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朽月十五
“然后那八爪鱼跑了,她抓不到,阿姐,你回去劝劝伯娘吧,让她别干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情?了,”小梅苦恼。
江盈知吃着梅干菜饼,坐在船上哈哈大笑,看到王逢年仍在岸上,面带微笑冲他挥挥手,船慢慢驶离岸口。
第二日一早,王逢年来接江盈知,今日小梅几个正?常出摊,她是自己一个人来的,她跟着王逢年走,到乌船那边得坐船。
没多久便到了乌船旁边,停靠的地方有片沙滩。
“你走前面,”王逢年说。
乌船特别高,所以楼梯也很高,一处连一处往上,挺陡的。
江盈知得慢慢走,王逢年在后面说:“别怕,不要?回头。”
上了乌船后,江盈知惊叹,“真高啊。”
那长长的桅杆,宽大的风帆,太?高了,有的地方是楼梯连着楼梯,或者垂直搭着高高的木梯,楼有三重?。
两人站在船沿边,看底下宽阔的海面,江盈知说:“管这样一艘大船很辛苦吧。”
“还好,”王逢年轻声回道。
江盈知又回头四处张望,好奇,“在哪里做宴呢?我怎么都没有看见人,你不是说有很多人吗?”
“后面想想,还是不要?叫你烧了,太?多人了,”王逢年说,“可以的话,就煮一碗面吧。”
出海前吃过的热汤面,很让人怀念。
江盈知了然,“怪不得都没说几个人,好啊,我很会做长寿面的。”
“伙舱在哪里,有没有面粉?”
江盈知瞧了眼那伙舱,“太?窄了,把桌子?搬出来吧,给乌船过生,也让它自己瞧瞧嘛。”
“你会不会揉面,”江盈知洗着手的时候说,“不会的话,我教你啊,你看那些大办宴席的,虽然瞧着很隆重?,可能乌船更喜欢你自己做的呢?”
“这有你的心意在里面,它第一次过生哎,你不试试吗?”
江盈知翻出伙舱里的面粉,怂恿王逢年,“你真的不试试吗?”
王逢年撩起袖子?,露出结实的手臂,他去洗手,洗完手回来,江盈知已经往盆里倒面和?水了,招呼他,“快来快来,给你揉。”
做面条不需要?发酵,但揉面要?有技巧。
“啊,你手劲太?大了,”江盈知连连摆手,“不行不行,你轻点。”
王逢年停住动作,这已经是他最轻的手劲了。
“你要?揉成死面,再发酵做死面锅盔吗?”江盈知又喊,“轻一点,轻一点啊。”
江盈知连忙打住,“好好好,这个面团这样?就可以了,别揉了,你让它放会儿吧,等会儿拿刀割。”
直接放弃那些搓面条的法子?,把面团擀成一张圆饼,然后用刀顺着圆边割下来。
“这样??”王逢年用刀慢慢沿着边割,江盈知说:“哎,对了,大小不一没关系,我相信乌船会理解的。”
最后煮出来一碗面条粗细不一的清汤白面。
江盈知挺满意,“蛮好的,至少这面是一整根的,就是少了点东西,你等等。”
她从自己带的包里掏出根东西,一根大黄瓜。
王逢年不解,江盈知又翻出把小刀,“好久没用过了,你等我先?切几刀啊。”
“好。”
江盈知用起小刀雕花还有点生疏,反复割了十来道后,总算找到了点手感。
她回想乌船船头雕的那只水鸟,然后下刀,随着她一步步的动作,水鸟的鸟头渐渐成型,像是鸬鹚。
她边雕边说:“我知道这个叫鹢(yì)鸟,是上古水鸟,能保佑行船平安的。”
“诺,这个送给乌船,”江盈知把雕好的鹢鸟轻轻放到那碗长寿面上,面朝船头和?海洋,她笑得很灿烂,“那就祝乌船生辰快乐,一路出海平安,安安稳稳到下一个大寿。”
那么认真,仿佛一点都不觉得是在给船过生日,好像乌船是个活生生的人。
明明此时海面平静无波,可是王逢年的心里,像是掀起了波涛,一下又一下地撞击。
江盈知又低头开?始雕,她雕东西的手速很快,几下成型,然后这个鹢鸟,她放到了王逢年的手心。
“船老?大平安,船工才会平安,送你啦,”江盈知指指这个鹢鸟,“下次送你个木雕的,我木头要?雕很久。”
“这个瓜雕的会烂掉,晚点你出海把它抛海里,它肯定会保佑你出海平安的。”
王逢年低头看着手心里的小鹢鸟,心里的浪突然又变得和?缓,和?缓到从头到脚包拢他,要?将他溺毙。
“我,”他突然说不出话来。
“怎么啦,”江盈知看他,笑道,“我觉得还少一样?,快来,你也吃一碗长寿面,你是乌船主嘛。”
她捧起一碗面,放到桌上,不同于?乌船那一碗清汤寡水,这一碗面染上了酱色,还卧了一个黄灿灿的荷包蛋。
“快吃吧,不要?咬断,我不吃,你自己吃吧。”
江盈知自己不喜欢过生,但是很喜欢给别人过,看别人吃长寿面,想咬断又不能咬断的表情?。
王逢年把黄瓜雕的鹢鸟轻轻放在桌上,看着那碗面。
他沉默地吃完了,心却一直在鼓鼓跳动。
哪怕出海遇上风暴,极度的紧张下,他也总是那么平静。
可现在,他觉得自己得去医馆。
“我和?乌船,都很感谢你。”
王逢年只能说这么一句话,“很感谢你的祝福。”
江盈知笑道:“不要?感谢我,我们?是朋友啊,朋友哪有那么多要?道谢的,那我不是要?从头感谢你。”
“是啊,朋友,”王逢年轻轻地念着这个词。
江盈知最后还和?王逢年,在涨潮的时候把两只黄瓜雕的鹢鸟扔到海里。
王逢年扔乌船的,江盈知帮王逢年扔。
她笑道:“这鸟听说很灵,出海肯定平安。”
“是啊,毕竟有人保佑,”王逢年喃喃地说。
这一天,乌船过了两次生辰。
另一次很热闹,船头船尾遍插彩旗,大桅上挂着很大的
寿字大旗。
还要?三杯敬茶和?四色糕点上供,到圣舱堂那祭拜船神,船头供奉三牲福礼,寿糕寿饼叠了一大摞,猪头、羊和?鱼肉也不能少。
摆宴摆了很长的队伍,吃饭的渔民、船工都在喊“船老?爷寿高,捕鱼人福好”。
鞭炮响了又响。
可王逢年知道,乌船和?他都只喜欢第一次的生辰。
长寿面,祝福,雕出来的鹢鸟,潮涨时扔鹢鸟的情?景。
他反反复复地想,夜里仍然没有停歇。
王逢年觉得那种情?绪很陌生,像根刺,刺得他又痒又麻。
他坐在书房里,外面夜色渐黑,桌子?上燃的蜡烛,烛泪一直往下滴,他无意识地触碰,直到门口有人敲门。
“进来吧。”
来的不是王良,是个脸上带着条伤疤的男人。
“怎么回来了?”王逢年没抬头,只听脚步声就知道是谁。
王明信不解,“老?大,卫所今年的水操请了定安岛的人来,为什么推了?”
“我听王良说了,办收船酒,出海又提早回来,然后呢,”王明信没有直说,他只是问?,“老?大,以后不出海了吗?”
王逢年没有作声。
他自从十四岁上了战船,之后十八岁出海,二十岁当了船老?大,他每年休洋后,会去明府卫所待到秋汛。
在卫所跟着战船出海,战船总会在最危险的海域里前行,他能学到很多技巧,躲避危险、风浪和?礁石。
每一次出海,他得对底下的船工性命负责,所以必须去掌握更好的技巧。
而?今年,他提早回来,却推了这个邀请。
王明信坐下来,他说:“老?大,你近来很冲动。”
冲动在航海掌舵上是大忌,一但冲动,就无法保证正?确的决断,很有可能酿成大祸,最惨的是船毁人亡。
“今年这个机会真的很好,不然林正?不会一遍遍劝,他都跑望山那找我了,往年出海晚归没碰上就算了,这一次不去,往后几年也很难再有机会。”
“老?大,王良只会顺着你,可我要?说,你的身上还有担子?,那么多船工靠你吃饭,还靠你把控着舵。
这一趟去的三口洋,那边的海域有多不一样?,我们?都知道,要?是能够顺利地度过那边的海域,碰上风暴还有什么可怕的。”
王明信语重?心长,“老?大,眼下真的不是好时候,那边现在还可以等。有些事能不能等休洋了再说。”
“休洋后,我半个字都不会再多说。”
王逢年沉默了很久,最后他说:“明天晚上出海。”
王明信还要?说什么,他很冷漠地说:“闭嘴,出去。”
他只想安静。
但就如王明信说的,现在不是个好时候,他还有很多的事要?做。
王逢年靠在椅背上,桌上的蜡烛熄灭了,四周寂静而?黑暗。
他缓缓地吐出口气。
对于?他来说,是寂静无眠的夜晚,而?对于?江盈知的话,则是一觉睡到大天亮,第二天醒来阳光普照。
这几天忙得晕头转向?,连摊子?都没有顾上,已经有不少熟客同陈强胜说,好久都没见着她了。
江盈知想想也是,忙了这头忙那头,总有事情?,所以她这一次去找孙掌柜拿了些晒好的澄粉和?面筋,还有黄瓜,蒸了凉皮。
她还备了一堆小海鲜,准备做个海鲜锅。
这一趟到了渔港,不少人已经在等她了,有个熟客啊呀叫了声,“小满,你可算来了,我都好几天没瞧见你人了。”
“我那天都问?强胜了,我说你这是往哪里高就去了,整天见不着人,”阿青手里还捧着碗,特别激动地说,“我说真去哪高就了,也跟我们?知会声,好让我们?这些人也攒点钱,再大的酒楼拼一桌总能去的起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