暖就行了。”
周二郎摆摆手,直接把侄子塞被子里,在军营里都用冷水洗澡,这点儿凉实在不算什么。
冬日里,天黑得早,周锦钰睡不着,跟大伯说小话,大伯是一个很好的倾听者,无论他说什么,说的有趣无趣,还是一些鸡毛蒜皮,大伯都很专注地看着他,认真听他说,或者点头,或者摇头,或者抿嘴笑笑,有时候也不需要说什么,只要一个眼神,周锦钰也能猜出大伯的意思。
周锦钰絮絮叨叨自己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只觉得大伯认真倾听的样子就让他很想说些什么。
小侄子说着说着,眼皮开始打架,不太想睡,努力把眼皮撑开一条缝隙,目光无焦距地瞪了一会儿,又闭上了,如此反复几次,安稳入睡了。
大郎手握着侄子软软的小手,虔诚地感恩,周家不能没有小侄子,二郎不能没有小侄子,他也舍不得小侄子真得离开他们。
在禹北呆了几日,大郎和云娘准备动身回京,周二郎心早上起来帮儿子梳理小百岁辫儿,孩子细软的头发从手指间滑过,二郎心中不舍,可也知道他在这边顾不上多少儿子。
周锦钰见他爹今天早上话很少,知道这是不愿意他们走,出声安慰他,“爹想钰哥儿了,就写信回去,钰哥儿也给爹写。”
周二郎笑着点头,将红色发绳缠绕在钰哥儿的小辫子上,打了个很好看的结,一长一短的两根小流苏垂坠下来。
送妻儿大哥出了大门,云娘先上车,二郎把孩子抱上去交给她,秋霜随后上了车,车帘落下,周锦钰趴在车窗冲周二郎摆摆手。
大郎拍了下二弟的肩膀,翻身上马,跟在他身边的还有两个护卫,驾车的车夫得了令,拍拍马屁股,马儿听话地迈开蹄子,车轮滚滚向前,身后传来二郎的叮嘱,“大哥一路小心呀。”
周锦钰的小脑袋从车窗里探出来,朝着二郎脆声道:“爹,我不在你一定要按时吃饭,按时睡觉!”
听到儿子奶腔奶调的叮嘱,周二郎眼睛里有点儿潮乎乎的,当着下属的面儿,他不可能把情绪随意展现给别人,克制着把那点儿湿意给逼了回去,转身回府衙。
与来的时候不同,周锦钰回去的马车里铺了厚厚的毛毯,说是波斯国来的稀罕玩意儿,很是珍贵,本来应该是铺在居室里的,周二郎直接让人给铺在了马车上。
这样钰哥儿在车上就不用穿鞋子了,马车坐久了,穿着鞋子会不舒服。
这毛毯乃是禹北的地方官害怕受吴知府的牵连,给周二郎送的厚礼之一,周二郎并没有拒绝,有些时候你得收了人家的东西人家心里才能安生,周二郎还得用这帮子人干事儿呢,收了东西某种意义上就等于是接受了对方的投靠,表明你是自己人了。
周锦钰不知这些,还以为是他爹花银子买的,只道爹的生活习惯越来越奢靡了,他若不想办法搞些银子来,爹极有可能利用职务之便搞点钱花。
至于劝说爹要节俭一些什么的,周锦钰压根儿没想过,爹在他心里本来就是矜贵的,花钱很应该。
不光他这么想,周家一家子都这么想,二郎本来就应该用好的才配得上他。
这人间富贵花落在那里,也都还是富贵花,骨子里带出来的高贵。
回程的路走得都是大道,偶尔有荒野小道,周大郎人高马大,腰间的佩刀寒光粼粼,再加上两个护卫分列左右,就算是有山贼出没也不敢随便打主意。
能让身穿官服的护卫护送的马车,那都是极为有权势的人家,抢了这种人,惹上官府,有可能自己的山寨都得让人给剿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