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映
连亭的表情霎时柔和下来,垂下的视线一瞬不瞬的落在晏青棠略显凌乱的发顶上。
他再也看不见周围人警惕、厌恶的目光,整个世界都似乎变得虚无灰败,唯有她是清晰的、明亮的。
像是这万物沉寂的冬日里,一抹绚烂的春光。
心尖克制不住的滋生出一阵痒意,他反握住她,轻易的将她的手拢入了自己掌心。
各宗长老愕然的看着这一幕,不可思议的念头在心底发酵。
“荒谬!”当即便有长老低喝,“晏青棠,你知不知道你身侧之人是谁!又可还记得你的身份?”
晏青棠这一年多来声名鹊起,从小须弥境前连破四境,到梵音山上以身犯险,对战炼狱魔君,这桩桩件件都早已传遍天下,已然是仙门年轻一代的魁首,当之无愧的第一。
可她如今竟和一个魔头混在了一起——
若传出去岂不令世人耻笑!
气氛霎时凝滞下来,或看戏、或谴责的目光尽数落在了晏青棠身上。
他们并不眼瞎,也看得出连亭和经常跟在晏青棠身边的那个阿朝长得很是相似,甚至极有可能就是同一个人。
所以……青山宗窝藏魔族?
但碍于容潋和段长老尚在,倒是没人敢大声提出来,只是凑在一起交头接耳。
窃窃私语声中,晏青棠神情未动。
“我当然知道。”
“我知道他叫连亭,也知道他是阿朝。”她声音平和,却字字句句坚定有力,“我还知道是他在小须弥境中不顾自己力量尽失,奋不顾身的阻拦化神妖王,为我创造了布阵之机。”
“云州城中有他,梵音山上也有他。乃至今日他依旧站在了所有人的前面。”
“他从未滥杀过无辜。”
晏青棠向前一步,微微仰起了头,一字一顿:“他是我师弟。”
她声音不大,却依旧震得众人愣在了原地。
抛却那股面对魔族不受控制生出的愤恨之后,他们这才想起,在“阿朝”变成魔尊连亭之前,他也曾救过那么多的人,甚至今天……还救下了他们。
先前说话的长老一噎,偌周遭空气霎时寂静下来,只剩下了呼啸的风声不知疲倦的撞入耳边。
风声里蓦地响起一声轻笑。
“嗯,是。”容潋抖了抖九曜生,尚未还鞘的长剑便落下了星星点点的仙光。他慢条斯理的踱到了晏青棠和连亭身边,“他也是我的弟子,只要他愿意回来,青山宗就永远都有连亭的一席之地。”
他无疑是承认了连亭青山弟子的身份,哪怕会让他们背上“窝藏魔族”的罪名,也在所不惜。
即使青山宗给世人的印象就是随意到有些离经叛道,可此举依旧是冒天下之大不韪,偏偏在场的另一个青山宗长老也不知道在做什么,任由容潋胡作非为。
当即就有人偏头去寻段长老的身影,却发现他不知道何时拉出来了一把躺椅。
“看我干嘛?”段长老躺的肚皮朝天,悠哉悠哉的睨了那人一眼,“是我的英俊让你魂牵梦萦了吗。”
那人:“?”
他哽住,目光扫过段长老身上那件皱皱巴巴不知道多少年没洗过的宗服,又落在了他胡子拉碴的老脸上,那一瞬间,他感觉自己仿佛吞了三斤苍蝇般,一张脸五颜六色的难看。
段长老毫无自知之明,做作的捋了捋头发。
“对不起。”他沉重道,“我心里已经有人了,给不了你想要的回应。”
段长老捂着脸嘤嘤嘤假哭:“我们以后还是不要再联系了!”
那人:“……”
他瞬间没有心情管连亭的事了,被恶心的偏过头去吐的天昏地暗。
他真服了!
魔族的弟子有病的长老,之前还觉得温和有礼的容潋是青山宗唯一的底线,可结果他居然也是个胆大包天的狂徒!
他们青山宗就没有一个正常人吗!
段长老仅凭一己之力成功沉默了全场,美滋滋的掏出了一把瓜子开嗑,咯嗒咯嗒的响声中,明禅忽然上前。
“若是连亭有歹心,数月之前我们落下魔渊,那时他完全可以趁机杀了我们,又何必以剑相送,一路护佑我们走出魔渊。”
他的话叫陆闻声几人尽皆错愕,陡然间想起了那一夜绽于眼前的璀璨剑光。
可即便没有那一剑,他们也依旧是一起打过架,一起受过伤,又一起蹲过大牢伙伴。
他上前几步,抱剑行礼:“弟子私以为修士中有诸如贺家这般心术不正之人,那魔族之中也不全然都是嗜杀之人。”
“况且今日若非连亭,还不知要死伤多少弟子。”叶眠秋敛目施礼,“若不顾这救命之恩,反而剑指救命恩人,又与魔族何异。”
“这一路行来,许多危急关头也多亏了连亭出手,我们才能完好的站在这里。”
各宗长老拉都拉不住,眼睁睁看着自家倒霉弟子一个接一个的蹦出来凑热闹,直愣愣的挡在了连亭和晏青棠身前。
他们气的倒仰,拼命安慰自己这是自家的宝贝疙瘩,抽死一个少一个,才勉勉强强按下了杀心。
看热闹的段长老吐了一口瓜子皮:“我说,你们这么大把年纪活到狗身上了?连群孩子都不如,磨磨唧唧的,就这么件破事也能折腾这么半天。”
“没关系,接着聊。”他翻个白眼,“聊上个一年半载的,等聊完了出北境,外面的人也就死的差不多了,到时候我们直接挨个给人磕头上坟就好咯。”
众长老被他骂的狗血淋头,但偏偏还无法反驳。
确实如段长老所说。
如今形势严峻,他们方才已经耽误了不少时间,若再对峙下去,等虫傀冲出北境,还不知道要死伤多少人。
事情总要有个轻重缓急,众人捏着鼻子暂且认下了连亭之事。
——就如叶眠秋所说,他们欠着连亭一条命,若真恩将仇报才叫妄生为人。
如今虫傀四散奔逃,修真界又浩大无边,若想一个一个的将他们追捕回来难度太大,完全封锁北境边界线也不太现实。
那就只剩下了一个办法。
守城。
一旦虫傀露头,便立刻将他们诛杀在城门之前。
各宗下辖城池数量不一,少的有数十座,多上百之数,这个可怕的数字霎时让各宗长老头都大了。
他们商议的时候,晏青棠和连亭正在接受叶眠秋等人的围观。
时岁上上下下的打量着突然变大的连亭,神情十分微妙。
……有一种前一刻还在和自己勾肩搭背玩泥巴的朋友,突然长大成人的荒谬感。
苏群玉眼睛发直,目光落在了二人交握的指间,后知后觉的一蹦三尺高:“你,你们!”
他身后,明禅鬼一样的飘过。
“你才看出来么?”明禅幽幽道,“所以你能活到现在多亏了老亭念旧情。”
他趴在苏群玉耳边恶魔低语:“我看你下次还敢不敢当着他的面让老棠头插大葱。”
苏群玉:“……”
“我错了。”怂的要死的苏群玉抱头痛哭,“是我插大葱。”
明禅的快乐建立在苏群玉的痛苦之上,他笑的跟鸭子一样,嘎嘎嘎的笑声中,向晚小脸皱成一团。
“有一个问题。”她瘪着嘴巴,瞪着连亭,一想他是个渡劫境就觉得他老的要命,“你几千岁了?我们家阿棠年纪轻轻,怎么就被你给拱了?”
忽然成了个老头的连亭:“?”
老头亭到底没来得及为自己正名。
长老们踏出大殿,随身洞府也被容潋收起,五宗各自打道回府,安排之后的守城事宜。
临踏入阵法之前,晏青棠最后回头看了一眼。
昔日繁华的贺都城已然坍塌成废墟,陷入地底深坑片瓦无存。
整个北境都空旷无声,更远的天地一线间,晃晃悠悠的飘落了一片雪,不过须臾便落了满肩。
晏青棠收回视线,掸落肩头雪花,再没有犹豫的踏入阵法之中。
也就在同一时刻,一片荒芜之地中,黑雾蓦地撞破虚空。
较之之前浓稠深黑的模样,此刻这股雾气明显浅淡了许多,被风一吹便四散开来。
自爆的虽然只是他捡来的身躯,但终归是他元神的栖居之地,炸开时难免牵连元神。
但在那般情况下,尤其是姓段的狗贼也在,他只能选择伤敌八百自损一千。
伏稷缓了好一会才重新将自己凝聚成团,跌跌撞撞地冲入洞府之中。
角落中的蒲团上,正盘膝打坐的贺尧风听见动静,蓦地睁开了眼。
“尊主!”他惊愕的看着重伤归来的伏稷,“是谁伤了你?”
伏稷没说话,只是意味不明的打量着贺尧风。
这段时间无数天材地宝砸在了他的身上,较之刚断臂之时,如今贺尧风的气色明显好了许多,甚至连境界都隐隐松动。
“罢了。”伏稷低低叹了一句,“万事难全。”
断臂重生无非就是费点力气,缺失的灵根也可以等抓住了晏青棠那个小贼再换。
思及此处,黑雾骤然间凝聚成人形,毫无征兆的向贺尧风靠近。
伏稷抬手,指尖虚虚的抚上了他的脸。
“这是我看着长大的身躯。”阴冷的语调自他喉间溢出,带着一股诡异的满足般的喟叹,“现在,你该还给我了吧。”
黑雾凝聚成的手霎时扼住了贺尧风的脖颈,森冷的寒意自肌肤渗入,几乎冻结了他的血脉。
贺尧风惊惧的瞪大了眼。
第97章 晏师姐究竟是什么毒瘤
那只手宛若铁钳般牢牢的箍在了贺尧风的颈间,无情的剥夺了他的呼吸,四肢也仿佛被什么无形的力量禁锢住了一般,任凭他用尽全身力气,依旧只能僵直的被缚在原地。
窒息的痛楚逐渐弥漫开来,肺腑里像是被火焰灼烧一般,贺尧风面色胀红,拼尽全力也只挤出了些破碎的声音:“尊……尊主……”
伏稷微微一笑。
“从小到大,你想要的所有东西,无论是最上等的灵丹妙药,还是这天下稀缺的天材地宝,我都一一送到了你的手中——因果循环从来都是这天地之间不变的真理,你承了我‘因’,自当要还我一个‘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