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长映
这是明晃晃的威慑。
阻碍在前路的碎石尽数被容潋碾成齑粉,他神色平和的带着晏青棠和江云淮迈步向前。
太上长老垂头,看着自己破碎的衣衫,只觉难堪。
他脚下一动,看上去竟还想上前,却见殷黎忽然踏出一步,挡住了他的去路。
她那双天生便多情柔美的桃花眼已彻底失去了温度,冰冷刺骨的目光落在了太上长老身上。
“师叔。”她低斥,“够了。”
太上长老阴沉的目光霎时垂落到了殷黎身上,如有实质般沉沉压下,冷声质问:“你要帮着这两个外宗之人?”
殷黎面色未见起伏,可垂于袖间的手已然用力到指节发白。
“您当年既然已经逼走了江云淮,现在却又何必非要他回来。”
这话落在太上长老耳朵里,他霎时反驳:“我何时逼迫过他!”
“当年江玄微杀害昭雪之后,不是您一力保下他的吗?”殷黎几乎没有控制住自己的情绪,无声的哽咽着,“明知道昭雪死于他手,却依然一意孤行的将她的死讯压了下来。”
死者仍未瞑目,凶手却依旧高坐楼台,甚至没有人知道他手上沾染过血腥。
似乎昭雪的一条命比浮空岛上的尘埃还要低贱。
不怪乎江云淮会因此离开。
“昭雪的死我也很遗憾!”太上长老被戳了痛脚,急迫道,“可碧华宗已经失去了她这个炼虚境,承受不起失去另一个炼虚的代价了——否则今日五宗之中哪还有我碧华宗的一席之地?”
“何况这是丑闻,为了碧华宗的名声地位,我只能选择保下江玄微!”
苏群玉只觉得自己胸口仿佛压了千斤巨石,难受的他喘不上气。
“名声地位重要,那真相就不重要了么?是非黑白就不重要了吗?”他的声音很轻,却依旧被风送进了每个人耳朵里,“我以为纵容一个杀师杀妻之人为一宗之主,才是对宗门名声的辱没。”
他的身边靠着腿骨断裂的叶眠秋,她抿着因疼痛而泛白干裂的唇,声音都有些哑。
“是不是五宗其实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这里是碧华宗。”
只要是碧华宗,就是他们的家。
可当隐藏在富丽堂皇的外表下的那些污浊不堪的秽物现于人前之时。
碧华宗还会是碧华宗吗?
太上长老被她问的哑口无言,反倒是殷黎忽然出声。
“当然还是。”
只是因为锅里落进了老鼠屎,粥其实还是好粥。
她目光落在了江玄微那恶心的尸体之上。
即使他今日没死,明日后日也是要死在她的手上的。
十年之前她境界不如他,杀不了他,可十年后的今天不一样了。
殷黎眼底显出一丝冷厉,炼虚后期的威压霎时绽开,毫不避退的冲向了太上长老。
太上长老立时抬袖,堪堪拂散了这道灵气,他吃惊的打量过殷黎:“你何时破的境?”
十年前她还不过是个化神,十年后居然已经不在他之下了?
殷黎并未应答,自顾自的负手:“我要做宗主,您有意见吗。”
这话似是在询问,可语气却更像是通知。
“师叔,您已经老了,再不破境,怕是该寿尽而终了。”她在太上长老隐怒的神色中露出一个微笑,“你该去闭关了。”
老老实实的呆在洞府里,此生都不要再踏入碧华宗一步。
殷黎之言太过惊世骇俗,震得在场弟子几乎失语。
——她这是在变相软禁太上长老。
满场寂静中,却是容潋轻笑一声。
九曜生就势归入剑鞘,他抱剑施礼:“殷宗主。”
晏青棠随即上前,笑着拱手:“见过殷宗主。”
其余弟子茫然相觑,半晌,还是叶眠秋踉跄着走出一步,垂首施礼。
她在碧华宗弟子中极有威望,见此情形,其余人立刻俯首。
“见过宗主!”
此起彼伏的声音中,太上长老气到头发倒竖。
“大逆不道——大逆不道!”
殷黎冷眼看过他,骤然一符将他击飞数丈。
“这才是大逆不道。”
她冷笑着和太上长老一前一后消失在天际,只依稀可见二人交手时的余波。
霹雳哐啷的响声中,叶眠秋对着晏青棠点点头。
她手结道印,浮空岛上的护宗大阵霎时打开一道缝隙。
出岛之路再无阻碍,只剩一片通途。
碧云天中依旧如来时那般繁华热闹,丝毫不知浮空岛上被她们闹了个天翻地覆。
热热闹闹的街巷中,江云淮忽的拉住了晏青棠的袖子。
“等等我。”
他的身影消失在人群里,片刻后捧回了一个油纸包,在晏青棠微微疑惑的神情中露出了一丝极浅的笑。
“师妹。”他轻声道,“桂花酥。”
晏青棠蓦地弯起了眼。
香甜的气息弥漫在鼻间,纸包刚被打开,四面八方伸出来一堆手,在晏青棠目瞪口呆的神色中将桂花酥一扫而空。
明禅捋着自己的秀发,一口吃三块,噎的边翻白眼边赞叹:“抢来的就是甜!”
江云淮:“……”
他翻了翻芥子戒,又拎出来一串油纸包,递到了晏青棠手边。
时岁搭着江云淮的肩膀,见状呆了一下。
“你这是买了多少?”
江云淮嫌弃的拍开时岁的脏手,幽幽道:“一麻袋。”
他在时岁无语的神情中几不可见的弯了弯眼。
这样很好。
没有怜悯的目光,就好像他和他们没有什么不同。
他心中阴霾渐渐消散,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江云淮忽然看见陆闻声扭捏的挤了过来。
他灵活的钻到了晏青棠身边,一扭身拒霜剑鞘把江云淮拍出去八丈远。
“那个。”陆闻声揪着衣角轻咳一声,“万剑归宗……”
晏青棠正在和向晚分桂花酥,闻言一僵。
她极缓极缓的回过头,不知道该怎么解释自己偷学玄剑宗世传剑法这件事。
“万剑,万剑归宗嘛——”她结巴半晌,不要脸道,“万剑归……青山宗?”
陆闻声:“?”
满口胡言的晏青棠差点把陆闻声气出猪叫,好在容潋及时赶来拎走了自家的欠揍徒弟。
晏青棠经一番惨战,消耗不小,容潋便也没急着带她走,寻了间客栈暂且住下。
她身上大大小小的伤口不少,尽是天阙阁倒塌时被碎石划出来的浅痕,灵气转过一遭便也愈合的差不多了,唯独腕间那道伤口极深,当时为了打消江玄微的疑虑,晏青棠那一剑是下了死手,至今尚有剑气绞在伤口里。
也幸亏江云淮就是丹修。
虽然他练毒,但凑合凑合应该能……治?
晏青棠房中,她缩着脖子看着江云淮指间的药膏,再次确认:“江师兄,这真的没毒吧?”
江云淮:“……”
他扼住她的手腕,阴惨惨一笑。
“有毒。”他说着话取出药膏,恶狠狠的摁向晏青棠的伤口,冷酷道,“见血封喉。”
他动作看上去很粗鲁,但落下时却极为轻柔,极富生机的灵力晕开药膏,几乎是顷刻间便止了痛。
晏青棠不在意有多少伤,只要不痛她就很开心,霎时便舒展了眉眼。
可江云淮却没有她那般心大,那道横亘在她白皙手腕上的血痕极为刺目,他只觉得心里有些发堵,唇角不自觉的抿起,蓦地移开了眼。
“药膏外敷只是镇痛。”他说着话摸出一瓶灵丹放到了桌上,“还需内服。”
晏青棠摸过药瓶,乖乖的遵医嘱。
江云淮的灵丹倒是格外的靠谱,吃到嘴里竟还是甜甜的草莓味,比岳山霁那个庸医的洗脚水不知道要好多少倍,甫一入体,便有柔和的药力散开,晏青棠立刻闭目调息。
灵气流转过数个小周天,再睁眼时已然又是一日,容潋接宗门传信不知去了何处,便只剩下了江云淮在她身边护法。
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饭菜香气,晏青棠动了动鼻子,霎时积极的窜了出去。
向晚正拎着一个超大的食盒,看见她很惊喜:“阿棠!”
她上下打量着能跑能跳的晏青棠,终于松了口气。
一行人麻利的把菜端上桌,端着饭碗夹了一口菜,刚一入口便有极浅淡的灵气融入躯体,江云淮撂下筷子哼了一声:“灵膳。”
制作灵膳所需要的食材通常都生长在灵气极为充沛之地,若说这碧云天中灵气最为充沛之所,也只有那建在灵脉之上的浮空岛了。
他抬手牵动灵气,房门霎时大开,露出苏群玉的一颗狗头。
江云淮睨了他一眼,嗤了一声:“敢送不敢进来?”
苏群玉身后,叶眠秋轻咳一声,拖着还在扭捏的师弟踏了进来。
“你别误会。”苏群玉抱着臂看天看地眼神乱转,“只是想着老棠灵气消耗过度,给她补身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