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霜余
“段院长啊。”二大敛了脸上的笑,看着段在青的神色流露出可悲之色,“你的道早就走歪了。”
徐平站在旁边没说话,脸色苍白,二大问的话也一声声扣在他心底。
“我是为了学院。”段在青依旧道,“不是为了我自己,以我的修为,以学院各位院长的修为,我们何须折腾?我们的初衷只想保住学院,只想像以前那样……整个仙门百家有多少宗门宗主、宗门弟子都是在学院有了一窥修行之途,踏上大道的机会?”
他坐在椅子上,一字一顿道:“学院数千年前创立,宗旨为引路,今日已经上路的人想要断了这世间修者的路,我的道就是和他们反着走,我,问,心,无,愧。”
“段院长真的问心无愧吗?”厅堂中央端坐的老者沉声问道,“你们现在用妖兽做试验,如果药物炼制一直不顺利,之后呢?这药听来总要用到人的身上,将来是不是也必须找人试药?现在不就有宗门弟子遇害了吗。”
“我只管守我的本心,走我的道,离渊宗宗主来找我说明情况,就是希望一起查明弟子遇害的缘由,但我可以保证我学院之人绝不会拿人来试药,被我发现是何人所为,我也绝不会放过。”段在青站了起来。
他本就身居高位数十年,如今儒雅的气质里多了压迫感,起身时如苍劲的松柏,自有一股隐而不发的气势。
“问心无愧?”万知闲冷笑道,“行,那就来论论你这个问心无愧,我问你,段在青,你说被人发现了学院山缝里的事,这次学院被妖兽围困只是一次权宜之计,如果你没信错人,只是用噬灵兽引出了人,那你要怎么做?你要杀了这个撞破你们秘密的人吗?”
“……我不会这么做。”段在青说。
“你迟疑什么?”万知闲目光如炬地看着他。
段在青忽而觉得烦躁无比:“我没有迟疑!我不会杀她,最多把她关起来,我们的药快要炼制成功了,就算是被普通动物吃下去,也会催生出灵脉。”
“老万,你知道这意味着什么吗?意味着到时候世间所有人都可修行,你不就是想要这样的结果吗?你宗门收的弟子一个个灵脉残缺天赋不够,你怜悯他们,把他们收为弟子,可你护得了他们一时,能护他们一世吗?我的方法可以从根本上解决这个问题,只要是我学院学生,我都可让他们提升修为,到时你的弟子,我也愿意给药。”
“谁稀罕你这个药!”万知闲几步过来揪住了段在青的衣领,“你什么时候变成了这样?你误入歧途了你知不知道!这个药是谁告诉你的方法?你合作想要引出云丫头的那个人又是谁?”
“无可奉告。”段在青道。
“你……!”万知闲被气得一拳锤上段在青的脸,砰一声巨响,段在青撞翻椅子倒在地上,他愣了一下,皱眉看着段在青,“你不躲?”
段在青目光一瞬间有些茫然,抬头看了一眼,挣扎着想要从地上站起来,一掌按在椅背上,整个椅子猛然间四分五裂,飞溅的木块四射而去,一大和二大护住三小,黑衣守卫挡在三位堂主面前,万知闲退后一步守住了帘幔后的隔间,接住一根急射而来的锋利木板。
“老段!!”徐平的声音响起。
万知闲朝段在青看过去,本以为他是发现了什么,想要借机刺探帘幔之后,却见段在青忽而双眼发红,半跪在地上,杵着地的那只手掌下灵光爆闪,咬牙切齿道:“徐平,离我远点。”
徐平愣了一下,脸上浮起不敢置信的表情:“老段,你吃了那个药?什么时候!?”
“离开学院前。”段在青手臂上青筋暴起,死死压制着不受控制的灵力,目光看向帘幔前的万知闲,“我或许说错了,我不是不会拿人试验,来之前我就知道大概藏不住了,所以我用我自己试,如果成功,学院的未来就有了,如果失败……”
他没有接着说下去,眼中一丝一丝的血丝蔓延上来,让他眼底像是渗了血,额角青筋爬上脸侧,手臂上开始冒出一条条可怖的红痕,牙缝中挤出几句话来:“我,老万,我问心,无愧,我的路没有走错,我试过别的办法了,这是唯一的路……”
段在青头痛欲裂,心中只有一个想法。
他的路没有错,他以身试药,就是为了证明着这个,他道心澄澈,一切都是为了学生,一切都是为了学院。
他死死压制着体内乱窜的灵力,忽而动摇了一瞬。
那天学院内到处都是血腥之气,漫天瘴气横冲直撞,他身上的结界玉不断发出微光,几丈之外,纤细的身影孤身奋战,他想要走上去,却停住了脚步,垂下了手里的灵剑。
一刹那间,他像是被什么当胸锤下,脑海中嗡地一声。
“老段!”眼见段在青突然弯腰呕出一口血,小臂上的红痕往上蔓延而去,徐平上前扶他,却被段在青一掌拍开。
段在青头发散乱,嘴角溢血,看着他问道:“孙老死了?”
徐平猛地一颤:“你说什么?”
段在青缓缓站起身来,发红的双眼四周看了一圈,喃喃道:“是我的错,学院,学院怎么样了?”
他忽而又换了神色,笑了起来:“不对,我没错,我走的路没错,没有错,我必须这么做。”
他抬头看着众人,手中灵力蓄积,一柄长剑成型,淡声道:“只要杀了这里所有人,炼药之事就能继续……”
“不对。”他手中灵力倏忽又被散去,五指成勾,神色狰狞起来,“仙门百家……他们才是罪魁祸首,凭何他们能主宰学院的命运?”
“老万。”段在青目光看向空无一人的墙壁处,“你问过我,还记得自己最开始为什么修行,我记得,当年我们是何等意气风发,这条路本该我们一起走,若你是我,撑到如今,也一定会走这条路……”
“我没错。”段在青神色冷了下来,周身荡开一道灵息,手中长剑再次成型,“谁也不能拦我。”
“他走火入魔了。”一大往前一步挡住二大和三小。
“段在青!”万知闲试图唤醒他。
段在青眼神忽而迷茫,忽而清洌,忽而阴沉,喃喃自语,手中灵剑上银光暴涨,他站在原地没有动,凝出的剑上银光反顺着他的手上皮肤下的经脉流了回去,所过之处一条条狰狞的红痕愈发明显。
“他的灵力要撑爆灵脉了!”二大越过一大的肩膀看到:“李姜和关述都是体内灵力暴涨,关述灵力爆体而亡,李姜却没死,他只是被废了灵脉,死的是他的师兄。”
三小小声道:“我知道了,若是灵力能被引出灌入别的灵脉,药物效用应当能被消除,否则他会灵力爆发自废经脉即刻死去。”
“老段!”万知闲听到三小的话,愣了一下,迅速对帘幔后的人道,“退后,躲好。”
说完他就朝段在青掠去。
“师父!”纪月辞从帘幔后冲了出来,被三小一把拦住。
万知闲靠近,段在青眼中现出一丝挣扎的神色,很快被冷漠代替,他眼中一片虚空,眼底爬上来的血丝随着灵力倒灌发出红光,红痕一路蔓延上脖颈,万知闲一掌拍去,被段在青反手架住,两人对掌,灵力的冲击掀飞了屋中的桌椅,墙壁上挂着的各种刑具发出嗡嗡的振鸣响动。
万知闲不退反进,想要将他手中灵剑击散,段在青却五指如钩抓住他手臂,手指上锋利的灵力嵌入血肉,几丝灵力顺着万知闲的身体钻了进去。
万知闲咬牙抵御灵力的入侵,那些灵力找到了灵脉却钻不进去,随即变得暴躁起来,疯狂在段在青体内乱窜,段在青仰头发出痛苦的呻吟,万知闲一惊,卸了防御,几丝灵力立刻顺着他的身体进入,蚀骨削肉般横冲直撞地直抵他的灵脉。
万知闲想撤手,却知道现在自己一离开段在青就得死。
看着昔日老友这个样子,他咬了咬牙,回头看了纪月辞一眼。
纪月辞意识到他要做什么,尖叫起来:“拦住我师父!他要引走段在青身体里的灵力!”
“万宗主!”一大飞身而上。
一个人影抢在他前面一掌拍在万知闲肩头,将他打的横飞出去,万知闲撞到墙壁停下来,勉强站稳,只见徐平一掌对上段在青,将他手中暴涨的灵力往自己体内引去。
“老段。”徐平手指痉挛,看着段在青苦笑了一下,“我先走一步,去给孙老赔命,他是我老师,也算是我师父了,剩下的烂摊子你自己来收拾吧,我们……我们或许早就走错路了。”
徐平眼中流出泪来,手臂皮肤下一条条红痕显现出来,不过顷刻之间,他衣服下红痕全部汇聚到心脉处,体内散出一阵银光,悄无声息的倒了下去。
段在青茫然的神色缓慢清明起来,看着地上徐平的尸体,吐出一口血,晕死过去。
“师父,你怎么样?”纪月辞挣开三小跑到万知闲身边。
万知闲沉默地摆了摆手,起身走到了段在青和徐平的尸体前,蹲下身去将徐平的双目合起来。
徐平已死,段在青灵脉被废,万知闲心中一阵无力感涌上来,厅堂中会审堂的人都没说话,许久之后三位堂主之一叹了口气:“万宗主节哀。”
段在青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被关在大牢里。
四周寒铁散发着凉气,墙壁漆黑,他从硬邦邦的桌上趴起来,墙壁高处有一个小窗,透着光进来,其余地方都是黑的。
他兀自笑了笑。
会审堂大牢的寒霜阵他现在竟然只是觉得有些凉,看来他的灵脉废的很彻底。
两只手被极短的铁链锁在桌上,他动了一下,根本就动不了。
普通人的身体原来是这样的,如此虚弱无力。
“得罪了段院长,这只是为了防止你自戕。”一大的声音响起,段在青这才发现对面还有一张桌子,桌前站着几个人。
“老万。”段在青道。
万知闲的身影从黑暗里走出来。
“徐平……的尸体呢?”段在青问。
“由会审堂暂时收敛。”万知闲回答他。
“……有劳。”段在青道。
他看向一大:“金衣使者还有什么要问我的,问吧。”
一大和二大交换一个眼神,二大点了下头,走到墙边拍了拍墙壁,侧墙上一道窗户打开,更多的光投了进来,把这间不算大的牢房照亮了一半。
一大问道:“药物从何而来?或者这药物的配方从何而来?”
段在青半垂着眸:“一个前辈给的。”
“和你合作放出妖兽,潜入学院的人是不是同一个人?”
“……不知。”
万知闲一拍桌子:“段在青!你还不说吗?孙老和徐平已经死了!就因为你这个狗屁计划,你依旧觉得自己没错吗?”
桌子被拍得震天响,二大吓了一跳,忙道:“万宗主,是你审问还是我们审问?你只是个旁听的!”
万知闲:“……”
万知闲牙关紧了紧,退后一步:“你来。”
二大瞪他一眼,示意一大继续。
一大:“……”
一大毫不费力就维持住了自己的面无表情:“什么前辈?是何人?”
“我不认识。”段在青说,他看了一眼窗外,外面依旧是黑乎乎的墙壁,烛光摇曳,他顿了顿,继续道,“他说他是三大世家的人。”
一大和二大同时皱眉:“哪个世家?”
“不知。”段在青继续道。
“你什么都不知道你敢和人合作!?你脑子是不是进水了!”万知闲忍无可忍骂道,“这么多年院长白当了吗?”
“他给的炼药之法是真的就可以。”段在青淡淡道,“只要我能将药炼制成功,他是谁又有什么要紧?他的目的是什么又有何干系,我只能看着一个目标,顾虑太多的人注定会被绊在原地,我得有所取舍。”
“你和那人打过几次交道?”一大问。
“不多,两三次,他每次都裹得严严实实。”
“黑袍人?”二大道。
段在青看他一眼:“看来你见过了。”
“是杀了李姜的人。”二大说,“身上法宝很多,身法诡异,我们和他交过手,但看不出他身上的功法修行承自何处。”
“他的目的是什么?”一大继续问段在青,“否则不会白白把这种炼药的方法交给你们吧?”
“他也想炼药,找帮手。”段在青说。
“你信了?”万知闲啧一声。
段在青道:“我不需要信,他的目的我也管不着,我说过了,如果我顾虑太多,只能原地踏步。”
“最后一个问题。”一大道,“他放妖兽入侵学院肯定有所目的,但听你说来,他对学院的兴趣不大,给了药也只和你接触过两三次,就算杀了学院全部学生,对他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好处,学院这次可有丢了什么?”
“没有。”段在青说。
他和几位院长检查过,什么都没丢,密室中除了微型法阵被毁,四面秘龛中的法宝灵器都还在。
“还请院长暂时待在这里了。”一大道,“明日我们会带人去学院为所有教习学生检查身体,确定他们体内有没有药物痕迹,希望你说的话是真的,你从未用人试验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