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从心大师
他睁眼道:“死心了?”
“皇兄想让臣妹死心,臣妹自然死心了。”陆筠一反平常的淡漠,也许说是心如死灰更恰当些,只是这淡漠中暗含着些许的嘲讽,“皇兄若不想让臣妹嫁给靖国公,大可直言,不必如此费尽心思,拦着臣妹的信就算了,还费心来这么一出戏。”
武德帝冷眼瞧她,打量过那张与自己有几分相似的清丽面容,在那双死寂的眸子上顿了顿。
“既然死心了,就出宫吧。”
陆筠搭着李嬷嬷的手臂屈膝,一言不发,转身向外走去。
殿外姜静行没走远,特意在墙角下等了一会儿。
送她出宫的内监不敢催她,只好擦擦脸上的汗水,躬身陪着。站了小半刻钟,远远看见殿门口走出几道身影,才听见头顶一句叹息:“走吧。”
姜静行转身离去,以为自己避开了陆筠,却不知就在她转身的那瞬间,陆筠抬头向她藏身的位置看来。
陆筠看着熟悉的背影,不禁潸然泪下。
……
这厢姜静行离宫了,陆筠也心灰意冷,避道回了长公主府,谁知却在半道被安王府派来的长史截住,来人只说安王病了,想念姑母,所以请公主过去看看。
此时陆筠只觉万事无趣,点点头便应了。
姜静行不知身后事,一进靖国公府便往清晖阁走,进了院里才知姜绾去了演武场,她只好又向演武场走去。
走在半路上,姜静行不禁心生忐忑。
她和胡家小姐的婚事传开了,以姜绾对她的依赖,怕是一场不小的打击,何况对方还是她的小姐妹,就又是一场打击,接连两场打击下来,她有点担心女儿的心情。
走着走着,姜静行就开始叹气。
短短几日,她先是对女儿承认自己养了外室,没过几日,又说要娶个继室回来,可想而知,如今她在姜绾面前是个什么形象。
到了演武场,台上一片热闹。
四方的演武台上只姜绾一人,长袖束在肩后,拉弓搭箭,正瞄着远处一颗槐树,秋禾领着一众侍女在台下看着。
嗖的一声,羽箭脱弦而出,擦着树干没入花丛。
“好,小姐厉害,差一点就射中了!”秋禾高声欢呼,使劲儿拍掌,侍女们也跟着叫好,一个个都兴奋的不行。
姜绾叹口气,从侍女手中接过箭矢,再次张弓搭箭,屏息凝视许久,再次射出。
又没中。
秋禾还是叫好,在她眼里,姜绾就是最厉害的!
她捞起一个箭筒上台,“小姐,你再试试,下次肯定能中。”
姜绾抱弓摇摇头,有些气馁,她才练了一月,能拉开弓便已然很不错了,可要想做到如父亲那般百步穿杨,还不知等到何日。
秋禾被拒绝后便不劝了,转而拿出锦帕递给小姐,让她擦擦鼻尖的汗珠。
姜静行在一旁看了半天,粲然一笑,走上前去。
姜绾看见她,立即惊喜道:“父亲怎么来了?”
姜静行点点头没说话,只在经过一排箭筒时停留一瞬,修长手指一勾,几只细长羽箭便夹在指尖,她递过一只给姜绾,温声道:“搭箭再射一次,听我话。”
姜绾睁大眼睛,顿时不觉得累了,她开心地接过那支羽箭,转身摆出射箭的姿势。
姜静行走到她身后站定,然后伸手按住她的肩胛,“腰挺直,肩要放平,两脚错开,脚尖向前,与肩同宽……”
姜绾不敢走神,一一照做,不断调整拉弓的姿势。
“虎口用力握紧,手臂要伸直,这样才好发力。”姜静行侧身看了看,见女儿动作标准了,又探头试了试准心,然后用手指将箭头向左拨一寸,“不要紧张,放缓呼吸,对……记住现在的感觉,用下颚瞄准,手肘慢慢拉开,拉到满弓……射!”
随着她一声令下,羽箭脱弦而出,直直扎进树干,箭尾红翎颤了颤,不再动了。
“小姐好厉害!”秋禾抱着箭筒欢呼,“大人也好厉害!”
姜静行将手中几只箭递给姜绾,“你年岁少,重箭不适合,先用细箭练手,找找感觉。”
姜绾重重地点头,刚才那支箭无疑给了她很大的信心,她起兴又射了几箭,几乎都中了,小姑娘开心地踮脚,眼睛又明又亮。
姜静行走到廊下看了一会儿,趁着换箭的功夫,招手将人唤到身边。
“怎么顶着大太阳练箭了?今日没出府?”
姜绾摇头,笑的眉梢弯成月牙,“没出去,平日都是傍晚的,不过今早绮南递了帖子来,说请我去府上住一晚,我也想着问问她去书院的事儿,便应了。”
姜静行听得目光深了深,她没想到姜绾竟然还不知道,不由默声几息,“那就去吧,你们好好聊一聊。”
姜绾不知其中深意,点点头,又回了演武台。
姜静行目送姜绾离开,叹口气,向主院走去,这时才觉心累的不行。
有惊无险地过完这一日。
第二日,辰王府的车架如期而至。羽林卫开道,长安街两侧挤满了看热闹的百姓,转眼便将街头巷尾有关姜静行的风流韵事压了下去。有那一二闲钱的,还买了些菜叶拿着扔人,若是身无余物,也少不得骂上几句贪官,再称赞两句辰王的深明大义。
武德帝下旨让儿子回府休养,等三日后再入宫。
这三日里,姜绾递话给家里,说要在魏国公府再住上几日。姜璇也终于知道她的“好兄长”都造了什么孽,连着好几天,都没给姜静行个好脸色瞧。
头一次被家里两个女人排斥,姜静行也乐得自在。
她往泰安楼和辰王府递了几回话,谁知道,结果根本没人搭理她。
听着暗卫递来的话,姜静行心里有那么一瞬间的不痛快,“他真这么说?”
暗卫将头低的死死的,同时双手将玉佩捧过头顶,平静道:“回大人,是原话。”
“行,本公知道了。”姜静行深深吸了一口气,她按捺住心头的怒气,挥手让人退下,等人走了好一会儿,才沉着脸拾起桌上玉佩仔细看了看。
然后冷笑两声,“你好样的,陆执徐,现在想和我撇清关系,晚了!”
第138章 语言直白年鸣英
“送到了?”
“送到了。”
乾一站在阶下, 脸上欲言又止,可看着陆执徐的脸色,又硬生生给憋了回去。
而陆执徐脸色极冷极淡, 如同天际漂浮的云, 风一吹便散了。
他一手去斟茶,头也不抬地问道:“说了什么?”
乾一左手不自觉按上腰间佩剑,他小心觑着亭子里的人,心提到了嗓子眼:“靖国公只收下玉佩, 并未说什么。”
手上微顿, 清亮的茶汤晃了晃, 陆执徐低下头饮茶, 好似根本没听到乾一的回话。
荆州酷暑炎热, 他一来一回用了两个月, 走时还是正夏, 回京时已是初秋, 辰王府的景致一成不变,却让人凭空生出一种物是人非之感。
陆执徐垂眸看向膝前的长琴,心随意动, 随手拨弄两下,琴音颤颤,慢慢成了调子。
乾一默默站到亭外一角,觉得有点冷了,便让人回屋取裘衣过来。
一场秋雨一场凉。
昨夜落了两个时辰的秋水, 清早起来, 辰王府伺候的内监便觉凉风阵阵, 命人取了厚衣薄裘出来备好,此时陆执徐裹着鸦青裘衣坐在亭子里小憩, 身前是黑漆长案,上面摆着香炉古籍,比起骄奢华贵的皇室子弟,到更像是山野间的文人隐士。
年鸣英来时见到的便是这副情景。
冒然打断他人抚琴是无礼之举,年鸣英站在乾一身边等着,一道去听亭子里的琴声。
他出身微寒,君子六艺勉强学了个笼统,更别说处处烧钱的长琴古筝了,也是直到有了官身,碍于平日交际需要,才捡起来学了一二。
可比起读书习文这种要下苦功夫的事,音律一道无疑更重天赋。
许是从小就没培养出来这方面的天赋,年鸣英至今也就听个心情,他心情好,就觉得曲子也好,一旦心情不好了,再欢快的琴声到了他耳朵里,也是凄凄惨惨戚戚。
今日无疑是个好心情,年鸣英听罢,只觉琴声清越入耳,泄如流水晓畅。
待到一曲终了,陆执徐一手虚虚压着琴弦,一手去翻案角的琴谱。
年鸣英见此,只好上前行礼,他先客气地夸了两句刚才的琴音,谁知陆执徐抬头看了他一眼,眼中隐隐不耐。
年鸣英闻弦知雅意,不再说些废话,直接道明来意:“殿下,大理寺和刑部奉旨清查账册上的人,前几日刑部从康家大女婿身上撬开了口子,不少涉案官吏就招了,消息传出去不久,端王府长史就在各处府衙奔走,显然是乱了阵脚。”
乾一听罢,也接话道:“禀殿下,端王前日夜间去了李相府,李相府的下人却说李相抱病卧床,不得见客,请端王过几日再来,看来李相是不愿出手帮端王收尾,殿下何不趁此……”
乾一欲言又止,可话中意思不言而喻。
“殿下需知,机不可失。”
陆执徐不为所动,只信手拨弄琴弦,偶尔弹出一两个调子来。
“时机还未到,贪污受贿算不得什么,李相避府不管,那些依附端王府的人可不会坐以待毙,若不能一举得手,事后便是引火烧身。”
陆执徐看向年鸣英,提醒他道:“你只需查好你手上的案子,料理了那些蟲虫。”
年鸣英也知道这个道理。
端王在几位皇子中年岁最长,生母德妃虽不受宠,李相府的门生旧吏却天然向他靠拢,这些人身居高位,因而端王府也在朝中拥磊众多,即便李相不喜外孙行事作风,可早已和端王府绑死了的朝臣高门却不会袖手旁观,若是不能一击致命,等这些人反应过来,便是三法司和辰王府的麻烦了。
不过既然陆执徐心里有数,年鸣英便不再多问。
顶着身后乾一敬佩的眼神,他问起另一件事来:“这几日京中都在传,靖国公府要和魏国公府联姻,靖国公不仅将侄女嫁去了魏公国公府,自己不日也要迎魏国公的独女入府。”
“虽说只是些市井流言,可几日前,户部尚书在早朝上拿此事调笑靖国公,靖国公本人也没说什么,只怕是真事了。”
说到此处,年鸣英微皱眉,言语直白道:“殿下,您没将那春夫人母子送去靖国公府吗?”
乾一默默扭开头。
年鸣英是真心实意为陆执徐打算,便劝道:“臣虽不知殿下为何让那母子二人入住辰王府,但臣觉得,殿下还是赶紧将人送去吧。”
他揣手自言自语,也不知道在说给谁听:“这二人留在辰王府,说起来也是名不正言不顺。康白礼治水有功,陛下已命他下月回京,康家主家满门抄斩,他能逃过一劫,全得靖国公举荐,万一他回京和靖国公说起此事,常嘉的身份就瞒不住了,若被靖国公知晓,恐要以为殿下扣着那对母子,是为要挟,靖国公心狠手辣,恐对殿下不利啊。”
陆执徐按琴不语,他抬头看着亭子外的人,本就霜白的脸色更白了几分,握拳掩住唇角,低低咳嗽了几声。
这几声咳嗽打断了年鸣英的喋喋不休。
年鸣英噤声,转而担忧道:“殿下的伤如何了?太医可有说何时大好?”
“无碍。”陆执徐脸色差到了极点,与他口中无碍二字大相径庭。
乾一和年鸣英脸色都算不得好,虽早有准备,知道回京途中不会一帆风顺,可接连不断的刺客杀手,还是让人应对地精疲力尽。
陆执徐翻过掌心,他看着手腕蜿蜒狰狞的伤口,目光越发森然,这伤是途径官驿修整,被埋伏在驿中的刺客所伤,若不是他躲闪及时,万万不会只伤在手臂。
年鸣英也想起此事,神色不由郑重,待瞥到案上长琴时,眼中便有些不赞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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