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日头偏西,酒楼的生意就开始好起来,楼下的散客桌已经?坐满人,三人随着?伙计朝二楼去。
伙计听闻他们第?一次来吃东原菜,给他们介绍本帮特色酒菜。听闻他们是南原省人,推荐了几道?稍稍接近他们口?味偏好的菜肴。
二楼人尚不多,只?有两三桌。
三人在正前方靠窗口?的位置落座,此处能见到窗外街道?行人,视野开阔。
片刻,伙计便端来酒水和?两道?小菜。
此时二楼又几张桌子上客。
俞慎思提起酒壶给两位同窗斟酒,笑道?:“咱们从安州到东南,又进京来,也算一路患难与共。我先敬二位兄长一杯。”
闻雷取笑道?:“说得好似一路多坎坷似的。”
“也遇到不少波折,算得上患难与共了。”
闻雷被他说服,“那就为我们这份同窗之谊先相敬一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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酒过?三巡,俞慎思已经?微醺,面颊被酒水熏得微红,眼神些许迷离。开始和?夏寸守说殿试考题,闻雷也顺道?听着?。
这时伙计领着?几个人顺着?楼梯上来,抬头便瞧见正前方的俞慎思三人。
俞慎思坐的位置正巧也瞧见几人,他撑着?桌子起身笑着?打招呼,“萧公子、徐公子、汤公子、陈公子,真是巧,在这儿碰上。”
夏寸守和?闻雷侧头见到走上来四位同窗,下意识朝俞慎思看了眼。
以前在排云书院,他们与这四人交往不多,主要还是对方瞧不上他们这些贫寒子弟,他们也都懒得与这般人相交。但彼此并没有什么摩擦,只?不过?是汤获自从乡试名次落后俞慎思后,心里很?不服气。
后来月评和?春秋两考又几乎全都落在后面,心里更加不甘,因?而也就更疏远罢了。
这次会试汤获直接落在七十多名,不仅远在俞慎思后面,也被夏寸守压一头,心中越发不是滋味。
不如程宣这般高门子弟他能接受,但是不如两个贫寒出身的农门子弟,他觉得是耻辱。
加之汤获父亲和?高侍郎常常政见不合,又知晓俞慎思是高侍郎的内侄,就对他生怨。
所以平素同窗相聚,若有汤获在,俞慎思全都借口?不去,不想因?为高明进还被别人记恨上。
汤获是东原省人,来望乡酒楼也是寻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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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是挺巧。”徐鼐瞧俞慎思似乎微醉,冷笑着?走向旁边空着?一张桌子,“难得遇到同窗,汤兄,咱们与俞公子坐一块儿如何?”
萧臻依旧谦谦君子形象,朝三位同窗点头问好,然后略带责怪地?瞥了眼表弟。
徐鼐却毫不在意,大大咧咧地?在桌边坐下来,让伙计准备酒菜。
俞慎思三人亦知晓徐鼐是故意,他一直瞧不上他们,爱替他瞧得上的人打抱不平。
几人坐下来,徐鼐便说殿试的考题。他当年乡试落榜,前年与萧臻一道?到国?子监读书,并未有参加春闱,只?是听汤获几人提到考题而已。
殿试考题中有一道?是关乎田产赋税,他们毫无疑问就联系到了户部,联系到高明进,进而联系到俞慎思。
徐鼐阴阳怪气地?道?:“此题,俞公子应该答得最好,不知可否说来,让我等学习?”
一个人看不惯你,总能找出各种话题来揶揄你。
俞慎思露出醉意,笑道?:“徐公子说笑了,田产赋税这些,凡地?方官皆接触。几位同窗的家中亦有长辈在地?方任官,或曾在地?方任官,一定比在下清楚。在下也想听听几位同窗之论?,参考学习。”
双方僵持住。本来不和?谐的气氛更加冰冷。
汤获和?陈公子皆不说话,萧臻笑着?开口?缓和?气氛,“来时说好的,今日只?宴饮不谈文章,子钧你犯规矩。”
徐鼐笑道?:“这不是见到了俞公子,一时激动给忘了。”见俞慎思面颊酒晕一团,站时还要撑着?桌子,似醉得不轻。
他接过?伙计端来的酒壶,倒满一杯酒,端起酒杯上前,笑道?:“俞公子,之前同窗们文会宴饮你不在,我未有机会祝贺你杏榜夺魁。今日难得碰上,怎么也得恭贺你,我敬你三杯。”
俞慎思亦将酒杯斟满,“多谢徐公子。”
徐鼐接着?又倒满酒杯来敬,俞慎思准备去拿酒壶,夏寸守抬手压住。
俞慎思不善饮酒,这不是什么秘密,同窗之间全都知晓,现在人已经?醉了,徐鼐还要一杯接一杯敬,明显是想灌酒。
“俞弟,你已经?喝许多了。”夏寸守又对徐鼐道?,“徐公子,俞弟已醉,一杯酒恭贺之心到了便可,莫将人喝倒了。”
徐鼐还未开口?找说辞,俞慎思先道?:“我今日出来就是要练酒量的,自要多喝几杯。”夺过?酒壶又斟满。
三杯下肚,俞慎思坐在桌边,单手撑着?脑袋,连耳朵都微红。
“俞公子……”
俞慎思好似未闻,徐鼐喊了第?二遍他才回过?神。
“俞公子这是醉了?”
“就是有点头晕。”俞慎思嘴硬,揉着?脑袋,然后端起酒杯自顾喝起来。
夏寸守和?闻雷双双伸手去阻止他,半劝说半教训,“这酒后劲大,你待会儿更晕。不会饮酒逞强做什么。”责怪地?瞪了眼罪魁祸首徐鼐。
俞慎思醉醺醺傻笑道?:“我没醉。”然后却做出了酩酊大醉之人才会干的事?:拉着?夏寸守的手开始胡言乱语,“其?实?高大人的确和?我说过?他对如今大盛田地?赋税的看法,他觉得其?中存在很?大弊端,需要大刀阔斧改革,也只?有此才能够增加朝廷财收。他说其?中最重要的一条就是……”
俞慎思身子朝前栽,手还拉着?夏寸守不放,“这酒……后劲真大……”说完人便倒在了桌子上。
第100章
俞慎思是被两位同窗架着出了酒楼塞进马车中。
靠在车壁上,俞慎思口中还在嘟囔,至于嘟囔什么?,两位同窗也听不?清。夏寸守一边从小几?上倒茶灌他,一边责怪:“明知灌酒还喝,平日挺机灵,今日怎么?犯糊涂。”
闻雷扶着俞慎思坐直身,说?道:“下次要练酒量,我陪你在家练。就你这酒量,我能喝倒你十回。”
夏寸守用脚踢了下他,责怪道:“还练酒量?刚刚俞弟都胡言乱语了,醉酒迟早出事。”
闻雷笑?着应道:“是是是,关键不?是拦不?住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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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人?离开后,望乡酒楼内,围坐一桌的四位同窗相互看了眼,徐鼐冷笑?道:“俞慎思果然?背后得高侍郎指点?。”瞥了眼面色沉静的汤获。
汤获端着酒杯抿了一小口,若有所思。
徐鼐接着讥嘲道:“他就算是这次殿试文章写得好,写出了什么?匡世良策,也有一半是高侍郎的功劳,算不?得他的才学。”也是提前安抚汤获。怕他殿试再落于俞慎思后面而不?甘不?平。
陈公子亦附和。
萧臻不?善逢迎,认真琢磨此事须臾,疑惑地问:“高侍郎若是真有充盈国库的良策,为何迟迟不?禀奏陛下?他是户部侍郎,掌管国库,这本就是职责所在。”
徐鼐眼珠子转了几?圈,恍然?大悟似的,拍着桌子窃道:“莫不?是想把这个功劳给俞慎思?”
汤获放下酒杯,微微摇头,“殿试考题是陛下所出,高侍郎并不?知殿试考题,他如?何将功劳给俞公子?”
“汤兄觉得会是何原因?”
汤获的政治嗅觉比他们?灵敏,加之父亲和高侍郎常有政见不?合,所以对高侍郎此人?比同窗了解一些,知道他是个谨慎之人?。
他沉思少顷,笑?着微微摇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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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酒楼回到汤府,天已黑。
汤获见父亲的书房灯亮着,便过去请安,并将望乡酒楼的事说?与父亲知晓。
汤大人?汤逢春年近半百,身材微胖,宽额宽面长相,一双眼睛如?猛虎般炯炯有神,透着凌厉之气。
汤大人?沉默几?息后,反问儿子:“你如?何看?”也是想考问儿子,以后入仕须得懂得朝局人?心。
汤获恭敬地回道:“凡改革必惠及一方损害一方。高侍郎当年娶郭阁老之女,便可见是个攀附权贵,一心向?上爬之人?。他既有此策必能够得圣心,兴许户部尚书的位子就能坐上去,而他却瞒而不?上奏陛下。儿子以为最大的可能是,此策于国有利,于人?于己?无利,会得罪太多人?。他心有畏惧,所以宁愿无功,不?愿有过,求稳。”
汤大人?听后,赞许地点?头。
他与高明进在朝廷打了多年交道,了解此人?。
此人?虽贪图名利,在立场上却很清醒,他的方策对其自?身而言必是弊大于利。
“只是不?知其具体方策是何,否则父亲也可……”
“不?急。”汤大人?胸有成?竹,“那位俞会元正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不?会如?高侍郎那般沉稳耐得住。有此方策岂会不?用?殿试这两日有结果,马上便可知晓。”
“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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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说?俞慎思醉酒后回到俞宅,彼时天还未黑,在宅门前恰巧遇到俞慎言散值回来。
俞慎言几?乎未见过幼弟喝酒,更莫说?喝醉成?这样,询问缘由?后,心中有了怒气,命小厮将人?扔回房间去。
“端盆冷水来,泼醒!”俞慎言怒声命令。
墨池吓得扑通跪在地上,替自?己?的主子求情:“三少爷并非自?愿,是被同窗强行灌酒,求大少爷饶三少爷这回。”
“我没醉。”躺在床榻上的俞慎思伸手抓着床边俞慎言的手腕,声音低沉道,“我就是头晕,脑子清醒着呢!”吩咐墨池去给他端解酒汤来。
墨池闻言,心里石头落地,急忙爬起身出门去。
俞慎言回头看着躺在床上的幼弟,满面红晕,眼睛半睁半合,手指按在太阳穴上轻轻揉着,眉头拧紧,看得出被酒灼烧难受。
“你这叫没醉?”俞慎言甩开幼弟的手,教训道,“念及你如?今长大,对你放松管束,你就胡为。酒后易失言乱性不?知吗?”
俞慎思努力解释:“我真没醉。”撑着身子摇摇晃晃地坐起,抱着床柱支撑瘫软身体,眼神迷离地看着俞慎言,语气委屈地道,“大哥不?信?拿笔墨,我给大哥写篇文章来。”
俞慎言见他这般又气又骂不?出口,如?幼时一般揪着幼弟的耳朵教训:“下次再喝成?这样,我令人?将你扔后园池子里去醒酒。”
俞慎思吃痛,抓着兄长的手连连求饶:“啊!错了,我错了,疼,耳朵要掉了。”
俞慎言也不?想在幼弟醉的时候教训,意义不?大。松开手,戳了下幼弟脑袋。
片刻后,喝了墨池端来的解酒汤,俞慎思头反而更重,重新躺回床上,俞慎言吩咐小厮照看便不扰他休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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宫墙中,大殿内,读卷大臣侍立御案前,御案一侧摆放一摞考卷。
皇帝展开一份考卷,一位读卷大臣便在旁边回禀考卷中几?篇策论?内容,皇帝边听边看。偶尔颔首,面上并无喜色。
当看到最后一份考卷第?三题的对策,皇帝的面色沉下来,流露失望,甚至觉得读卷大臣的声音在耳边显得聒噪,令其噤声。
最后一份答卷的第?三题田产赋税对策,先是提到土地谁所有。是国有?士绅地主所有?还是民所有?其次提出所有土地数额,如?何清查保证。
古有其法,前面几?份考卷中亦有贡生献此策。这些古之法令,有的根本是无稽之谈未有颁布就夭折,有的则是短时间遏制兼并起到成?效,不?能长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