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听蝉声
待到安全之后,陈定尧才卸了力,手中的剑“哐当”一声掉落在地上,右肩不自然地塌了下去。
众人见他受伤,惊慌地大喊着御医。
“属下护驾来迟,还请陛下恕罪。”侍卫统领脸色惨白地跪在他面前,如此严重的失职够他全家都经历一遍凌迟了。
陈定尧没立即定他的罪,反而望向不远处浑身抖得如筛糠一般的豫王。
“这只熊是你带来的。”
豫王满头冷汗,几乎是瞬间扑到了他脚下。
“儿臣知罪!”豫王拽住他的衣角,脸上惊恐地血色尽褪,“求父皇饶命,儿臣也不知道那头黑熊竟还留有力气挣脱束缚,儿臣绝非刻意谋害父皇,求父皇饶命啊!”
陈定尧冷笑着一脚踢开他:“是意外还是谋害,你心中自知。”
豫王看着他仿佛洞察了一切的双眼,顿时如坠深渊,然而他咬紧了牙关,拼命地向他磕头力辩清白。
“儿臣对您一向尊敬,怎么有胆子做出这种事?”他的牙齿上下打着架,心中恐惧到了极点,“父皇,儿臣是清白的!”
陈定尧对他的自白无动于衷,将他按死在了谋害自己的罪名上。
“传朕旨意,豫王意图谋害于朕,不忠不孝,现今虢夺去王位,废为庶人,即日起押送回京,幽禁于豫王府,终身不得出。”
“父皇!”陈云澈不敢置信地大喊一声,在他冰冷的目光下颓然瘫倒在地。
四周一片寂静,众人噤若寒蝉连大气也不敢出一声。御医还未赶来,侍卫只好先撕开衣服,用布条为他紧急处理着伤口。
陈定尧脸色始终未曾有太大的波动,仿佛碎裂的并非是自己的肩骨,直至侍卫将陈云澈押下去时,他也未曾再朝他看一眼。
豫王彻底废了。
过了一刻钟,御医才终于赶来,一见陛下半身都是血,顿时惊恐地要跌倒在地。是发突然,传话的只说是陛下受了伤,却未告诉他陛下伤的竟这般重,这要一个不好他可就丢了命。
岁数颇大的御医颤着花白胡子,小心翼翼地为他看伤止血,半晌才将血完全止住。
先前失血过多,陈定尧脸色已十分苍白,然而谁也不敢因此小看了他,这种关头才更要夹紧尾巴,谨防成为帝王发泄怒火的口子。
哪怕是在战场上,陈定尧也未受过如此重的伤。在黑熊扑上来的那一刻,他内心的第一想法不是恐惧,而是担心。
若他死在了黑熊掌下,禅真母子两个该怎么办,谁还能如他一般护着他们。
尽管他早已做足了万全的准备,可在真正的生死关头,他才发现自己无法信任除自己之外的任何人。
云沂放弃过她,宋戈亦非她亲生兄长,那些人都有背叛她的风险。
唯一不可能背叛她的,只有自己。
他必须活着,只有他活着才是她最大的保障。
处理好伤口后,御医才抬手抹了把冷汗。
“暂且是没有问题了,只是……”他抬头犹豫地觑了陛下一眼。
陈定尧皱着眉道:“但说无妨。”
御医才继续下去:“陛下伤势过重,恢复起来不甚容易,今后……或许会留下病根。”
“你尽力而为。”陈定尧并未责怪他。
陛下伤的这般重,自然是无法再骑马回去了,索性御医来时是带了车架。
两个侍卫一左一右方把陈定尧扶起来,却在这时,不知从何处突然放出了一只冷箭,直直冲着他的胸膛而去。
这一次他没能避开,锋利的箭矢正中他的心脏。
陈定尧闷哼一声,下意识朝某处望去一眼,下一刻便再也控制不住倒了下去。
“陛下!”
……
“嘶——”正在为元昭缝着衣服的禅真之间忽然一阵刺痛,她下意识将冒出血珠的手指含进了嘴里。
血珠很快便止住了,然而她的心脏却猛然狂跳起来,一种不祥的预感漫过了她的心头。
没等他细思,原本安安静静睡在床头的元昭忽然大声哭了起来。
禅真连忙起身将他抱起来哄:“昭儿乖,娘亲在。”
然而不知怎么的,往日一向乖巧的元昭却哭得声嘶力竭,怎么也止不住。
禅真心中那股不祥的预感更深了,烦躁地在床头走来走去,一时低头看看元昭,一时抬头看向门外,可惜一片空荡她也不知自己在寻找些什么。
绿珠听到哭声连忙停下手上的活,走过来帮她一起哄,又是拿布偶又是拿小鼓,这些元昭往常最喜爱的小玩意此刻却激不起他任何兴趣。
“是不是饿了?”禅真被吵的有些头疼,“方才才喂过,到底怎么了?”
绿珠猜测道:“小殿下是不是想念陛下了?”
禅真看了她一眼,想起往日确实是陛下哄元昭哄的更好些。
“你替我去紫宸殿,找郭开要些陛下的贴身衣物来。”
他留在凤栖宫的衣物早被她锁了起来,几个月过去了上面属于他的气息早就消尽了,现在他人在猎场并不能立即赶回来,只能从紫宸宫找些他的衣物,权是死马当活马医了。
绿珠领命立即往紫宸殿跑了一趟,郭开听见他的来意也丝毫不敢耽误,连忙从内殿里翻出了陛下才用过的贴身衣物让她拿了回去。
禅真看着绿珠取回来的衣物,上面仍旧残留着清冽的檀香,一瞬间便勾起了她的回忆。
她自己是不爱熏香的,却格外喜欢依偎在他怀里,去嗅他身上的檀香。
他爱揽着她的腰,将她整个身子都纳入怀中,一边低下头亲吻她,一边轻轻地抚摸着她的头发。
他身上的檀香让她感到安心。
想到他,禅真心口忽然一阵刺痛,仿佛有一支利箭当胸穿过,让她痛的有些缓不过气来,一股莫名的惶恐笼罩住了她,好似有什么东西即将离她而去。
“娘娘,您怎么哭了?”
听到绿珠发问,禅真下意识抬手,却触到一片水渍。
她茫然地摇摇头,自己也不知是什么原因。
“无事。”她勉强按捺下起伏不定的心绪,将元昭放回摇篮里,用带着陛下气息的衣服将他紧紧围住。
感受到熟悉的气息,元昭的哭声竟然真的渐渐弱了下去。
绿珠笑道:“奴婢就说,小殿下一定是想念陛下了。”
话一出口,她便有些紧张地去看禅真的脸色,她知晓自家娘娘近来与陛下之间不太愉快,担心会引起她的不满。
然而娘娘的脸色却不如过去那般冷淡,只是低头怔怔地望着指尖的泪水。
绿珠便不再多话了。
“我是不是对他太狠心了?”沉默许久后,禅真仿佛自言自语,“毕竟他是昭儿的亲生父亲。”
前世他对她不好,可是今世他却并没有什么过错。
一旦生了这个苗头,原先勉强才压下去的情意便源源不断地钻了出来。
“等他回来,我再与他好好说下话。”
她与元昭总归是离不开他的,一直压抑着自己太累了,她不想这么容易就原谅了他,却也不想再彼此这般折磨下去。
譬如朝露,去日苦多。
她要活的自在,便不能一直沉浸在过去的苦痛之中。
等他回来吧。
禅真温柔注视着安静沉睡下来的元昭。
你想他了。
我也有一点想。
然而禅真没能等到他平安回来与他推心置腹的那天。
昭华二十年九月二十日,帝于猎场遇刺,陷入昏迷,回宫之时仍旧未醒,正值生死攸关之际。
第78章 冤家
听闻消息的一刹那,禅真禁不住双腿一软,得绿珠相扶才勉强稳住。
“你方才说什么?”禅真无措地抓紧她的手,“陛下怎么了?”
“娘娘……”绿珠心中不忍,这是她头一回在娘娘脸上看见如此茫然的神情,“陛下于猎场遇刺,至今昏迷未醒。”
禅真摇着头,泪水忽然断了线般顺着脸颊落了下来:“怎么会……”
她想起那人高大的身影,即便面对千夫所指仍旧稳稳地立在她面前,像一座巍峨的高山,永远也不会倾塌。
前世那样艰难,他都未曾倒下。
过去的一幕幕相处时刻如走马灯在她脑海中闪过,最终定格在了他们最后一次见面,他的那句话:
“哪怕朕死在你的面前?”
她以为那只是他故意做出的威胁,没想到竟一语成谶。
一瞬间禅真感觉到胸口仿佛被剑刃捅了个对穿,痛的她腰都直不起来,冷汗涔涔而下,与泪水混杂在一起。
“娘娘!”绿珠搀扶着她,脸上又是心疼又是担忧。
“扶我去紫宸殿。”禅真哑着声音,呼吸急促几乎要缓不过气。她紧紧按着绿珠的手,再仰起头时琉璃似的眼眸像是破碎了一般,叫人不忍直视。
绿珠鼻子一酸,竟说不出话来。
禅真咬了咬唇,又重复一遍:“带我去见他。”
他那种人,能从前世追到今生都不放手,将一切都玩弄于鼓掌之中,怎么可能会意外遇刺。
一定是他故意所为,像先前拿她的发簪捅自己一般,只是为了在她面前上演苦肉计,想要用这种方式乞求她的原谅。
她不会原谅他的,他害了她一世,必须要用一世来偿还她。
绿珠眼中浮现泪光:“奴婢遵命。”
待禅真赶到紫宸殿时,正看到御医们满脸焦虑地提着药箱进进出出,一股令人不适的药草味混着血腥味熏得她皱紧了眉。
郭开第一个瞧见他:“娘娘您怎么来了?”
“陛下怎么样了?”禅真见他一脸苦色,眼中的忧虑几乎要溢了出来,心中顿时一紧,“可是很严重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