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朽月十五
王逢年想了想说:“没有什么感觉。”
哪怕花大钱做了好事,他也很?难会生出点旁的心思来。
毕竟当钱越来越多,数也数不?清的时候,花一百两?和花一两?都一样。
“怎么会,”江盈知找了两?把凳子?,一把递给他,自己坐下来,好奇道,“那你只?买了醉瓜?觉得味道怎么样?”
王逢年顿了顿,吃醉了总不?大能?说出口的,他便只?好说:“吃了很?晕。”
江盈知看了看远处的晚霞,有点不?敢相信,“你在那边什么都没有得到吗?”
“相反没了点东西,”王逢年在她面?露疑问时开口,“没了一笔钱。”
突如其来的话让江盈知都难以接上,她试探着问,“钱被偷了?”
那真是她的罪过。
旁边不?断有人经过,有时候小孩会跑过来,绕过两?把椅子?跑,王逢年收起腿,他如实说:“渔厂缺盐,帮他们买了点盐。”
“今年盐价确实不?便宜,鱼鲞卖得又没那么贵,处处要用?到盐,渔厂要是也缺盐的话,江下街今年怕是不?好过,”江盈知说着,她笑起来,“你做的这不?是一件大好事吗,难道就一点不?高兴,也没有什么感觉?”
两?个人旁若无人地说着话。
王逢年放松了点,他很?难体会到高兴,就算帮的那些人痛哭流涕地感谢他。
他说:“并没有。”
“只?是做了一件,”王逢年望着远处的来回穿梭的渔船,低声道,“没有违背良心的事情?。”
江盈知却说:“良心是一种特别难得的东西,很?多人都没有良心的,有这份良心要胜过很?多。”
但她也承认:“但良心也很能折磨人。”
江盈知忽然问他,“有没有人夸你?”
王逢年微怔,除了渔厂东家的感谢外,王良的不?解和痛惜,还有其他人的疑惑。
他想,大概知道的人都觉得他疯了,疯得很?彻底。
“没有,”很?多时候不?骂他就算好的了。
“王老大,其他人很?难懂这件事,也不?愿意夸你,我却觉得你做得特别好,”江盈知从不?吝啬夸奖,“即使我不?是受益人,可我也觉得,这是做了件特别好的事情?。”
“不?管是江下街里的人,还是依靠渔厂生活的其他人,有了你的帮助,他们的生活会变得更好过一些。”
江盈知说:“你比我厉害点,我做了点好事就要翘尾巴,还要奖励自己吃点好的。你这样的算是,但行好事,莫问前程,只?管无愧于?心就好了。”
王逢年露出点笑来,他想起陈希昨日骂他,“王逢年,全海浦那么多的傻子?,你算是其中最?出名的了。哪个人有钱不?往自己身上拢,那个肚子?滚圆的船老大,日子?过得多悠哉,有了钱,什么都不?缺。”
“偏偏你过得跟个和尚一样,还往外处撒,你干脆去海神庙当庙官算了。”
其实就连渔厂东家也很?难理解。
可在这,倒是有人说,他做得特别好,他看向海面?,夕阳在远处,却有光打到他的身上。
他说话低低的,声音没有那么冷肃,倒像被海风吹得温和很?多,他说:“多谢你。”
“我现在要高兴许多。”
江盈知站起来说:“你等等。”
说完便跑走了,像风一样轻盈。
她找到看热闹的小梅,把东西拿过来,在陈强胜的再三叮嘱下又跑回来。
江盈知把自己准备的东西递过去,一个很?大的纸包,和一盆,干枯的树枝?
“这个是绿茶,不?是什么龙井、毛峰,就是很?普通的雨前茶,夏天?喝绿茶能?解热静心。”
至于?怎么知道人家爱喝茶的,因?为江盈知闻到过王逢年身上有茶香味,是很?清淡的茶香。
江盈知又指了指那一盆插着树枝的,“那就是铁海棠,这可不?是随便找了根棍子?插进去的,这叫扦插,好好养,过上几个月应该能?开花。”
铁海棠是扦插就能?活的花,但是要在适合的季节里,现在刚好,江盈知去西塘关后山切的,那里有几株铁海棠,不?知道哪年生在这的。
她以前养过,选了粗壮枝条,擦干切口处的白浆,涂点草木灰,晾晒二到三日,插到泥沙里头,浇透水后一两?个月能?生根,慢慢开花。
江盈知还教了他几个养花的方法,又说:“上回说了,它要见光,人也要见光的。能?把它给养好,我觉得在海上除了风暴,其他时候也不?会那么心焦了。”
这种太过用?心的东西,让王逢年觉得很?烫手,倒并非是不?合心意。
虽然养花对他来说实属很?别扭,也会让船工看笑话,但他不?会辜负别人的好意。
江盈知说:“我可不?是要讨好你,我是觉得,你老叫良哥送东西,哪怕对你来说不?值钱,我也真的真的会觉得很?有负担,我很?不?喜欢欠别人。”
她把话说得很?坦荡,“这两?样就算我还了之前的,价钱肯定无法同?等,但是我心意到了。”
“如果?以后还有往来,希望能?送些跟钱无关的东西,”江盈知甩甩手上的旗子?,“这样的就很?好。”
很?多人都喜欢钱,尤其越贵的东西代表越好。
但王逢年头一次产生了怀疑,他说:“之前送得不?合适吗?”
江盈知很?诚恳也很?认真地告诉他,“合适,我也会觉得很?好。但是我最?怕天?上掉馅饼了,而且我不?知道掉的是馅饼还是陷阱。”
王逢年哑然,他拿着东西站起来说:“多谢你。”
仿佛不?够郑重,他想了想,又压低了声音,不?像别人叫小满那么大声,充满着热情?,两?个字他喊的很?轻。
“小满,多谢你。”
江盈知摆摆手,人家叫她小满,她也换了个称呼,“那年哥,你不?要客气了,祭龙王不?是还要忙,走吧走吧。”
她终于?把这两?样送出去了,转头在路上就碰见了王良,他懊恼地说:“小满,你坐不?成上席了。”
“坐不?成这不?是好事,”江盈知觉得莫名其妙。
王良仰头长叹一口气,“你不?懂。”
原先?在乌船上吃饭就是这样,老大坐上面?,他们坐下面?,老大先?动筷子?底下人才能?吃,其他船老大吃饭的时候总有说有笑,到了他们这里,坐一起吃饭跟打仗一样严肃。
他吃得浑身难受。
江盈知懒得懂,她走回到小梅旁边,海娃和顺子?站在桩子?上,兴奋地手舞足蹈。
“他们馋那供品呢,”小梅也很?兴奋,她还从来没到这么热闹的地方来过。
到处都是人,乱哄哄的,满海滩的旗子?,那些馋人的祭品,一抬抬扎有红蓝酬布的箱子?…
有人在念祭文?,“维神德洋寰海,泽润苍生…”
后面?那些抬祭品的人,在锣鼓声中将祭品放到船的甲板上,上祭台、三巡酒、礼毕,最?后鸣放鞭炮。
而后敲长锣,鞭炮齐响,在海岸上的空地摆了长桌,好多是临近的渔民一家。
江盈知原本对这宴席很?期待的,然后等她坐到了女人这一张桌上,她旁边有几个妇人在口水乱飞,有的喷到菜上,而那上的菜,只?能?说卖相挺好。
但是她看肉皮上连毛都没有去干净,她顿时倒了胃口,小梅问她,“阿姐,你不?吃?要不?要我给你夹一点?”
江盈知连忙摇头,“我吃饱了。”
其实她肚子?很?饿,都怪王良说包她有好饭吃。
等乐鼓开始敲响,天?色渐暗,戏台开始做戏,大家全涌一个地方去了,陈强胜和小梅带着海娃几个也去那了,江盈知去找王良借个地烧饭。
“走走,”王良苦哈哈地说,“你当我吃饱了,也不?知道老大哪寻来的厨子?,手艺那么烂,那鱼鲞齁咸,”
他说了一大长段的话,后面?传来声音,“下次说话背着点人。”
王良僵硬地嘿嘿笑两?声,“老大,你耳朵可真灵。”
“做什么去?”王逢年刚从船上下来,还带着点蜡烛的火油味。
江盈知老实说:
“没吃饱,做点面?吃。”
王良很?机灵地问,“老大,你吃不?吃?”
“能?多做点吗?”王逢年问道。
江盈知赶紧说:“成啊,来来,给你们做碗干拌面?,我刚都去瞧过了,还有点鲜面?条,活虾也没用?完。”
厨子?烧饭的地在戏台旁边不?远,有人在收拾岸上的桌子?,江盈知借了个炉子?,蹲下来生火,炉子?里面?还有没燃烧完的炭,很?快便生好了火。
一到了厨房,好像就是她的天?下,底气很?足,她指挥着王良和王逢年剥虾。
“虾头不?要扔,放到这个盆子?里,”她又喊,“余师傅,你罐子?里的那个虾籽能?不?能?给我些啊?”
“拿去吧,拿去吧,你真是会挑东西哦,”余师傅乐呵呵地说。
一提起吃的来,江盈知整个人更加鲜活起来,“你们今晚可有口福了,我瞧过了,这面?做得还挺好,虾籽很?鲜。”
她完全不?管两?人咋回答,等锅热了之后,把面?条抓一抓,撒在水里,放点盐,滚过热水去了碱味后,捞起过凉水,再换一个锅煮熟。
用?猪油炒了虾头,放酱油、葱花、虾籽和虾仁,卷起一团面?盖上去。
拌面?就得自己拌才有意思。
江盈知说:“你们自己上手啊,我要吃了。”
她用?筷子?搅着面?,等每根面?都裹上了酱汁,虾籽混在了面?里,大颗虾仁在搅拌时跳到了面?上。
碱面?很?筋道,不?像细面?那么软塌塌,也不?如索粉那样顺滑,但是拌面?的时候别有风味,虾籽吃着像跳在舌头上,虾仁很?大很?饱满,所以吃着也满足。
王良吃得说不?出话来,刚想赞叹,就听见有人喊他的名字,只?能?急急地说:“我去看看。”
连忙捧着碗出去了。
此时这个靠近沙滩的岸边角落里,只?坐着江盈知和王逢年,左边是在吆喝或打扫的厨子?和烧火婆,右边是喧嚷热闹的戏台。
只?有这一处暗暗燃烧着火光的地方,很?安静。
江盈知倒也没觉得不?自然,大概从傍晚说开了,王逢年叫她小满开始,她觉得她应该也是能?和这个船老大做朋友的。
她捧着碗问,“好吃吗?”
其实也没想从他嘴里听见点别的回答。
王逢年吃过很?多很?多宴席,别看海浦只?是个小镇,大家摆起阔来时,山珍海味也能?从各处运来。
但是都让人索然无味。
“是一种,”他的脸隐在明明灭灭的光里,“会让人怀念的味道。”
没有明确地说好吃,但是比起他之前干干巴巴的回答,这个明显让江盈知满意很?多。
明明外面?乐鼓齐鸣,吵嚷震天?,而且天?亮就得开船出海,事情?很?多,偏偏两?个人能?这样静静地坐着,吃面?,偶尔说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