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霜余
直到三十多年前,谢鸣之破例收了个小弟子,据说是从民间捡回去的,是个很漂亮的小姑娘,可惜灵力平平,几乎是个普通人,收徒那天大家知道了那孩子的名字:庚桑箬。
听说是谢鸣之的弟子给取的名。
大家忽然间就明白了,谢鸣之原来是个长情之人,或许他这近百年来从未忘记自己的亡妻,也从未从失去妻儿的伤痛中走出来,所以他的亲徒才看在眼里,从民间捡回了个小姑娘,赋名庚桑,给谢鸣之一些安慰。
不知道是不是叫庚桑的缘故,这捡回来的小弟子身体也不好,终日深入简出,入宗门后更是大病一场,不过大概是上天垂怜,这孩子还是熬了过来,此后更是得到谢鸣之三个弟子的宠爱,到哪都带着,言行之间都极其维护,近年来更是频频出现在各大场合。
“不过我看谢宗主对这个小徒弟也没什么旁的感情,大概知道对方终究不是自己的女儿吧。”二大感叹到,“不过那姑娘身上一身的法宝灵器,性格娇纵,可见也是有人宠着的。”
三小忽道:“庚桑箬是不是修为低微?”
“大概是?外界皆知她一身上品法器,也不好猜测她修为怎样,但若是修为甚好,估计也不屑浑身武装的严严实实吧。”二大眉毛一挑,明白过来什么,“现在玄阳宗和李姜、关述之事可能有干系,李姜关述体内的药物可以催生灵脉增进修为,而玄阳宗宗主的这位小徒弟——修为低微……”
“收声。”一大道,“不可妄测,你若心底有了先入为主的怀疑,任何时候行事论断就会有所偏颇。”
“知道。”二大道。
三小也点了点头。
老四也嗯了一声。
“赶路吧。”一大朝前走了。
三小转身问纪月辞:“喝水吗纪姑娘,你体脉并未觉醒,跟着我们赶路实是不妥,如果累了我可以背你。”
“不用。”纪月辞喘了口气,“今天要走到什么时候?”
“子时。”三小温声道。
纪月辞:“……还是给我喝点水吧。”
她以前恨不得自己是普通人,现在却有些希望自己觉醒体脉了。
却也由此忽而明白,为什么万知闲会说段在青一开始就错了。
人的贪欲是无穷无尽的,一种能让人催生出灵脉的药物,如果真的试炼成功,握着这种药的学院和宗门会成为什么?是世间新的神,还是众矢之的?
段院长想要的公平,会不会就成了另一种不公平。
万知闲像是知道她在想什么,揉了下她的脑袋:“莫要多想,赶路。”
纪月辞收回思绪,跟上了万知闲的脚步。
学院的丧钟响了三天。
孙老和徐平的葬礼上不少学生掩面哭泣,葬礼之后无论是教习们还是各副院长们,以及各院的学生们,所有人只觉得忽而茫然起来,学院刚刚经过妖兽侵袭的重创,却奇迹般挺了过来,甚至无人伤亡,大家都以为修整之后会是更好的开始,可现在忽然死了两位学院的元老级人物,段院长和五位院长也被会审堂请走,至今未归。
此后学院会变成什么样?
敲门声响,云箬去开门,门外站着的是几位师哥师姐,来跟她告别。
“你们要去师门了吗?”
“嗯。”几位学生点点头,“本来想留在学院多学点东西,毕竟去了宗门也是外门弟子,在学院还能等到神踪秘境的开启之日搏一搏,现在看来……也没机会了。”
院长都不知何时才能回来,他们亦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知道被会审堂请走必定不是什么好事。
“云箬,你多珍重,你的救命之恩,我们都记着呢。”
大家互相别过,互道珍重。
云箬知道这一天在所难免,她早就对一切离别有所准备,心里却也有些被影响,这和跟胡勇大叔和阿恒的告别不同,她与他们告别,知道他们在哪,知道总有能去见面的一天,所以心境不同。
现在和不甚相熟,又一同经历过劫难的同学告别,却不知道会不会有再见到的那一天了。
没一会儿又有几个学生来告别,他们不是宗门弟子,没有入宗门,但现在学院的形势,似乎再待下去也不可能对自己的修为有所帮助了,学院或许哪天就会关停,甚至现在学院是否安全都不知道,他们没宗门可去,不如早日回家乡去。
此后的修行,只能靠自己茫然往前了。
妖兽入侵时和云箬一组的师姐到了晚上也来找云箬了。
云箬打开门看到是她,笑了笑:“你也准备走了吗?”
“嗯?”师姐把手里的食盒递给她,“走去哪?”
云箬愣了一下:“这两天很多人都离开了,我以为你……你们也要走了。”
云箬看了一眼跟在师姐背后的龙法,龙法猛地站直了,吓了云箬一跳。
“我们不走!”龙法粗声粗气道,“要走也要等学院真的没了的那天,万一院长们又回来了呢?你什么意思,学院是你家开的,你都没走,凭什么要我们走?”
云箬无言:“我没这么说。”
龙法:“……”
龙法瞪了云箬半天,转身下楼去了。
云箬莫名其妙,但也习惯龙法说话难听了,何况她知道妖兽入侵之时是龙法冒着生命危险下山送的信息,虽然她已经把妖兽都引到了南面,他下山去比留在学院安全,但龙法不知道。
这人平日里说话讨人厌,但是在关键时刻他却愿意站出来保护学院和学生们,云箬心底对他倒是多了点佩服。
不过这人不长嘴就好了。
师姐哭笑不得:“别理他,你赶快吃东西吧,听说学院来了新的院长,我们不会走的,之前妖兽入侵那么危险,万一再有一次怎么办,还有好多今年的新生,更有不少人都没地方去,我们作为师哥师姐自然也不能先走。”
“新院长?”云箬好奇,“真的吗?”
“不知道,也不知道谁道听途说来的,我也是来的路上听到的。”师姐笑道,“南院饭堂的师傅最近做的菜都很好吃,说要给大家打打气,每一份菜都很多,够你和你师门的人吃。”
纪月辞万知闲和会审堂的人一起送徐平的棺椁回来,纪月辞现在和云箬住一起,大家都知道。
不过也因此学生们更怕会审堂的人了,院长们是会审堂传询走的,走的时候还好好的,回来就躺在了棺材里,偏偏会审堂那几位要么面无表情,要么带着面具,更有甚者还笑嘻嘻的,简直完全没有同理心。
会审堂果然是个没人情没人性的地方,金衣使者更是名副其实的丧门星。
师姐送完了饭下楼,龙法蹲在寝舍山壁外,看到她下来,整张脸都是丧的:“我刚刚是不是又说错话了?你有没有帮我道歉?”
师姐翻个白眼:“我求你了,不让你来你偏要来,来了就闭嘴不行吗?不要每次都问我这个问题!老娘凭什么帮你道歉,下次我来找云箬你别跟着我,我不想被你的蠢拉低我和云箬之间的友好关系。”
龙法站起来,叹了口气:“以后怕是没机会和她说话了。”
师姐:“?为什么?”虽然你一直别去跟她说话比较好。
“她自己有师门,肯定不会再留在学院了。”龙法说。
“……也对。”师姐点了点头。
龙法想了想:“我们跟去她师门拜师怎么样?跪在山门外,云箬人好,说不定……”
师姐到抽一口冷气,一脚踹了过去:“你敢!!你顶个脑袋是不是为了显高啊!”
真是朽木不可雕也!
纪月辞赶了几天路回来,因为现在是大人了,又没受伤,说什么都不肯给万知闲背,也不好意思给三小背,硬是陪着大家日以继夜回到学院,在云箬床上倒头就睡,第二天被百里夜开临时阵门送进秘境去泡热泉。
林望差点被她气死,好不容易小师妹好了,师姐身体又出状况,这个宗门要是少了灵犀的秘境和他林望,早就相约在闲云宗后山躺坟堆了!
百里夜陪着万知闲去学院各处帮忙,晚上才回来。
他现在住在云箬对面,不过现在寝舍空了不少,八层几乎没几个人了,百里夜一回来,开门的声音很清晰,云箬打开门,百里夜就往她这边走了过来:“怎么还不睡?”
“等你。”云箬被百里夜揽过去。
“月辞睡了?”百里夜问。
“嗯。”云箬点点头,“喝了林望给的安神汤,还有一碗呢,你喝吗?”
“不喝。”百里夜拒绝,“困了吗?”
“不困。”云箬眼睛亮亮的。
“那就请师妹光临寒舍,我给你泡杯茶,陪陪师兄吧。”百里夜笑道,“赏光吗?”
“既然师兄诚心诚意的邀请了,我怎么好拒绝呢。”云箬反手关了门,被百里夜揽着进了对面的房间,进去后左右看了看,“这里曾经是陆子云住过的房间。”
“是吗,师妹记的真清楚,不过以后这是我住过的房间了。”百里夜挑了下眉,放开她去煮水泡茶。
云箬知道他是故意这么说,笑得不行,过去帮他把窗户打开,夜晚的凉风吹了进来。
屋子里没什么东西,一张床一张书案,床铺是教习找来的,还给了两个矮椅,很周到。
煮了茶,咕噜咕噜的水声和袅袅茶香混在一起,安静的夜里忽然就多了几分休闲的感觉。
万知闲和纪月辞去会审堂,她和百里夜守在学院,副院长们带着他们去山缝危险禁地,云箬和他们一起把整个学院外围一起巡查了一遍,期间找到几只漏网的噬灵兽,都被云箬解决了。
百里夜则和院长们一起加固了禁制法阵,又带着人去检查学院中所有地方,十几日来两人都没怎么休息,甚至都没怎么见上面,学院一堆事情,群龙无首,也没有教习和副院长们都能信服的人出来领事,总有种乱糟糟的感觉。
此刻忽然有了点闲暇的时间,云箬和百里夜都没说话,云箬看着咕噜噜冒泡烧开的水,一点一点往里加茶叶,这茶还是从秘境里带出来的。
“百里夜。”云箬唤了一声。
百里夜走过来在她对面坐下:“嗯?”
“你说学院以后会怎么样?”
“你觉得呢?”百里夜轻声问她,“你希望学院以后是什么样?”
云箬一手托着腮:“我不希望学院消失。”
“那就不会。”百里夜隔着袅袅热气看着她,“你肯定不是唯一这么想的人,只要还有人在坚持,学院就不会消失。”
“我也这么想。”云箬笑了笑,忽而换了称呼,“师兄。”
“嗯?”百里夜看着她的目光被热气蒸腾得格外温柔。
云箬朝他张开手:“抱抱。”
百里夜起身走到云箬身旁,弯腰下去抱了抱她:“够了吗?”
“不够。”云箬埋首在他颈间蹭了蹭下巴。
百里夜直接把她抱了起来,回到自己位子上,让云箬坐在他怀里,两人又恢复了安静,等茶凉了些,百里夜端起来想问云箬喝不喝,发现人已经窝在他怀里睡着了,他兀自笑了笑,低头在云箬发间吻了吻,自己喝了茶,抬起手在空中用灵力迅速画下临时的秘境阵门,在脑海中道:“灵犀。”
灵犀的声音响了起来:“我在。”
大概是百里夜体内有了云箬的灵息,据灵犀说就是云箬的灵力已经和他交缠在一起,他问过灵犀能不能通过灵力来辨别他和云箬,灵犀当时沉默半响,郑重的告知他,他灵力有限,和云箬的灵力比起来不足万分之一,简直渺小得可以,要从灵力上区分开他和云箬简单得如同儿戏,不费吹灰之力。
百里夜别的没听出来,倒是发现灵犀愈发通人性了。
它居然学会诚恳的嘲讽人了。
“你秘境里那个地方,就是我被困在空间法阵里的山洞深处,可以让我再进去一次吗?”百里夜问。
“不可。”灵犀道。
“我不能进去吗?”
“非也。”灵犀的声音层层叠叠,“是你进不去,那地方只有云箬可以进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