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者:许百龄
第179章
郭坚冲着高晖怒吼:“高明进的字画就是证据,景和六年全……”
郭坚忽然?神色一凛,好似被?人当头泼了一盆冰水,声音戛然?而?止。随即眼神惊恐又慌乱地看向别处,整个身子?好似没了骨头瘫软下去,双手也不受控地轻轻颤抖,带着锁链跟着发出细碎的响声。
看得出他是被?自己吓着了。
高晖怔怔地看着郭坚,脱口而?出的话都是最真实的内心外露。
他见过一次安州那边给高明进送来的一箱字画。高明进在兄长大婚之日也当众送过一幅画,当时不少宾客都在场。
他紧张地攥紧手掌,回走两步,稳了稳心神,冷笑道:“郭二老爷的诬陷之词太牵强,那些字画我见过,只是一些普通不值什么钱的字画,拿到市面上也不过几?十上百两罢了。”
满箱字画加起来也不见得有千两,如果高明进真的贪污受贿,也该是价值不菲的古画名画,不会要这些不值钱的东西。
“郭二老爷说那些字画是证据,作为什么证据?”
郭坚意识到自己刚刚被?仇恨和愤怒冲昏了头,着了高晖的道。这会儿理智回归,他清楚地知道,若是高明进出事,他绝不会放过郭家,会把所有人都拖入泥潭。
他没有回答。
高晖又朝前走了一步蹲下-身平视郭坚,问:“你刚刚提到景和六年,景和六年高大人还未进士及第,只是一个举人,他做了什么?”
郭坚一脸不安,垂着视线,没有答他。
高晖忽然?想到什么,伸手一把狠狠地扯过郭坚的领口将人朝上提,再次质问:“景和六年高明进已?经与你们郭家狼狈为奸了是不是?我母亲的死,是不是也和你们郭家有关?”
郭坚被?勒着呼吸困难,憋得老脸涨如猪肝,哑着嗓子?怒吼:“你魔怔了!”抬手抓着高晖的手腕朝下压,努力想挣开对方,奈何自己双手的挣扎在高晖强有力的手腕下毫无作用。
看到高晖死死盯着自己的目光中透着杀意,郭坚心中生?出一丝畏惧,怒道:“你生?母一介市井妇人,郭家害她作何?”
“景和六年全什么?”高晖斥问,手上力道更大,两人提得更高。
“我不知道!”郭坚改口,“全不知道!”
“不知道?”高晖盯着郭坚的眼神许久,最后冷笑一声,一把将人摔在地上,站起身厉声喊道:“来人!”
在隔壁牢房旁听的靖卫忙赶过去。高晖指着地上满身是伤蜷缩的郭坚,命令:“拖出去严审!断指剔骨皆可?,让他供出所有罪行。”自己转身一身火气地朝外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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高晖疾步走出监牢大门?,对殷绍命令:“叫上一队人随我去高府搜查。”
殷绍惊了下,刚刚他在隔壁将二人的对话全都听在耳中,高晖不仅是逼郭坚招供,更是逼郭坚供出自己的父亲高总督。
他最近风闻一点消息,高晖与上一科俞状元乃是同胞兄弟,并且与自己的父亲关系并不亲厚。再不亲厚也是父子?,就凭郭坚愤怒时的一句话就过去搜查,有些草率。
“郭坚的话不一定可?信。”
高晖严肃训斥:“靖卫司办案何时这么马虎?任何线索都不能放过!”
殷绍又劝道:“高总督是朝廷大员,搜查高府,需要上面的搜查令。”
郭坚入狱,高明进现在肯定在想办法自保,对于郭坚知道的事,高明进绝对第一时间毁掉,他没有时间去请示上面。
“若有降罪我担着!”一边说一边风风火火朝靖卫司大门?去。
殷绍见高晖如此坚决,搜查的又是他自己的家,没再阻碍,立即叫上一队靖卫跟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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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队人到高府前的街道就瞧见高府内冒着浓烟,高晖知道出事了,快马加鞭到府门?前,直接跳下马去拍门?。
开门?的家仆瞧见高晖先是惊了下,瞧见其身后装备齐全的靖卫,吓得话都哆嗦:“大少爷这是?”
高晖一把将人推开,带着人进府直接奔高明进的书房去。
果不其然?,烟火就是从?高明进的书房方向飘出,府中的下人火急火燎提水铲雪。高明进的书房内已?经烧起来,火光将书房映成?金色,浓烟从?门?窗上方冒出。
郭夫人裹着裘衣站在一旁的廊下焦急地催着下人扑火,身边的女儿高昕,帮着指挥下人。
靖卫见此全都上前救火,恰时城中防火司的人因在望火楼上瞧见这边烟火也赶过来扑火。
高晖压着怒气走向旁边回廊,问:“夫人,书房怎么会失火?”
“不知。”郭夫人担忧地道,“书房中都是你父亲要紧的东西,他回来必然?要动肝火。”
高晖心中冷笑,“这火烧得这么是时候,他回来只会更高兴。”
“你这话何意?”
高晖冷冷地看她一眼,明知故问,他没答。
有防火司专业的扑火队,书房内的火势很快扑灭。
高晖走到书房门?前,屋顶上的积雪被?屋内大火烤化,顺着屋檐不住滴水。
屋内烟灰没有散去,还很呛人,且透着焦木的味道。他用袖子?捂着口鼻欲朝里去,旁边防火司的班头劝道:“里面烧得很严重,房梁恐不牢固,大人还是先莫进去。”
高晖抬头朝上看,果然?房梁也有烧灼的痕迹,但并不严重,不会坍塌。房中布幔、挂着的字画全都烧没了,桌椅陈设也烧得破破烂烂,书架更是重灾区,有一个书架已?经散架,书倾倒在地,被?烧得差不多。其他几?个书架也没好到哪里去。
“将还幸存的东西都搬出来。”高晖对府中下人吩咐。
里面完好的东西没有多少,纸制类的几?乎没有幸
存,木制的也几?乎都被?殃及,玉器瓷器古玩之类大多摔损,完好没有几?样,其他类的也都或多或少有火烧过的痕迹。
天干物燥,这场大火烧得倒是彻底。
高晖示意靖卫将还幸存的东西进行检查,自己带着两名靖卫走进焦黑的书房四?处搜查。
郭夫人站在门?外廊下喊道:“晖儿,里面危险,快出来。要寻什么,让下人去寻就是。”吩咐下人进去将大少爷拉出来。
高晖呵斥一声,下人不敢近身,劝着高晖先出去。
此时殷绍的刀柄敲了敲一面墙后喊道:“大人,空的。”
高晖跨过地上未烧尽的家具,踩着破碎的瓷片走过去。面前的白墙被?烟熏黑,上面有一个挂画的钩子?,挂着还未有烧尽的黑色画轴。
他记得这里墙上挂着一幅高明进自己作的山水画,画下面摆着一个不起眼的小矮几?,矮几?上是一个青花瓷瓶摆件,高明进常在花瓶里插着画轴和戒尺。
如今矮几?被?烧,青花瓷瓶被?砸,画也被?烧得残破不全。
高晖也敲了敲,不是石墙,材质有点像木头,外面涂了防火的东西,没有被?大火殃及。门?里面的确是空的。
他一脚踢开被?烧了一半的矮几?,用力地推一侧,白墙纹丝不动。他换到另一边推,依旧没有任何反应。他向四?周寻找机关,最后在一侧还没有清理出去的长桌下见到一块缝隙比较大的地砖,他试探地用脚踩下去,面前的白墙果然?动了下。他抬手再推,白墙被?推开,高晖稍稍惊了下。
走进里面一瞧,暗室不大,但是墙上挂满各种流派的画作,木架上也摆满字画,旁边的几?个箱子?打?开,里面亦全是字画。
他抬头望着墙上的字画,字画的作者他根本没有听说过,至少说明不是什么传世名家名画,也不是当代的书画大家。他目光扫了一圈,最后落在了最里面的两幅画上。
这两幅都是花鸟画,作者籍籍无名,画作也平平。唯一不同的是,这两幅画的画布和画轴上没有丝毫灰尘,这与旁边墙上挂着的画不同。
高明去江原两年多,这个密室中应该无人进来,挂起来的画若是落尘应该都落尘。
高晖立即意识到不对,这个暗室有人进来过,墙上的画被?换掉了。
他又看向旁边架子?上的画,的确有翻动过的痕迹,包括箱子?里面的画也都有被?动过。而?且是最近时日动过。这个密室不仅高明进知晓,还有旁人知道。
高晖愤怒地一拳捶在旁边架子?上,斥骂:“老贼!”
殷绍对他这一句骂惊了下,诧异地看着他。“大人。”
高晖忍下怒火,转身走出暗室冲外面高声喊道:“来人!”令靖卫将里面的画全都清理出去。
郭夫人瞧着被?抬出来的一箱箱字画,惊问:“你父亲何时收藏这么多字画?”
高晖冷笑道:“应该还不止这些。还有一些被?毁,或另藏他处了吧?不知夫人可?知晓?”吩咐靖卫先将这些画全部抬走。
郭夫人忙让靖卫住手,“我哪里知晓你父亲丹青文墨之事。”又质问,“你抬走是做什么?这些是你父亲的收藏,你怎可?擅自动它?”
高晖因为来晚一步,心里已?经窝火,望着郭夫人冷声道:“夫人,尊兄郭坚郭二老爷招供,这些字画是我爹的罪证,我自然?要带回靖卫司好好查一查。夫人也不想我爹受这份不明不白冤枉是不是?我相信我爹是清白的,夫人不信吗?还是夫人知道些什么?”
郭夫人面色阴沉眼底冰寒,转瞬便又温言道:“绝无可?能,你二舅舅定然?是被?朱春松诬陷,你们一定好好审审朱春松才是,你二舅舅不可?能做下那些事,你父亲更不可?能和这些有牵扯。”
“郭二老爷是什么样的人,夫人与他兄妹几?十年应该最清楚。我爹的为人,夫人应该也清楚。靖卫司的案子?,夫人就不要操心了。郭二老爷真的清白,靖卫司不会冤枉他半分,他若是真犯下罪,靖卫司也绝没有饶恕的可?能。还有,夫人没事就在府中好好待着,别四?处乱走动,以?免有什么危险。”
最后一句警告让郭夫人心头一紧。
几?箱画已?经被?靖卫抬走,高晖刚迈开准备离开,一个小厮匆匆过来禀报:“夫人,三少爷醒了。”
高晖闻言停下步子?,府中发生?这么多大的事,高晔自始至终没有露面,这点不寻常。他问小厮:“三少爷怎么了?”
小厮小心翼翼朝郭夫人瞄一眼,谨慎地回道:“书房走水时,三少爷被?呛晕在里面。”
府中那么多下人,救火用不到高晔,下人也不会让他朝里面凑。高晖知道事情不简单,他朝郭夫人看了眼,郭夫人的神色平静,有种如释重负,露出一丝宽慰,“醒了就好。”
“现在如何?我去看看他。”高晖吩咐靖卫到府外等候,自己朝高晔的院子?去。
小厮紧随其后回道:“大夫看过,只是呛晕,已?经没事了。”
高晖刚走到高晔的院门?前,高晔从?院中出来,裹着厚厚的斗篷,面色略显憔悴,无精打?采。
这次从?海外回京他只见过高晔一次,也只是匆匆一面,只见到当年那个内敛寡言的小少年长大了,身量已?经追赶上成?人,也变了声,眉眼长开一些,褪去一些稚气,有了少年人该有的模样。
“大哥?”高晔见到他眉头微微皱起,跨过门?槛走下门?阶欠身问好。
高晖上下扫了眼对方,故作关心地道:“听说书房失火时你晕在书房中,现在感觉怎么样?有没有受伤?”
“多谢大哥关心,只是烫到了手,小伤,并无大碍。”声音低沉,有气无力一般,不自觉抚了下手。
高晖这才注意到他左手缠着帕子?,依稀看得出手掌红肿。
在高晖眼中,高晔从?小就性格沉闷,不喜说话。别人说话时,他就在一旁静静听着,不问到他,他从?不主动开口,很多时候容易被?别人忽视。当年高晔也年幼,他也的确没太在意过。
“你怎么会晕倒在爹的书房中?”
高晔垂着头模样乖顺,低声回道:“我近日做文章总有困惑不解之处,夫子?让我多读读大家文章。我便去爹的书房寻找,顺便在爹的书房翻看,觉得有些困意就眯了会儿。没注意炭盆位置,火星迸到帷幔和屏风上就烧了起来,我就……”
他抬头畏惧地看了眼高晖,愧疚地跪下道:“大哥,我知道自己闯了大祸,但我真不是有心的。我现在不知道该怎么办,爹知道了定饶不了我。大哥,求你给我想想办法,帮我向爹求情,我真不是有心的。”说着眼泪已?经溢出。
旁边的小厮也跪下替高晔求情。
高晖看着高晔脸上泪水,没有同情,只感觉自己小看了这个少年,闷不吭声,心思不浅。又是调换画,又是意外失火,又是自己被?困火海受伤,这一套戏演下来,假象套着假象。真是得了高明进的真传。幸而?如今还年少,若是再过几?年,恐怕假戏也能让他唱真了。
高晖故作愠怒训斥旁边小厮:“你们怎么伺候的,起火了不知先护着三少爷离开。多亏三少爷只是小伤,否则你们小命别要了!”
小厮俯身战战兢兢地回道:“三少爷读书时没让小的们在跟前伺候。”
“这就是借口!”
小厮忙认
错,不敢再解释。
高晖也教训高晔一句:“以?后身边要留个人伺候,万一不小心真出了事,夫人多心疼。”伸手扶起高晔道,“此事先瞒着,容我想想办法。”