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朽月十五
江盈知接过,她问,“那个小孩救回来没?”
小梅谈起这个有了点笑,“小龙叫药婆救回来了,只还不清醒,早上送到里镇医馆那去了。”
“他家就那一个独苗,家里有个瞎眼老奶,爹又腿脚不好,哎,”她叹口气,又赶忙起身往外跑,“哎呀,我炖的鱼。”
江盈知听见人性命无虞,脸上浮现出笑意,舀了一勺粥喝下,渐渐笑意凝固。
这是把卖盐的打死了,再把鱼生剖了做的吧,苦咸苦咸的,还腥。
她下了床,走路一瘸一拐,昨儿被在滩涂上拖的时候撞到了腿。
海娃跑来搀扶她,老气横秋地说:“要慢慢走。”
“你快些走,”江盈知怕踩到了他,磨蹭着到了门外,那股酒香气更浓,从缺了个大洞的锅盖缓缓飘出来。
她伸手掀起锅盖,黄酒咕嘟嘟起泡,漫过了弹涂鱼,色泽并不好看,跟泥鳅一个色,可肉实在好吃,细嫩鲜美。
江盈知以前最喜欢做椒盐弹涂鱼,或者是干煎,吃到嘴里嘎吱响,咬开酥脆的皮,里头是嫩的鱼肉,那滋味没愧对它跳跳鱼的名头。
“小梅你炖的?”江盈知坐在凳子上,缺了个脚有些摇晃,她垫了块石片。
“伯娘炖的,”小梅给她泡了碗红糖水,浓稠得吓人,“姐你喝,补补血。”
她接过后分做三碗,小梅在旁边焦急地说:“不好分的,补力要被分没的。”
“这又是哪的话,你们不喝我也不喝,”江盈知随手递给海娃。
海娃捧着没喝,到小梅喝了一口才喜滋滋地坐到一边去,舔着糖水。
王三娘是提着条海蛇来的,把小梅吓得跑进屋里去,江盈知放下碗问,“阿姑你们昨儿晚上出海了?”
“出海了,按你的方子钓了二三十条,这拿来炖给你吃,眼下没有银鲳,拿这充充数也成,”王三娘说,语气没了昨天的怒气,同她亲厚不少。
“脚是不是还不好走,”王三娘处理蛇胆的时候问她,江盈知点点头。
她便若有所思起来,“你下午别出摊了,休息会儿,至于户籍,趁着这事我帮你同里长说道说道。”
江盈知谢过她,这时竹屋外头有了响动,王三娘探头一看,手在腰巾抹了抹,“怎么把瞎眼老太也给带出来了,这是做啥呦?”
只见昨儿被救的小龙家人,他娘他爹还搀扶着个瞎眼老人,他爹背上拴着小龙,提了些东西走过来,身边还跟着陈海珠。
海花婶眼都是红肿的,见了王三娘就号啕大哭,“多亏有你娘家这个侄女。”
小龙爹解下背带,叫还病蔫蔫的小龙下去,“去,去,给你小满姐磕头。”
磕了一个头便被拉起,紧接着夫妻俩也要磕头,忙被王三娘和陈海珠一手一个拉住了。
海花婶还说要让孩子认江盈知做干娘,吓得江盈知连忙摆手,可使不得。
“这不过顺手的事,”江盈知拉小龙起来,摸摸手冰凉,嘴唇发白,神色倒是还好,便说:“拿些带鱼来,同糯米粥一起煮,可以治体虚。”
又问,“瞧着是不是被吓住了?”
旁边的瞎眼老太太说:“可不是,丢了魂灵,刚请过扫帚魂灵呢。”
“要不要给你也扫扫?”
陈海珠笑着接过话茬,“一瞧人家体格强健,哪有被吓着,叫什么魂灵。”
她拿过一篮子鱼鲞放在灶边上,“你姑找银鲳,我那没有,鲳鱼鲞倒是有些,拿来给你吃。”
海花婶忙说:“小满,婶子不晓得咋谢你,家里也穷,先拿了些鱼鲞和几个鸡蛋,另有一袋大米。”
“不过你放心,等小龙他爹明儿出了海,捕了鱼卖后,我们再来还这份情。”
江盈知推脱不下,好奇道:“捕什么鱼去?”
“捕些杂鱼来,再拿虾皮网捞些江白虾来,”小龙他爹话不多,问到他头上才说几句话。
江白虾是海虾,浑身透明,虽然不如对虾大,但胜在鲜,在所有被做成虾米的虾里,它算是上等的。
尤其那个鲜活劲,拿了黄酒来腌,酿成醉虾,人也吃醉了。
江盈知便说:“那捞了卖给我些,我晒虾皮。”
海花婶忙说:“使不得使不得,明儿捞了送些给你来。”
海岛人大多淳朴,有了恩情恨不得立马还上些许,这一家又坐了会儿,才搀扶着瞎眼老娘,背着孩子走了。
王三娘和陈海珠送他们出去。
江盈知把送来的鱼鲞挂在横梁下,下午不出摊,又吃了黄酒炖弹涂鱼,闲着实在没劲。
她和小梅难得有空收拾这屋子,说是收拾,其实除了几间屋子和竹床外,其他都空荡荡。
海娃拖着芦花扫把在屋里来回横扫,小梅把没卖完的蛏干拿出来晒,虾皮也抖抖铺开,叫海风吹一吹,日头晒一晒。
那些打了补丁,浆洗到发白的衣裳,一件件挂在竹竿上。
江盈知不好走路,一走就疼,索性坐下来,拿柴刀把旁边的竹子劈成丝,脚边全是些烂了几个洞的竹匾,鱼篓也不成样子,得修修。
她劈着篾丝同小梅说:“到时候挖些黄土来,我们在这边上围起来种些菜,再抓两只老母鸡和小鸡仔养着。”
海娃冒出头来,“我养它们,抓虾和螃蟹喂。”
“你这小嘴真会说,”江盈知捏捏他的脸,随后收回来继续编,“再搬些石头来把门口的路整一整。”
门口堆着一艘破船,还有些杂七杂八的渔网,全是细小的石头,压根不好走。
小梅晒完了最后一串鱼干,闻言撸起袖子,“海娃,捡石头去。”
从前小梅只管温饱能顾得上就好,哪有多余力气去干些旁的,现在能吃得上饱饭,对任何事的兴头都足了很多。
下午两人捡着石头,比对着大小,在门口前摆了又摆。而江盈知补完了一堆的篓子和竹匾,站起身抖抖腰巾上的碎屑。
她挑拣了手头有的东西,桶子里有不少跳跳
鱼,一堆小螃蟹,一篓贝壳蛏子,剩些剥皮鱼。
小龙家送来的米也不是精米,她抓了把,比糙米好上些。
想了想走了几步,往底下喊,“小梅,这里有没有卖豆腐的?”
小梅放下石头,回道:“有,三水婆那里会做些豆腐来卖。”
“你上来,拿几个铜板去买些来,”江盈知从罐子里掏出五文钱,数给小梅,又交代道,“让阿姑一家晚上过来吃。”
这不说还不还人情的,应当有些表示。
小梅去了后,江盈知开始剥鱼,准备做鱼豆腐。她用刀背刮鱼绒。不贪求速度时,她更喜欢这样做,刮出来的更细腻。
刮出一碗白花花的鱼泥后,倒些葱姜水,一点盐一点酱,顺着一个方向搅打上劲。
要搁点淀粉水,没有木薯淀粉,番薯粉勉强凑合,搅到合适的状态,江盈知拿出洗干净的木盘,刷了点融化的猪油,蒸了后好脱模。
鱼泥被整齐平铺在木盘里,在锅里小火慢蒸。
鱼豆腐蒸的时候有些久,江盈知剥煮到开壳的蛏子,把小龙家煮的鸡蛋也打了两个下去,做蛏子蒸蛋。
另煮了饭,等小梅拿着豆腐回来时,鱼豆腐已经成型,蒸出来颜色偏浅,江盈知切成四方块,坐在炉子前,用薄石盘刷了油去煎它。
鱼豆腐被煎的颜色发黄,她夹了一块,“尝尝。”
小梅呼呼吹了几口气,才吃到嘴里,以为会跟鱼丸那样弹牙,吃到后怔了下,又低头看看自己手里提的豆腐,这鱼煎起来真比豆腐还要嫩。
不止她这样想,随后吃到的王三娘也说:“那还吃什么豆腐,光用这鱼肉做就成。”
强子说:“这可不比磨豆腐省力。”
几人说着,把屋里的矮桌搬出来,坐在外面吃要亮堂一点。
外头的光照在那几盘菜也显得好看,鸡蛋蒸的黄灿灿,蛏子趴在上头,淋了一圈酱油,鱼豆腐煎的跟炸过的油豆腐一个色,一块块方正得很。
跳跳鱼虽黑,同它一道煮的豆腐却白,撒了碧绿的葱花,叫人难以动筷子。
江盈知最后端上来一碗紫菜虾皮汤,疑问,“怎么不吃?”
顺子紧紧攥着筷子,“怕在做梦。”
“梦里有这好吃的,”王三娘白他,看江盈知坐下,招呼大家,“吃吧吃吧。”
这才筷子和筷子打在一起,还要争最后一只蛏子,饱满到一口咬下全是汁水的蛏子。
最后被小梅抢到,放到江盈知碗里。
大伙吃了一顿好饭,嘴舌全是鲜味,瘫在那不想动弹。
后面强子和顺子帮小梅一块捡石头,把路铺铺平,陈大发要回去收海蛇皮。
王三娘抹着碗说:“我去问过里长了,黄册十年更定一次,今年正好是整十年,能新上册,里长说叫你同他见一面。”
“真要留在这儿?”王三娘把她当小辈,说的也是体己话,“过了铜钱礁,在往北上,明府那地界更好。”
江盈知看了眼不远处的望海,笑笑,“真要留在这里。”
第13章 干烧江白虾
海边的早晨,海水和天是银蓝色的,海鸥在浅潮里啄食,礁石爬满了海螺,小螃蟹在岸上横着爬行。
渔民推了船只出海,巡洋水师的船哨响得断断续续,又敲打鼓,让盐户赶紧摇着小舢板,将晒好的海盐运到大船边上来。
海面到处是来往的船只,风吹打着桅杆的旗子。
江盈知看了许久,晃神的功夫想起许多往事,又站了会儿才从海滩上离开。到了王三娘家中,旁边几户邻居在熬番薯干饭,这会儿吃的叫“天亮饭”。
她闻到了蟹糊和臭冬瓜的味,还有蒸霉干菜。
有妇人出来放补好的渔网,不知道她叫什么,还是笑着打招呼,“腿好点没啦?小姑娘家家胆量真足。”
江盈知也带了笑同她寒暄,王三娘解下腰巾出来,“不聊了,我们得上里长那去一趟。”
王三娘领着江盈知走过一段路,人认得七七八八,才到了屋子垒得很高的那一间,头发花白的里长正劈着竹子。
他抬眼看了看江盈知,放下手里的柴刀,慢悠悠地道:“上一次把户籍落在这儿的,还是钱六家那媳妇。”
那是个标准的渔家女人长相,日头晒的脸是黑红的,头发黄溜溜,个头也不高。
不像江盈知这种一瞧是外面来的,跟整个西塘关男男女女都格格不入,打过一个照面就能记住的脸。
这几个年头岛上查人查得不算严,换到以往海盗最猖獗的时候,里长是不会答应的。
他拄着拐杖慢慢走进屋里,自顾自地说:“昨儿晚上我请了几个族老,大伙都应了。”
西塘关住的是陈姓一脉,彼此沾亲带故,对外来人并不算接纳,要想落籍除非嫁人一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