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朽月十五
有大爷卖起?了馄饨,一点?肉馅,虾皮、小葱,加上鱼骨鱼头熬的汤,不用吆喝,吹风过来的人总会要吃上一碗。
有的婶子?则卖鱼杂汤,那炖出来的鱼杂,在深秋的晚上,吃一碗总会叫人身上暖烘烘的。
还有那在火盆里烤小番薯的,以及熬好了糖稀,装在罐子?里的麦芽糖,老人家时不时搓着手,小声喊着,“麦芽糖喽——”
过来四时鲜吃饭的,大多都是兜里有钱的,也舍得?花,总会在这?些人摊子?上买点?东西,叫大家也好早点?收摊回家。
然后提着东西,走进四时鲜里,叫伙计上个涮锅。
吃锅子?,就?得?在冷天的夜里,一个人吃没意思?,几个人围在一块,说说笑笑,中间是个噗嗤冒着热气的铜锅。
四时鲜暂时只推出一种汤底,那就?是清汤,说是清汤,其实是用猪大骨和鸡肉熬的,很清透,只浮着淡淡一层油花,等沸了后才有股鲜香。
伙计端了一碟碟配菜上来,有白萝卜、大虾、皮皮虾、鱼肉片、肉片、虾滑、鱼丸等等,满满当当摆了一大桌。
最先尝到的是一大家子?,当真是把上面八十岁老母亲,下到两三岁小孩都给带过来了。
一家人满脸喜气地等着铜锅里的汤沸腾,老太太要先吃鱼片,她还没吃过这?么薄的鱼片,在锅里一涮就?卷边,皱起?,沾嘴就?没了。
她说:“这个鱼好,汤也好,透骨新鲜。”
老太太说话的时候,旁边的小孩张大嘴,口水往下滴,指指锅子?,又指指自己的嘴巴,意思?是她也要吃。
让她娘忍不住笑出了声,点?点?她的鼻子?,“小馋鬼。”
随后下了点?虾滑,一烫就?熟,从青转红,沾了些塞小孩嘴里,她还不大会说话,只会激动地上下晃手,打哇哇。
“她知?道这?好吃呐,来,再吃点?鱼,”老太太笑呵呵地夹了点?鱼过来。
夜里风时大时小,吹的蜡烛也摇摇晃晃,冷气越来越重?,却丝毫不减大家的热情,全都欢笑着,围坐在一起?,享受着美味带来的满足,吃块肉,再喝口汤,身上暖烘烘的。
大家吃的十分尽心?,有些人拿汤代酒,高举着碗要同其他桌的食客碰杯,碰了后一饮而?尽,没有酒味,只有浓浓的鲜味。
让人忍不住挑起?了眉头,默默地细品。
四时鲜里面热闹,外面也热闹,从四处来支摊的小贩越来越多,吆喝声不高不低,却都欢欢喜喜的,毕竟能挣着钱。
江盈知?还会叫人去给?他们送点?热汤,大冷天的,别给?冻着了。
等到食客陆续吃完从食铺里出来,看见那一排的摊子?,用竹竿挂起?的灯笼,在热气后朦胧的笑脸,也忍不住笑了。
有人感慨,“渔港以前哪有这?么热闹过,尤其大晚上的。”
“可不是,那会儿天刚黑,渔港这?头就?只有鱼行点?着灯,其他全都黑灯瞎火的。”
“那以前也没有四时鲜啊,你们都不想想,过的是什么日子?哦,”另一个人说。
大家便沉默了,都在回想,没有四时鲜以前的生活,大概就?是家里随便对付两口,外面食铺要不酒楼对付两口,能吃饱就?行,一点?不挑。
现在却不行,尝惯了那么多好吃的,再回到以前,那日子?干脆别过算了。
有人还记得?,“那时小满还在这?摆摊呢,就?两个人,后面有了摊位的,一晃眼,食铺都开两三间了。”
“可不是,我可是在她摊子?上天天吃,开了食铺我也日日吃,瞧瞧我肚子?上的肉,以前才?一层的,现在都三层了,人家能不发达吗?”那胖大哥捏捏自己肚子?上的肉,嘿嘿笑。
要是放在别的东西上,提起?以前总是让人唏嘘,而?在四时鲜上,提到之前,留给?大家的只有各种好吃的,想起?就?馋,半点?伤感也无。
“走走,再去买几根鱼肠,你说的馋死个人了。”
一人拉众人走,之前要是馋吃的,那恨不得?啃盘子?,现在馋四时鲜以前的吃食,渔港到处都是。
要想吃烧卖、锅贴的,去河泊所斜对面的义塾食铺里买,想吃鱼丸,不正宗的到处都是,正宗的那家忙也忙不过来。
卖鱼肠、鱼豆腐、鱼饼的摊子?比比皆是,馋酸汤的,那也有家专门熬酸汤的,江盈知?那给?的方子?,每日过去都酸香气十足。
海鲜炒面、海鲜粥的,可不要太多,如?今大家可以吃的地方远远超过了以前,但?即便如?此,依旧是四时鲜的生意最好。
它就?像渔船上的测风旗,高高挂着,只要它在,就?会让大家安心?。
其实不仅食客会回想以前,江盈知?自己也会想起?,一路走来,失去的又以新的方式拥有。
她也快忘记,以前孤零零的自己了。
“阿姐,你在想什么?”小梅跑过来拉她,“走呀,我们烤羊肉串吃。”
羊肉是王逢年托人买的,是湖羊,膻味轻而?肉质细腻。
“给?你吃最大的,”王逢年拉了下椅子?,又顺手递过来一根肉串,羊肉特别大,烤得?油汪汪的。
海娃不服气,“阿姐,吃我的!”
他的肉串烤的乌漆嘛黑,沾了点?啥都不知?道。
江盈知?咦了声,“你这?在灰里滚过了啊。”
“他非得?把肉往炭火里杵,可不就?沾了灰,这?脏娃,”周巧女嫌弃。
海娃哼了声,“我自己吃,我不脏。”
火盆边,燃着熊熊的火焰,几个人围坐着,海娃闹着要小梅吃自己的烤串,周巧女去看炖的梨,江盈知?和王逢年偷偷牵手。
她抬头望天,“立冬要到了,冬天来了。”
立冬到了,她又开始忙着冬汛宴,完全以高要求的备菜,各种雕花雕工,连夜里都回不去,全在灶房里。
忙了三天,大家累得?够呛,但?是宴席效果却是出奇得?好,七星鱼丸、雪花蟹斗、猴头海参、烩金
银丝、扒鱼福,种种闻所未闻的菜肴,让人吃的完全停不下嘴。
连那些抱着挑剔来吃的客人,也都赞不绝口。
这?场冬汛宴完美收场。
三天冬汛宴,过了便是家人离别时,要出海的渔船集结在渔港,等着河泊所一吹海螺,万船齐发,一路南下。
他们会捎来冬天海洋的馈赠,也会带来春回的讯息。
江盈知?目送他们远去,她问王逢年,“可不可惜呀,小王老大,今年你没去。”
毕竟以前是王逢年掌舵,乌船带头出海,今年虽然也是乌船带头,但?人却换了。
王逢年替她挡着风,看她,“我不可惜。”
“当个孤家寡人才?可惜。”
江盈知?也回望,她笑说:“看你表现。”
却走在人潮汹涌的街道里,小声地说:“等明年。”
“我听见了,”王逢年说,紧握她的手。
海浦的冬天总是要更冷些,海风呼呼吹,却吹不走四时鲜的热闹与温暖。
每个打着寒颤过来的人,总会浑身暖洋洋的出去,涮锅子?、烤鱼、海鲜焖锅、鱼糍面、鱼肉豆腐煲等等。
他们每次都会回望那个牌匾,当听见屋檐下贝壳叮叮当当的声音,又仿佛回到了盛夏里。
夏日的四时鲜带来海鲜盛宴,冬日里,又谱写着美食的温度,一直延续,直到冬去春来,四季轮换。
——鱼汛不断,故事未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