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霜余
段在青垂着眼点了点头。
几人往牢房外走去,段在青忽而出声叫住万知闲:“老万,如果你是我,这样的机会摆在面前,你会不会试?不违背道义,不伤天害理,既能让更多人提升修为,亦能振兴学院,只要我能约束住自己,总有我把药炼制成功的一天……若是你呢?”
万知闲沉默。
段在青自嘲的笑了笑:“在我回到学院看到云箬,知道可能是她发现了山缝中的事,那一刻我动摇了,我没有及时救她,或许从这一刻开始,我就错了。”
“你从一开始就错了。”万知闲这时才出声,说完大步离去。
牢房中的窗被关了起来,只留着一个小小的高处的窗口,段在青仰头看着那个窗口,慢慢闭上了眼睛。
二大一直觉得前段时间到处帮宗门找失踪弟子,还要负责各处妖兽异动的巡查就已经很忙了,没想到还有更忙的时刻。
本来以为抓到了段在青的马脚,能一举解决妖兽动乱这个大麻烦,却牵扯出了更麻烦的事。
炼制药物的显然不止是学院,还有别的宗门,离渊宗宗主也被请到了会审堂来问话,他们也知道妖兽试验炼药之事,对于自己弟子的死耿耿于怀,但是问到幕后之人,和段在青一样一问三不知。
二大:“这人是个厉害的呀,平白无故给人好处都让人信他了,用的什么话术?”
一大看他一眼:“莫要胡乱揣测,我们只看事实和证据。”
老四:“嗯。”
二大扬起笑脸:“好的老大,那我送信去了。”
他走的时候把门关得震天响,以此宣誓自己的不满。
无他,本来这个月可以休息的,他已经累成狗了!
学院里只有五个院的院长和段在青是知情者,其余人什么都不知道,经过检查没有任何人体内有药物痕迹,看来段在青总算没有迈过那一步,确实没有伤害任何学院内的人。
万知闲知道结果的时候提了几天的劲才总算是松了下去,准备带着纪月辞回学院去,他们走的时候已经怀疑段在青,虽然万知闲心底一万个不愿意相信,但为了学院安全,他和纪月辞走一趟会审堂,云箬和百里夜就留在学院。
让纪月辞来学院还是二大提出来的。
问询段在青的时候她都在帘幔后或窗后看着,如果说谎她能立刻知道,也能在某个问题问出时,哪怕对方不回答也能从他心里得到答案,倒是让审问省去了很多麻烦,这也是为什么段在青对幕后之人一问三不知却没人怀疑的原因,他确实不知。
不过一大二大对堂中之人只说是请人协助,并没有把纪月辞的灵技广而告之。
“有人信有人不信,我们信,所以你的灵技对我们来说有用,如若有人不信,反而徒增麻烦。”一大对纪月辞说,“人心莫测,你的灵技你藏好就行,不需要人人知道,保护好你自己。”
二大和一大意见一致:“至于你受冤一事,云箬告诉过我们,待日后有机会,我们必定以其他方式还你清白。”
经此一次,纪月辞反而和四位金衣使者变成了朋友。
或许更像是能共事的同伴。
后来问询其他的宗门宗主,帘幔后的位置几乎成了纪月辞的专属。
万知闲眼看自己徒弟被会审堂当顾问用,十分不满,但是纪月辞干的挺起劲的,他也能理解,这孩子从小觉得自己的灵技是不好的,哪怕遇到了他们,遇到了云箬,她开始接纳自己,却也还是不太喜欢自己的灵技,这次倒是让她开始真正的正视自己的能力了。
当师父还能说什么呢,要是以前穷,少不得跟会审堂要酬金,现在却有些看不上那几个歪瓜俩枣了,真是由奢入俭难。
反正纪月辞自己做得开心就好。
万知闲去会审堂外找纪月辞,她灵脉觉醒,虽然只是神灵脉二阶,但他也舍不得徒弟整天在会审堂寒霜法阵里待着,故而坚持让纪月辞住会审堂外,一大主动出钱给会审堂的这位高级顾问安排了闹市最好的酒楼。
钱还是金衣使者四个人凑的。
“云箬他们送信息来了。”万知闲去的时候三小也在,刚好拿着刚收到的消息来找纪月辞,没一会儿一大二大和老四也到了。
“药物炼制的事吗?”万知闲问。
他完全不懂,于是也不再说什么,等着三小拆讯息,会审堂有自己的送讯渠道,速度很快。
“我翻遍了所有关于药物的记载都没找到类似的,但是忽然想到了一个点。”三小温声道,结果纪月辞给她倒的水喝了一口,“这药物要辅之灵力,而自古辅之灵力炼制的,只有灵器。”
于是纪月辞给在学院的云箬和百里夜去了信息,让百里夜从灵器制作这方面找找线索。
还真给他找到了。
“虽然其中的药物不同,要换成别的东西,但是按照段院长提供的炼药方式,不论是所用的辅助材料和流程,这炼药之法完全就是炼制灵器的方法。”
屋中几人传阅了百里夜送来的信息,二大道:“那个黑袍人,段在青说他自称三大世家的人。”
三小和站在门边习惯性警惕守门的老四同时开口:“器术世家,庚桑氏。”
“真的会是庚桑世家吗?”三小道。
二大摸了摸下巴:“很难说,三大世家现在只有百里世家还在世间活动,虽然大部分人不知道,但我们会审堂清楚,偶尔首宗和五大世家也和他们打交道,联手平息妖兽祸乱,至于庚桑世家,已经有将近百年没有听到他们任何消息了吧?”
“是。”二大道。
“不过,”二大话锋一转,“百年前庚桑世家的消息,和玄阳宗有关。不止有关,当时还传的沸沸扬扬,写进了不少话本子里呢,算是一段传奇佳话。”
本来一直在旁边低头喝茶的万知闲耳朵动了动,抬起头来:“哦?什么传奇什么佳话,讲讲?”
“这是重点吗?”纪月辞看着自己师父。
万知闲咳嗽了一声,继续低头喝茶:“好奇嘛,我也听过一个,还是以前和老段游历世间的时候……”
万知闲说到了一半,顿了顿,没再往下说了。
纪月辞连忙倒了杯茶给他,不知道该怎么安慰,反而是万知闲对她笑了笑:“师父没事,别担心。”
一大则和其他金衣使者交换了一个眼神。
李姜和关述的死他们猜测过可能和玄阳宗有关系,现在这事扯上了庚桑世家,而庚桑世家百年来于世间最后的消息只与玄阳宗有关……
第95章
玄阳宗, 现在的仙门百家首宗,宗主谢鸣之,曾经有过一段在修界流传甚广的, 缠绵悱恻的传奇佳话。
谢鸣之其人,气质卓然, 风姿疏朗,百年前成为玄阳宗宗主时,玄阳宗还不是首宗,那会儿的五大宗门也不是五大宗门,是六大宗门, 谢鸣之当上宗主后整个宗门实力提升,玄阳宗不出十年就跃居五大宗门之上, 成为当之无愧的首宗。
而提到这个, 就不得不说到他那已经逝去的夫人。
民间流传甚广的话本子故事, 就是到处东拼西凑写成的谢鸣之和他夫人的爱情故事。
版本甚多, 眼花缭乱, 良莠不齐。
民间爱看的都是穷小子巧遇神女,一步登天的传奇故事, 殊不知大部分猜测都是从修界流传开的,无他,那时候玄阳宗太过耀眼,哪怕谢鸣之很低调, 他那位夫人更是几乎从未露过面, 但在几次宗门联合平息妖兽祸乱时,谢鸣之踏风而来, 祭出法宝灵器一举歼灭妖兽,给修界众人留下了深刻的印象。
能让玄阳宗忽然多了无数极品灵器, 那位夫人的身份就很好猜了。
修界自古连小孩子都知道,庚桑世家,仅存的器术世家,哪怕天地灵气已经灭绝,依然能靠着上古时期的家底一直维持三大世家的位置,可见瘦死的骆驼比马大。
修界众修士只敢猜测一下谢鸣之是不是得了什么机缘和庚桑世家扯上了关系,得到世家的赏识,更是让庚桑家的女弟子倾心,脱离了世家和他回到宗门。
以谢鸣之的外貌和修为,这一点倒是无人怀疑。
民间的故事就精彩多了,修者们不敢猜的他们统统敢写,还十分受欢迎,在一定程度上让首宗玄阳宗声名远扬,他们的宗主可是神女看上的男人,在凡人眼中也是比肩神明的大人物了。
那会儿各大州城都抢着买玄阳宗的结界玉,导致很多宗门的结界玉一度卖不出起,外出做任务的弟子盘缠花光了,想卖个结界玉不冒充玄阳宗的都卖不出去。
某种意义上来说,玄阳宗在民间的“首宗”含量,比在修界要高。
万知闲听来的故事和金衣使者听到的就是两个不同的版本。
万知闲是游历期间听来的,凡间的人都叫宗门为仙门,谢鸣之是个仙门不起眼的小弟子,但是芝兰玉树貌比潘安,一次外出落难,得一神女相救,神女看他生的好看,就把他带回了自己住的地方,两人在山中数年,外界其实只过去了几日,仙门小弟子习得一身神通,也得到了神女的芳心。
离开之时神女不舍,分出自己的一缕魂魄随谢鸣之回到世间,为他生儿育女,十年后魂魄精气散尽,神女带着孩子回归神界,只留下谢鸣之守着发妻的坟墓,独坐高位,面对浩瀚仙界,黯然神伤。
“噫。”二大打了个寒噤,“民间真敢写,而且一般不都是山中数日凡间数十年,怎么这里还反了?这合理吗?还神女分出魂魄,魂魄还能生儿育女,过于离谱了。”
万知闲不满的看着他:“你讲,你来讲,我听听离不离谱?”
“那我讲。”二大咳嗽两声,声情并茂,“这是一个感天动地的故事。”
世间之人死后都要去一个地方,名曰黄泉,黄泉之上,是为忘川。
魂魄度过忘川,才能再次到世间轮回,可也有很多人死后不愿忘却过往,于忘川之上日日徘徊,等着见忘不掉的人最后一面,在那些人之中,有一个女子的魂魄,名叫庚桑氏。
庚桑氏忘不了自己的过往,还想和结缘之人再见一面,在忘川之上徘徊哭泣,落下的血泪混入脚下的河流,其悲恸感动了掌管忘川的神——泰山府君。
君上感念她的执着,允其十日之期,让她还魂去世间见自己的爱人。
也就是当世仙家最大宗门的宗主,谢郎君。
庚桑氏和谢郎君柔情蜜意,度过了世间的十年,也就是地府十日,虽然心中不舍,却不能违背自己的诺言,和谢郎君挥泪告别,按时回到了地府。
泰山府君为她的深情感动,又佩服她信守承诺,将此事上达天听,神界都为之动容,于是封庚桑氏为神女,让她即日飞升了。
哪怕是到现在,庚桑氏也在天上看着凡间,保佑着自己心爱的人。
“感不感动?”二大讲完,认真发问。
一大:“……”
三小:“……”
老四:“……嗯。”
万知闲呵呵一笑:“莫不是你临时编的?我山中数年凡间一日,你地府十日凡间十年,和我对着来是吧?还地府神仙泰山府君,你这故事比我那个离谱多了!”
纪月辞微微皱眉:“所以这个故事是在嘲讽玄阳宗吗?因为有神女庇佑,才得到了现在首宗的位置?”
二大立刻撇清关系:“这话可不是我说的,我没说啊。”
三小有些奇怪:“纪姑娘似乎不喜欢玄阳宗?”
“没打过交道,算有一面之缘。”纪月辞简单粗暴地道,“我师妹讨厌,所以我也讨厌。”
“云箬吗?”二大道,“那倒确实是,想当初玄阳宗邀她做内门弟子,被她一口回绝,她确实很讨厌玄阳宗,上次三小为你检查身体,也是云箬说你和南宫少尘独处过,她当时样子简直就像你和一屋子什么脏东□□处了一样。”
纪月辞看他一眼:“这话也是你说的,我没说。”
“不过我想起来一件事。”老四忽然开口,“堂主某次带我出任务,嫌我闷得慌,一路都在讲话,他说修界的人大部分都不知道,其实谢鸣之谢宗主曾经确实是有一个孩子的。”
“唔……”二大想了想,“堂主好像也给我说过?”
“不是堂主说过,是确实有这么一回事,只是现在无人提起罢了。”一大道。
谢鸣之的那位夫人深居简出,别说外人,就连玄阳宗的弟子也很少能见到她,她住的地方在山巅空气最澄净之处,据说布满了各种养气补灵的法阵,谢鸣之虽然对外很少提及她,但偶尔说起,神色却是温柔至极。
大家都猜测是这个庚桑世家的女子为了脱离世家闯阵离开,或者废去了自己一身修为灵脉,所以身体很差,才会在短短几年间香消玉殒。
玄阳宗没有办丧事,只敲了丧钟,山巅那间屋子的法阵也没有撤销,但谢鸣之往那里去的时间更多了,因为他还有孩子,那孩子据说也身体不好,和她母亲一样,偶尔谢鸣之会带着那孩子出来玩,小小的一个小团子,皮肤雪白,明眸皓齿,眉间一点红印像是未干涸的血痕,却也昭示着这孩子的命运。
没多久,谢鸣之的这个孩子也没了。
十几年间,谢鸣之失去了夫人和孩子,玄阳宗中无人敢提起宗主的伤心事,其余宗门们自然也不会往人家伤口上戳,慢慢的,这些事再也没有人提起了。
修者余生漫长,该当拿得起放得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